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臣洗完手,在風中晾幹,“如果葉先生知道花魁是你的人;知道你表麵服從他,實際背叛了他;知道你下藥要他命。”

葉柏南眯眼,凝視著水桶裏**漾的魚鱗。

陰鷙,幽涼。

“我手中有徽城工程的財務報表,投資六千萬,報價六億,又追加了李氏集團的三億。一棟大樓,洗錢八億,葉氏集團在其他城市也蓋樓,一座城市數億,十座城市數十億。”周京臣胸有成竹笑,“一旦上麵查賬,你撇不清。”

“葉嘉良擔任董事長期間洗錢,與我無關。”葉柏南同樣在笑,“至於我上任之後,沒有揭發,是因為搜集罪證,沒來得及。”

“你的確聰明,留了一條‘大義滅親’的退路。”周京臣跳下甲板,漁船一晃,葉柏南也搖晃,“葉氏集團是納稅模範,市裏扶持葉家,捧上天了,結果曝光犯罪的醜聞,打領導們的臉,市裏會饒恕你嗎?”

他說完,播放了一段錄音。

海浪拍打著漁船,葉太太和周淮康的對話被風聲吹入耳,葉柏南攥著桅杆。

腕骨泛白,麵容一寸寸鐵青。

“周淮康錄的?”

“誰錄的,不重要。”周京臣沒正麵答複,“這段證詞,舉報到市裏,你還有機會報複周家,搞垮李氏集團嗎?”

他又播放一遍,字字誅心。

“花魁失蹤,無所謂,她是證人,警方有辦法找到她。她懷了孕,顧及孩子,又膽小,百分百供出你們的罪行,立功贖罪。”

“你不敢舉報。”葉柏南瞳孔猩紅,“李氏集團參與洗錢,李家人簽字同意了。你喊冤,白紙黑字擺在那,是物證,警方信你嗎?你毀了我,也毀了你李家。”

四目相視,猩紅尤其血腥,驚心動魄的味道。

葉柏南失態了,周京臣的笑意更濃了,“我不舉報,葉先生呢?”他意味深長,掂量著手機,“無血緣的長子,和情人聯手迫害他;葉氏集團、人間天堂,他辛苦創下的基業,你肆無忌憚掏空,侵吞。他容得下你嗎?”

“葉嘉良在乎葉氏。”葉柏南在高處,周京臣在低處,凜冽對峙,“他不容我,我拖著葉氏一起完。”

“你算計得他快沒命了,葉氏,活著,二選一,他選什麽?”周京臣穿著白襯衫,白長褲,在晚霞下,烈烈鼓動,勝過雪色,“葉先生在商場殺伐果斷,你玩弄他,他寧可廢了葉氏,也先廢了你。”

一黑,一白;一野性,一沉穩。

良久,高處的男人笑了一聲,裹著一絲悲愴,一絲毒辣,“我母親毫無防備和周淮康見麵,他幹了什麽?”

葉柏南攥住桅杆的手,鬆了緊,緊了又鬆,掙紮,克製。

“為了周家和李氏,為了你這個兒子,他利用我母親的舊情,讓你威脅我是嗎。”

“父親也為了你。”

“他認我嗎?”葉柏南的毒辣由一絲膨脹成千絲萬縷,“我和你,必須一死一活,他隻要你活。”

“他希望都活。”

周京臣迎風而立,漫無邊際的海港,襯得身型細窄,虛無。

“原本,我猶豫了。”葉柏南雙手抽離桅杆,走下甲板,“周淮康既然舍了我,一心保你,我講什麽情義呢?”

他一步步逼近周京臣。

天際黯了。

兩張臉也晦暗了。

“哥哥。”程禧坐在台階上,叫周京臣。

氣氛緩和,葉柏南含笑問,“不邀請我共進晚餐嗎?”

“你不餓。”周京臣逐客令。

“餓了。”他也拎了一袋海鮮,“我請客。”

“我結賬了。”

葉柏南一貫體麵,懂人情世故,今天格外難纏,“那我親自下廚,伺候周公子。”

遷就,溫和。

再不領情,不合適了。

周京臣皮笑肉不笑,“有勞柏南了。”

回到住處,他說到做到,在廚房處理海鮮,涮洗鍋具,程禧煮了一壺茶,收拾完餐廳,係上圍裙,“我去幫他。”

她轉身的一霎。

周京臣又叫住了她,“禧兒。”

茶壺徐徐冒水汽,他神情諱莫如深,“你在周家八年,無論你心裏是什麽情分,周家待你好,或許有隱情,我待你,絕沒有。”

程禧偏頭,“周家待我,有什麽隱情?”

他默默不語。

攔一日,攔不了一年。

何況,葉柏南不是那麽容易攔住的。

禧兒起了疑心,也不是那麽容易罷休的。

周京臣不攔了。

不如賭。

他是周家的一份子,周家滅亡了,坍塌了,外界的嘲諷,他何嚐不難堪?她腹中的孩子,出生在一個衰敗、有汙點的家族,又何嚐不難堪?

半晌,程禧沒等到答案。

進入廚房。

“海鮮性寒,孕婦吃,要適量。”葉柏南撈出水池內的魚,“喜歡清蒸,紅燒?”

程禧望著他。

他掃了一眼門口,她反鎖了。

葉柏南十指淌水,也望著她。

“東西呢。”

她著急,他不慌不忙,“周京臣在外麵。”

蒸鍋裏的蟹腥味溢出,她不禁幹嘔。

手扯著他衣袖,“你要什麽。”

“我要的,你給得了嗎?”葉柏南俯下身,溫存的眼睛,溫存的語調,依稀是昔日的葉柏南,又依稀陌生了,“是公平交易,還是我單方麵的慈善?”

程禧下巴是嘔出的口水,他倒不嫌棄,輕輕抹掉,“慈善...我不是慈善家,是奸商;交易...我的條件,你大概率做不到。”

她仰頭。

“不過,你可以先驗一驗貨。”

葉柏南按下錄音筆的開關,擱在窗台。

“淮康大哥,求你救我啊!”程衡波痛哭流涕。

“衡波,我救不了你。”周淮康歎氣,“調查組的組長姓溫,我們不和睦。老溫查你,其實是衝我。”

程衡波的哭聲愈發大了。

“你從司機晉升副主任,是違規的,貪了多少錢,我也知曉。我一輩子清正廉明,唯獨提攜你,包庇你,我徇私了,你出事,下一個就是我。”周淮康暗示他,“老溫抓住我的把柄,我職務不保,如何救你,照顧程家呢?”

程衡波瞬間不哭了。

“你跟了我多年,既是下屬,也是朋友。我度過危機了,一定養你妻女,她們衣食無憂,你安心。”

“但調查組不撬開我的嘴,不可能罷休啊!”程衡波情緒激動,“這些年太多問題了...我瞞不住。”

錄音裏,周淮康在看電視劇,是04年的都市官場片,男主角安排了家人出國,在辦公室開槍自殺。

槍聲一響。

程禧嚇得捂住耳朵。

“我在衛生局仗著周家的關係,得罪了不少同僚。莫馨的哥哥是地痞流氓,舅舅是老光棍...”程衡波哽咽了,“淮康大哥,你撫養我女兒長大,護我女兒周全,我死也瞑目了。”

“衡波,你別犯傻啊!”周淮康勸誡他,三分真,七分假。

錄音戛然而止。

窗戶刮入一陣風,吹過程禧的發絲,她整張臉暴露,眼角沾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