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沒站穩,狠狠一撲。
葉柏南摟住她,庭院風起,他眼底亦是波瀾乍起。
“如果周京臣非要對付我,保全李韻寧,禧禧,你別怪我。”
她呆滯住。
周京臣是孝子,李老太爺十餘年悉心教導禮義孝道,他萬萬不肯舍母自保。
“柏南,你衝我來...”
程禧在他懷中,距離遠,周淮康聽不清對話,視線裏,是她動彈不得,他赤紅了眼。
“你放過韻寧,放過京臣和禧兒。”周淮康蹲下,撿起一枚瓷片,抵住脖子,“爸爸不活了...周家、李家沒害過你,是我辜負了你母親,害了你。”
“淮康!”葉太太瞳孔一漲,跑下台階。
周淮康壓下一寸,瓷片染了血,“周家不是無情無義的家族,唯獨我,貪圖富貴權勢,棄了菱花。”
葉柏南注視這一幕。
“當年,你知道母親懷著周家血脈,你棄不棄她?”
周淮康焦黃的麵皮兒糾結,狼狽,掙紮,“我不願騙你...即使我知道你母親有孕,可周家走投無路了,你爺爺得罪了同僚,你姑姑叔叔重病,我不會為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不顧周家,不顧我自己。”他隱隱顫栗,“我會安頓好你們,娶韻寧。”
葉太太閉上眼,麵容一片灰敗,“柏南,你過來。”
他一動不動。
“你過來!”葉太太大吼。
葉柏南胸膛一下脹,一下陷,似乎下一秒,會炸得灰飛煙滅。
“你打傷了周淮康,李韻寧仍舊安然無恙,你犯了罪,受了刑,我依靠誰?你是報複周家,是報複我!”葉太太哭著,許是哭周淮康那句‘娶韻寧’,又許是哭自己。
“我後悔嫁了葉嘉良...我以為,他替我們母子遮風擋雨,卻忘了他的嫉妒心,他容不下你。這幾年,你越來越心毒手辣,每次周京臣出了風頭,被稱呼‘周家的獨苗兒’,是周家、李家千嬌萬寵的公子,你回憶你這一生,心頭的怨氣抹也抹不平。”
葉柏南沉默。
葉太太盯著周淮康,“我兒子也是天之驕子,文韜武略不輸周京臣,憑什麽一個生活在陽光下,一個苟活在汙泥裏,生父不認,養父不疼,上一輩的孽,他承擔了三十二年。”
周淮康劇烈抽搐著。
程禧轉身,捂住他脖子的傷口,“周叔叔...”
割口不太深,但滋滋冒血珠。
一旁的保姆見狀,小聲提醒葉太太。
周淮康雖然退休了,終究在權貴場風光了小半輩子,萬一出意外了,這幢莊園上上下下一個人也逃不了。
“程小姐,先包紮了吧!”保姆匆忙拎了藥箱,取出止血貼和碘伏棒,“下了山,一定要去醫院。”
程禧幫周淮康處理了傷口,葉柏南經過他麵前,胳膊猛地一搪。
他一直捏在手中的瓷片掉落在地。
“你倒坦誠。”葉柏南一張臉幽冷,覆著寒光,仿佛埋在冰天雪地的鋒利刀刃,一碰,凍得裂了,碎了,“假如你告訴我,不拋棄我母親,我反而加倍憎惡你,憎惡你虛偽,無恥。”
周淮康無力垂著手。
“你光明正大告訴我,你為了榮華利祿功名前途,拋棄我母親,我敬你算個男人。”葉柏南走向葉太太,臉上的寒意收斂了,換了笑意,“禧禧關懷您的身體,專程探望您。”
他側過頭,“禧禧。”
平靜,和煦。
如同什麽沒發生。
程禧勉強回過神,也走過去,“葉阿姨。”她維持著情緒,“我記得您愛吃九華齋的芝麻蓮子糕,據說下個月不蒸了,我買了三盒,糯米不好消化,您慢慢吃。”
這場風波,葉太太也耗盡了心力,若不是葉柏南挽著,幾乎要倒下,“你怎麽知道我愛吃九華齋的糕點?”
“在徽園打麻將,牌桌上您講過。”
程禧溫柔乖巧,氣氛漸漸緩和了,葉太太笑著,“你有心了。”
“禧禧對您的孝心,和我的孝心是相同的。”葉柏南一說這話,葉太太笑容凝固了。
良久,她重新扯出一絲笑,“你們沒緣分,我多多少少是遺憾的。幸好,柏南和梁薑情投意合,禧兒也懷了孕,各有歸宿,各有緣分,你馬上領證了吧?”
程禧沒來得及點頭,葉柏南似笑非笑攔了一句,“哪有這麽快情投意合的?梁薑是師妹,她陪伴母親和禧禧陪伴母親,意義不一樣。”
葉太太的笑容完全僵了,警告的口吻,“柏南。”
“留禧禧吃晚飯?”葉柏南無動於衷,自顧自安排,“我下廚,燉一鍋海鮮麵。”
他眼神憐愛撫摸程禧的肚子,“孕婦少吃海鮮,我給你燉番茄牛肉麵,傳言周家有長孫了,你大約愛吃酸。”
程禧望著他,“周阿姨在家裏等,回去晚了,周家——”
“是李韻寧在等,還是周京臣在等。”葉柏南也望著她,“一頓飯而已,我可以聯係他,征詢他同不同意你吃。”
她感受著葉柏南手掌的溫度,徘徊,滲透,侵占。
“回去吧,山路陡峭,天黑了危險。”葉太太不想留程禧了,葉柏南越是親近她,越是失控,葉太太越是不安。
總覺得,天要塌了。
葉太太在場,葉柏南沒追。
程禧攙扶周淮康上車。
周家的司機倚著車門抽煙。
“這件事,瞞著你周阿姨和哥哥。”周淮康豎起衣領,蓋住止血貼。
方才葉柏南陰森駭人,那副硬朗的皮相,滔天的戾氣,程禧見過一次,這次更甚。
她心有餘悸,“葉阿姨原諒您了嗎。”
“本來,菱花原諒我了。”周淮康掩麵,微微哽咽,“那段日子,你哥哥與柏南明爭暗鬥,你哥哥占下風,我擔憂他,也擔憂周家和李家的安危,我選了你哥哥,出賣了柏南的把柄。”
給葉嘉良下藥,操縱人間天堂洗錢。
這些把柄,一旦證實,是置葉柏南於死地。
葉太太豈能再原諒。
“護著周家名正言順的兒子,沒錯;葉阿姨和柏南恨您,也沒錯。您在乎家族和家庭,葉家母子在乎一個‘情’字,一個‘悔’字。”
周淮康淚眼婆娑,看著她。
“我舉報您,是在乎一個‘解脫’,一個‘慰藉’。我姓程,為程家的家破人亡討個真相,盡一份孝,心裏解脫了,也慰藉了父親。”程禧擦拭著周淮康的眼淚,“在乎什麽,彌補什麽。”
他全身在抖,“我不能對外承認柏南...韻寧不允許,京臣以後在圈子裏也難堪。何況,葉家是本市首富,我又在市裏任職,葉家長子是我的私生子,曝光後,周家、李家的財富全部會凍結清查...一商,一官,一錢,一權,誰相信沒有交易,沒有內幕?”
程禧擦完,握住周淮康手臂,“您現在不承認,哪天周家人到了危急關頭,您要做好準備。”
周淮康身軀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