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韻寧走後,何誌捧了飯碗過來,“我妹妹在濟文大學讀大三,和李韻寧同係,不同班,她留過學,李老板的獨生女。”他介紹李韻寧,“混血大美女,追她的從城南排到城北,家裏三輛桑塔納,李氏祖宅六百平米,祖宗有清朝的郡王,有打仗的功臣。”
周淮康沒搭腔,“你吃打鹵麵嗎?”他掀開鐵飯盒,“我對象煮的。”
何誌嫌棄他木訥,和其他同事聊了。
“淮康,你對象多大?”
“比我小一歲。”周淮康攪拌麵條,“是紡織廠女工。”
“淮康對象特樸素,夏天藍褂子,冬天花襖子,沒換過衣服,倆人攢錢結婚呢!”
他低頭嗦麵。
下午,周淮康和何誌去了一趟百貨大樓,沒攝像,沒保安,全憑下苦功夫,從一樓爬六樓,全部角落統統翻了一遍,一連爬了四個小時,何誌累癱在台階上,周淮康蹲在牆根扒垃圾桶,“小偷不會拎著包離開商場,一般情況,會藏個隱蔽地方,取了包內的財物,扔了包。”
“幾百的牛皮包,小偷肯定賣二手市場。”何誌拍褲子的土,“李大小姐珠光寶氣,小偷即使不識貨,也知道值錢。”
“不在二手市場。”周淮康信誓旦旦,“我線人叫二癩子,負責黑市銷贓,我打聽了,今天沒新貨。”
“你厲害啊!以後二癩子跟著你,什麽小偷流氓的,不愁線索了。”
翻最後一個垃圾桶,翻出了李韻寧的皮包。
......
六點鍾。
老城區紡織廠。
廠子臨街,很熱鬧,周淮康買了小紅豆冰糕,站在鐵柵欄外,一群穿了工作服的女工結伴下班,正中央的女人紮了麻花辮,五官清秀,皮膚曬得紅彤彤,身材苗條。
他揮手,“菱花。”
女人望向他,“淮康!”
“阮姐,你對象真俊啊。”女工們嘰嘰喳喳,“是不是摸他啊?”
“什麽摸他啊,是模特!”她們大笑。
阮菱花羞澀,迎上他,“不忙嗎。”
“辦完案子了。”周淮康將衣服和冰棍送她手裏,“顏色合適嗎。”
她打開塑料袋,嚇一跳,“這麽貴啊。”
“不貴,你衣服太舊了,鞋子也破了,下個月發工資,我買一雙鞋子。”他伸手,抹她額頭的汗。
“你弟弟妹妹常年吃藥,伯父又沒官職了,別亂花錢。”阮菱花嘴上埋怨,臉上笑,撕了冰棍的包裝袋,第一口喂他,“甜不甜?”
“舔。”她笑,他也憨笑,“上車吧。”
她斜坐在二八橫梁,周淮康騎車,穿梭過人潮。
“阮姐對象是派出所的,北方老家,父輩受排擠了,能力強,年輕有為。”女工感慨,“不像我男人,窩囊廢。”
阮菱花住吳村的小平房,父母在西北務農,她獨自南下打工,供弟弟上學,周淮康休息日住這邊,上班在單位宿舍。平房的廁所和廚房是幾戶公用,他炒了菜,熬了粥,沒顧上吃,所長召他加班。
公文包裏,發現了兩張十元鈔票。
阮菱花悄悄塞的。
他眼眶澀脹,攥緊了錢。
......
李韻寧去歌舞廳玩到深夜,返回老宅,隔壁沈家的大公子沈潤文在中堂等她,“寧寧。”
李老先生瞪她,“又鬼混了?”
“迪斯科舞會嘛。”
“不務正業!”李老先生怒不可遏,“明年畢業了,在公司任職。”
李韻寧待了七八個國家,不習慣西餐,也討厭歐美男人,於是二十二歲回國,讀大一。幸好,口語流利,報考了外國語大學,大二臨時興起,學金融了,李老先生托關係轉學到濟文,終於大三了,她又學藝術了,跳舞,彈鋼琴,吹薩克斯...李老先生膝下僅有一女,愛若瑰寶,不舍得苛責,養得驕縱,任性。
“我去維也納,做歌唱家。”
“你去你奶奶家!”李老先生氣得咳嗽。
她梗脖子,一瞥沈潤文,“你白天不是相親嗎。”
“我沒相中。”
“百貨大樓的千金,你沒相中啊。”李韻寧詫異,她見過那位千金,蠻靚麗的,有修養,有學曆,沈潤文更有錢,卻是典型的公子哥,沒什麽內涵,“千金沒相中你吧?”
“寧寧!”他急切,“咱倆...”
“沒戲。”李韻寧處理感情一貫不拖泥帶水,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喜歡的,不計代價、不惜手段得到,“我隻嫁有本事的男人,不嫁靠老子的。”
“我有本事!”沈潤文拽她,“我繼承了沈家錢莊——”
話音未落,李韻寧一拳頭,他捂住左眼,哀嚎。
“放肆!”李老先生敲桌,“你竟敢動手!”
