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柏南用帕子擦拭程禧的額頭,“怎麽出汗了?”

她躲。

疏離,警惕。

“我不喜歡你這樣的眼神。”他勾起她下巴,“我喜歡你看你哥哥的眼神。”

程禧任由他觸碰,“你目標是撞周京臣和沈承瀚,他們出事了,顧不上你了,你趁機綁了花魁,奪回證據,卻沒想到我在車上。”

葉柏南摸著她臉,他手掌比周京臣更粗糙,拿筆的繭子,拿弓箭、拿馬鞭訓練武術和馬術的繭子,本是雄渾的男人味,寬厚的安全感,這一刻,程禧隻覺得危險。

“嗯。”他承認,“我以為你不在。”

“撞死他們嗎?”

“撞傷。”

“生死難料。”程禧摁住枕頭,“雙方車速、山道地勢,一旦有一個超出控製,結局是車毀人亡,你讓馬仔撞傷,假設撞死呢?”

“現在,周京臣沒死,禧禧,你是讓我死。”葉柏南猛地一扯,枕頭裹著手機,墜落在地。

屏幕顯示在錄音。

錄了53秒了。

程禧一驚。

男人撿起手機,數字一下下跳躍,他一下下摩挲,“山路泥濘,今夜有雨,這場車禍所有的痕跡,明早消失。”他盯著程禧,“你不甘心嗎?一句句引誘我,作證據嗎?”

“你和周京臣鬥人脈,鬥手段,我管不了,也沒那本事管。”她平複了心情,從**起來,“柏南,你太狠了,這次是車禍,下次呢?”

“我給他機會了。”葉柏南麵容陰森,每一厘都是寒氣,錐心刺骨的寒,“周京臣要置我於死地,他逼我下手的。我沒有要他的命,我仁至義盡了。”

“如果葉太太搶了周阿姨的丈夫,周京臣報複葉家和葉太太的娘家,你保不保家人?”

“誰造孽,誰償還,各有因果,我不幹涉。”葉柏南刪除錄音,在手心掂量,“禧禧,我不願傷害你,你偏偏踩我雷區,撞我槍口。你明白,隻有你,我偶爾是鬆懈的,你哥哥,周家人,包括花魁,我全部防備。”

程禧也盯著他。

“你不懂珍惜我的心軟,踐踏它,算計它。”他撂下手機,捂住她眉眼,刹那,是漆黑的。

葉柏南手溫灼熱。

她僵硬。

“那我不心軟了?”他悶笑,“我對他們怎樣,對你也怎樣。你會後悔、會失落嗎。”

程禧在黑暗裏,感官集中,葉柏南的呼吸,味道,聲音,交織成無可掙逃的大網,籠罩她。

“我唯一所求,是你不幫周京臣對付我,很難嗎?”他聲音漸漸嘶啞,驀地,他撤了手。

她適應了一會兒光亮,再睜開,病房空空****。

......

葉柏南收到一條短信,本地號,沒備注。

天台。

他回撥,關機。

住院部大樓一共18層,天台在19摟。

乘電梯抵達18層,上樓梯。

天台沒有燈。

不遠處是秀水街的摩天大廈,湖城最高、最繁華的大廈,華燈璀璨。

花魁伏在桅杆,俯下身,披肩的中短發,在穿堂風裏飄飛,“柏南,你來了。”

葉柏南眯眼。

她第一次喚他名字。

以前,是不敢的。

“我新剪了頭發,長發留久了,厭倦了,短發漂亮嗎?”她背對葉柏南,伸手,抓空中的風,“我適合短發,不過高中畢業以後,在足療店給客人洗腳,按摩,麗姐告訴我,烏溪鎮是小縣城,這行業不正規,無論哪一家足療店、酒吧,女服務員多多少少要吃虧,吃虧了,不怕,她出頭,有小費。麗水街的客人喜歡風情時髦的波浪卷,喜歡濃妝豔抹的女技師,我便蓄長了頭發,化了妝。”

