周京臣叼著煙,立在煙囪旁,俯瞰樓下。
晚風混雜著煙霧,熏燎他眼,他半眯,半睜,“她們呢。”
“喲,周公子,別來無恙啊!”疤頭樂了,“周淮康升官了,周公子也娶嬌妻了,我們還是在社會上討生活。有前科的人,像過街老鼠一樣狼狽,不公平啊——”
周淮康的仇人多,也尋過仇,周京臣有準備,不廢話,“誰是頭目。”
疤頭啃著鴨翅膀,“我啊!”
胖子附和,“崔哥沒了,疤哥是老大。”
崔哥。
他有印象。
五年前,外省首富的兒媳婦來旅遊,去洗手間的工夫,被崔鵬為首的一窩歹徒綁架了,商場的保潔員是內應。
事關重大,萬一撕票了,要上新聞的。
周淮康親臨現場,瞅準時機,擊斃了崔鵬,救下人質,從犯也判刑了。
罪犯是分三六九等的。
強奸犯、殺孕婦小孩的,是末等,在號房裏遭大罪。
崔鵬是一了百了,他手下的日子沒那麽好過了,首富和獄警打了招呼,在監獄裏天天睡茅廁,挨尿澆,挨群毆。
這夥人懷恨在心。
疤頭吐出鴨骨架,吊兒郎當抖著腳,“你老子斃了崔哥,害苦了我們,這筆賬,是不是該清算了?”
“怎麽算。”
“我讓你怎麽算,你就怎麽算!”疤頭惡狠狠。
周京臣左手係著右手的袖扣,一級級走下台階。
台階是鐵的,生鏽了,鞋底子一碾,塵土飛揚。
“我必須先見到人。”
疤頭爽快,一揮手。
他們聚集在一樓吃飯,將華菁菁和程禧也轉移到一樓了,門口遮了一扇竹簾子,防止附近的村民發現。
胖子扯下竹簾。
華菁菁呆滯的眼神終於有反應了,“京臣...”她懷疑是夢,瞪大眼,反複確認不是夢,是真實的,“京臣!”
她啜泣,“他們摸我...咬我...”
周京臣目光掠過她,又緩緩落在程禧的臉上。
倒是安然無恙,隻不過,驚嚇過度,神情恍恍惚惚。
華菁菁察覺他目光,哭著開口,“他們想要欺負程禧,我擋住了...”
“周公子的未婚妻舍身救妹,一段佳話啊。”疤頭流裏流氣笑。
雖然在醫院鬧得不歡而散,但華菁菁保護程禧,觸動了周京臣。
“你們碰她了?”他煞氣騰騰。
“碰,不碰,碰誰,這是三個問題,取決於周公子如何選擇了。”疤頭大吼,“請崔哥!”
屋裏的馬仔搬出一名男人的遺像,端著香爐,木棍,仿真手銬。
男人四十出頭,三白眼,方塊臉,酒糟鼻,顴骨有一顆大痦子。
典型的流氓長相。
“戴上!”疤頭甩出手銬,“周公子身手不賴,我不願節外生枝,你戴上銬子,我踏實。”
老油條,老混混兒了。
懂得玩法。
不冒險。
其實,周京臣根本沒打算武力解決。
他自己在這,一挑十,未必輸。
可帶著華菁菁和程禧,戰鬥力大打折扣。
搏鬥,顧不上她們,顧她們,又不得不分心,自然贏不了。
而且崔鵬和周家的“血債”,不出這口惡氣,他們沒完。
崔鵬有二十多個馬仔,這幾年全部刑滿釋放,個頂個兒的亡命徒,手也黑。周淮康如今沒職務,沒勢力了,是這夥人報複的良機,家眷防不勝防。
包括周夫人。
稍有閃失,一場災禍。
由著他們發泄,了結這樁血債,是最安全的。
周京臣麵無表情戴上手銬。
一瞬間,胖子的木棍掄在他後背。
棍、肉、骨撞擊的悶響。
程禧崩潰尖叫,華菁菁也在哭。
周京臣扛住第一棍,緊接著,第二棍,第三棍...