她扮鬼臉,一扭一擺地回廂房。
一名保鏢恭候在門口,“大小姐。”
“進來。”
亮了燈,她在梳妝台卸妝。
“周淮康的父親是鎮書記,由於意見不合,被搞垮了,周家條件極其窮困,一套四合院宅子是祖產,有富商買,周父死活不賣,守著爛磚瓦過日子。”
李韻寧琢磨著,“周父是清官貪官?”
“大清官。”保鏢匯報,“鎮上,鄉裏,村莊,無一不愛戴他,他離職的當天,三百多個村民在鎮子口送行,場麵壯觀。”
“周淮康已婚未婚?”
“未婚。”
“人品怎樣?”
“萬裏挑一。”保鏢詳細了解過一番,“嶺北街的副所長年底退休,大概率是周淮康繼任。”
她點頭。
保鏢試探問,“是您表姐夫的人選嗎。”
“原本是。”李韻寧摩挲鏡子,以及鏡中自己的麵孔,“如今,不是了。”
第二天,周淮康聯係了李宅。
大保姆不曉得發生什麽,又聯係了學校。
李韻寧在校長辦公室接電話,“讓他中午來。”
“是警察...您犯什麽事了?”大保姆膽戰心驚。
“沒犯事!”她懊惱,掛斷。
十二點,周淮康準時出現在濟文大學。
李韻寧騎了一輛車,紅裙,黃發卡,周圍男生和她打招呼,她大大方方,“明天考什麽試呀。”
“思想政治!”
“幫我占個後排的座位。”她從書包中掏了一袋糖果,一撒,“法國巧克力,請你們嚐嚐。”
同學們歡呼哄搶。
周淮康注視她越來越近。
盛夏,驕陽似火。
李韻寧明豔,張揚,仿佛一朵盛開的紅玫瑰。
“周同誌!”她停車,“你找我呀?”
“李雪同誌。”周淮康示意一旁的女警,“我們至少兩名警員一起執行任務。”說完,遞給她包,“是你的嗎。”
李韻寧接過,“是。”
“在百貨大樓的垃圾桶。”
她惡心,撇掉,“臭烘烘...”
周淮康無奈,彎腰撿,“李雪擦幹淨了,你回家再洗一洗。”他重新遞給她,“簽個字。”
李韻寧簽了名字,他轉身。
“周同誌,賞個麵子,吃頓飯吧?”她喊住他。
“違反規定。”周淮康婉拒。
“你脫了警服,是私人飯局啊,不違反規定了。”李韻寧不罷休。
和那天在派出所一模一樣,他沒回頭,脊背挺闊,高高瘦瘦的,十足的安全感,“我不脫。”
“哎,你——”
他跨上摩托警車,載著女警駛離。
李韻寧傲氣,追她的,她不稀罕;晾著她的,她非拿下不可。
傍晚,她捎了大包小包的水果糕點,去派出所。
一進門,何誌一愣,“李女士,又丟東西了?”
她晃了晃手上的包裹,“慰問人民公仆。”
“謔。”何誌餘光一掃周淮康。
男人認真寫案卷,充耳不聞。
不送錦旗,送吃喝...
名義上,是感謝派出所,實際上,傻子也明白,是送他的。
大家識趣沒碰,嬉笑看著周淮康。
“周同誌,你愛吃橘子罐頭嗎。”李韻寧俯身,手肘撐住辦公桌,打量他。
眉宇間,浩然正氣。
“這算是賄賂。”
“食物也算賄賂啊?”
“如果給所有警員,不算,給我一人,算。”他莊嚴,疏離,“你報案,我破案,是職責,沒必要謝。”
眾目睽睽下,太冷漠了。
李韻寧沒受過這份氣。
一時憋屈,摔了糕點盒子,揚長而去。
何誌又湊過來,“吃麵條?”
周淮康仍舊是一句,“我對象煮的。”
所裏的同事都清楚他是一個專一安分的男人,不願和李韻寧糾纏不清,更清楚他負擔多重,未來多坎坷,一家老小病的病,殘的殘,指望他掙錢,“淮康,你父親得罪了同僚,你在北方沒前途,跑南方闖**。我勸你,尋個靠山,這年頭,想翻身,需要實力,也需要機遇。”
他也明白何誌是好意,隻搖頭,不爭執。
李韻寧在廂房砸了一通,還不解氣,用剪子把窗簾戳了個稀巴爛。
保鏢瞧出玄機了,小心翼翼,“大小姐...我繼續調查了,周淮康有對象。”
她偏頭,目光寒涼。
保鏢戰戰兢兢,“紡織廠的工人,口碑不錯,賢惠,勤勞。”
怪不得。
這些年,什麽王權富貴的人物也拜倒在她李韻寧麵前,唯有周淮康。
李韻寧撂下剪子,“他們訂婚了?”
“沒訂。”
“備車。”她吩咐保鏢,“去紡織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