葉柏南站在她身後,不耐煩,“你約我,什麽事。”

“後來,我攢了錢,送小寶去啟智幼兒園讀書,那所學校有自閉症,有唐氏兒,也有和小寶一樣癡癡傻傻的。小寶長得俊俏,食堂的廚師偷偷欺負他,有四五個。”花魁轉身,麵向葉柏南,“我搬了工地上的鋼筋,藏在廚師回家的胡同裏,砸了他腦袋。”

葉柏南麵無表情,眼眸泛了波瀾。

“廚師重傷,家屬知道他欺負了小寶,倘若報警,街坊鄰居也知道了,日子沒法過。於是,提出和解,我支付二十萬醫藥費,我們兩清。”花魁噗嗤笑,“憑什麽兩清?我找了大刀疤,跟了他一個月,他替我解決了。”

她一步步靠近葉柏南,“你不認識大刀疤吧?在烏溪鎮,他是老大。”

閃爍的光影下,葉柏南寂寥,孤獨。

“我目睹廚師的老婆跪下,舔大刀疤的皮鞋,磕頭求饒;目睹另外三個廚師剁了自己的大拇指。”花魁笑得開心,“我發誓,去大城市賺錢,賺地位,有一天,那些欺負我何家的人,也跪下舔我的鞋。”

葉柏南胸腔沉鈍。

“再後來,我遇到你了。”她歎氣,有懊悔,亦有無悔,“我賺了幾千萬,賺了豪宅豪車,賺了人間天堂‘二老板娘’的名號,可我也賠了。”

花魁笑中含淚,“太驚豔的男人,是帶劇毒的。”

“說完了嗎。”葉柏南短暫的震撼,歸於平靜,“東西呢。”

“你猜我在醫院見了誰。”

他風衣下擺揚起,拍打著牆壁,紐扣和牆皮纏得獵獵作響,“在周京臣手上。”

“原本,應該在你手上。”花魁遺憾,“你錯過了。”

“錯過?”葉柏南一動不動。

“8月11號的黃昏,我去了你的私宅,在書房放了相片。”她苦澀,“你沒仔細看,扔了,對嗎。”

“你相片和東西有關係嗎?”

“有啊。”花魁捋了捋吹散的發絲,返回桅杆,“秘密。”

他徹底沒耐性了,推門下樓。

“我出賣了你,但小寶無辜。”花魁一字一頓,“柏南,念在我貢獻了一生,別動小寶。”

葉柏南揚長而去。

走出住院部,隔壁的急診大樓燈火通明。

忽然,爆發一陣喧嘩。

“有人跳樓——”

“啊!”

葉柏南不愛瞧熱鬧,陌生人的喜劇、悲劇從不入他眼,他無動於衷,去泊車坪。

下一秒,‘砰’的巨響。

距離他僅僅一米,是何晤晤。

她如此了解他,掐準了時間,分秒不差,跳下來。

一滴滴鮮血,飛濺在他長褲。

葉柏南凝視那一灘血。

何晤晤的骨與肉,摔得破裂,粉碎。

衝擊著他。

醫護,保安,家屬...在圍觀,尖叫,她血腥模糊的身軀蓋上白布,也遮蓋了她眼睛。

沒有怨,沒有恨,麻木的,依戀的,同樣凝視著葉柏南的方向。

聞訊趕來的保鏢提醒他,“萬一何晤晤留了遺囑,揭發咱們...局麵不利。”

葉柏南冷峻剛毅的臉龐略晦黯,匆匆失神,又匆匆回過神。

何晤晤的死,隻激起他一霎的漣漪。

“她沒留。”他篤定。

連死都不畏懼,還畏懼同歸於盡嗎。

她不舍罷了。

幾個醫護人員抬起屍體,送往太平間。

路過葉柏南,何晤晤的手臂垂下擔架。

“慢。”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