他膝蓋彎曲,半蹲下。
唇角溢出一抹血。
“哥!差不多行了...”壯漢攔住胖子,“真打殘了,捅婁子。”
胖子撂下木棍。
疤頭走過去,躬身,拍周京臣的後腦勺,“周公子,佩服!是一條硬漢。我這兄弟一百七十斤,玩摔跤的。”
他啐出一口血痰,仰頭,逼視疤頭。
疤頭揪住他的衣領,指著崔鵬的遺像,“給我大哥跪下,上三炷香,嗑三個頭,咱們一筆勾銷。”
周京臣不眨眼,瞳仁濃墨幽邃,深不可測。
裹著殺氣。
銳氣。
他直起腰。
驀地,雙手一抻,腕肘遒勁的青筋鼓脹,“啪嚓”的碎裂。
勒出一圈血痕。
疤頭怔住。
胖子也傻了,“疤哥,你把銬子掙斷了!”
“我姓周。”他個子高,壓了疤頭,氣場也壓了,“一灘爛泥,我跪,配嗎?”
撲麵的血腥氣息,疤頭打量銬子,又打量周京臣,笑了笑,“周公子不肯跪,我不勉強,崔哥大約也懶得承受你這一跪。”
疤頭坐下,翹起二郎腿,“你可以拒絕一個要求,不可以拒絕兩個。”
“未婚妻和妹妹,二選一。帶走哪個,棄了哪個,你自己決定。”疤頭看手表,“五分鍾。”
馬仔們清楚周京臣的能耐了,格外警惕。
手握家夥什,圍攻著他。
“京臣...”華菁菁哭腔,“救程禧,我父母已經亡故,二房隻剩我了,我無所謂了...程禧年輕,周伯父疼愛她,她出事了,即使你救了我,我沒顏麵回周家。”
“周淮康疼這個養女啊。”胖子獰笑,“疤哥,您真綁對人了。”
華菁菁大喊,“京臣,別猶豫了,救程禧!”
“放了我未婚妻。”周京臣胸膛劇烈地起伏,一顫,一凹,貼著襯衣,輪廓分明。
“京臣...”華菁菁低下頭,淩亂的發絲粘在麵頰。
程禧眼眸一寸寸黯淡下去,熄了光亮。
視線裏,是一片灰敗。
選未婚妻,沒錯。
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可又為什麽,問她要不要那條項鏈呢?
為什麽哄她搬進他的住處。
既有情,又絕情。
溫存,又冷血。
陷入危險了,是華菁菁,天下太平了,才是她。
“沒你的事了!”疤頭猛地一推華菁菁。
華菁菁餓了一天,太虛弱,軟趴趴踉蹌著。
周京臣接住她,橫抱起,最後望了程禧一眼。
程禧也望著他。
漫長的沉默。
“後悔了?來得及換。”疤頭拇指摳著刀刃,皮笑肉不笑的,“少婦,小姑娘,兄弟們不挑食。周公子的未婚妻和妹妹都是嬌生慣養細皮嫩肉,有機會玩一玩,是祖墳冒青煙,修來的福氣。”
疤頭一邊說,一邊蹭程禧下巴,油膩膩的鹵味,蹭得她作嘔。
“水靈的妹妹和風韻的未婚妻,我要是周公子,也難抉擇。救了未婚妻吧,妹妹糟蹋了,小姑娘心性傲,一旦想不開,大好年華香消玉殞。救了妹妹吧——”疤頭數了數馬仔,“八個弟兄,八頂綠帽子...周公子4月的訂婚宴,對吧?未婚妻不幹淨了,上流圈的笑柄啊,咱們是底層人,這滋味,理解不了。”
周京臣抱著華菁菁的手臂在發力。
撐得襯衫擰出一縷縷褶皺。
肌肉呼之欲出。
他遲遲沒鬆開華菁菁。
程禧閉上眼。
蜘蛛的爪子在頭頂移動,“沙沙”摩擦。
她原本是怕的。
現在,渾然無覺了。
“不換了?”疤頭瞧出他不舍得未婚妻。
周京臣轉過身。
背對程禧,邁一步,遠一步。
一步步,踩在她的心上。
踩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