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去了東郊療養院。

距離市中心1個半小時車程。

是一座廢棄教堂改建的。

程母居住在三樓一間獨立的VIP套房。

程禧一進門,程母趴在病床的護欄上,床單濕了一片,一點點蔓延氤氳開,明顯是剛尿的。

“媽。”她小心翼翼靠近,確認程母沒有攻擊行為,蹲在床邊,“我是禧禧。”

程母嘴唇蠕動,神情呆滯。

“爸爸的骨灰埋在普眾寺後山了,正月初一下葬的,他原來的墓碑被毀壞了。”

事發後,周夫人調過監控,是小三的舅舅幹的。

震懾程禧,討錢花。

周家沒報警,墓園賠了一萬塊錢。

主要是小三的舅舅七十多歲了,頂多拘留十五天、罰五千,可一旦鬧大,程衡波的醜聞再度發酵,程禧養在周家,周家容易受牽連,產生負麵影響。

“周叔叔周阿姨很疼我,京臣哥也疼我。”

程禧習慣了自顧自說,程母大多數是沒反應的。

她舀了一勺參湯,是何姨燉的,她每次來,周夫人都提前吩咐保姆準備營養品和程母喜歡的菜式,塞滿後備箱送到療養院。

今天,周夫人沒叮囑。

老宅上上下下招待華菁菁,更不管她了,隻有何姨悄悄燉了一鍋湯,又悄悄交給她。

“禧禧——”程母瞳孔忽然聚焦,“你瘦了啊。”

程禧錯愕,“媽?”

“你爸爸呢。”程母東張西望,“他下班了嗎。”

“他...”程禧眼底升起的光又熄滅了,哽咽的哭腔,“在單位呢。”

“莫馨還糾纏他嗎?”程母時而清醒,時而混亂。

莫馨是小三的名字。

程衡波和她在一起時,天天匿名送她一束99朵的康乃馨,送去醫藥機構。他們奸情曝光,一則是同僚舉報,二則是莫馨太張揚了。

她一心擠進貴婦圈,和闊太太打交道,貴婦圈是需要“入場券”的,她高調曬出八位數的賬戶,曬出程衡波的辦公室、名牌腕表,曬豪華遊輪和鑽戒作為入場券。

最荒謬是,曬出了周淮康的車牌號,配文是“親愛的座駕。”

程衡波升職後,周淮康偶爾有朋友飯局,也是他開車,順便在途中談談家事。

周家的車多,程衡波經常不及時還回去,開十天半個月的,莫馨隻知道是高檔車,拍照片炫耀,這場烏龍導致周淮康險些停職。

“她不糾纏了。”程禧捧著湯碗,騙程母,“這是爸爸給您燉的,您多喝一碗。”

不知哪個字刺激了程母,她麵容漸漸變得猙獰。

直勾勾盯著程禧。

“莫馨...賤人!”

她怒目圓睜,攤開雙手掐程禧的脖子,“你去死...野種也死!一分錢不給你...程衡波的一切是我女兒的!”

護工這時從外麵回來,嚇得大聲呼救。

醫護人員迅速衝進病房,程禧望著一群白大褂摁住程母,注射鎮定劑,像哄小孩似的哄她,拍打她,她掙紮,尖叫,慢慢平靜,入睡,失去知覺。

無數次發作,程禧挨過罵,挨過踢,程母瘋得最嚴重的時候,甚至撲上來撞擊、撕咬,大吼著小三和私生子的名字,同歸於盡的架勢。

見多了,也麻木了。

直到程母完全昏睡,程禧才離開療養院。

回到周家,華菁菁仍舊在客廳,陪周夫人聊天。

聊周京臣的學生時代。

“他的初戀在高中?”

“高中沒談過,大學吧。”周夫人欠了欠身,“京臣——”

周京臣在衣帽間係皮帶,“什麽事。”

“你上學談過女朋友嗎?”

他換了一套休閑裝,程禧換了拖鞋,在外廳碰個正著。

周京臣停下,她也停下。

入戶屏風一半是鏤空,一半是實木,他站在鏤空的那一側,程禧隱匿在實木的這一側。

他目光落在程禧臉上。

敷衍了一句,“我忘了。”

華菁菁朝周夫人眨巴眼,周夫人替她出頭,“談過的女朋友能忘了?”

他心不在焉,答複也模糊,“可能是忘了,可能是沒談。”

“京臣在保護那個女人。”華菁菁慫恿周夫人繼續問。

“你記得幾個啊。”

“一個。”

虛虛實實的屏風遮擋了內廳的視野,依稀暴露出周京臣的輪廓,他挺拔佇立,一動不動。

華菁菁奇怪,“你怎麽不進來?”

周京臣從容不迫焚上一支煙,煙霧滲入屏風的孔隙,“抽完進來。”

“他在逃避。”華菁菁剝了一瓣橘子,親手喂給周夫人吃,“您一定要幫我查出那個女人,否則我不安心。”

“京臣懂得自己的身份,他不會胡來的。”周夫人安撫她。

其實哪一任女朋友,摸查底細都無所謂,周夫人擔心摸出不該摸的,造成大亂子。

華夫人之前對程禧起疑心了。

隻不過華家滿意周京臣,希望促成這樁婚姻,寧可稀裏糊塗,按下不提。

但結了婚,華家百分百出手為華菁菁掃清障礙。

周夫人盤算好了,既然耿家的婚事黃了,送程禧母女去外省生活,京臣的工作忙,心裏惦記她也沒時間追去,常言道見麵三分情,年長日久見不到摸不著的,自然淡了,斷了。

先分開四、五年,京臣有了孩子,夫妻感情牢固了,再安排程禧回本市,嫁個合適的,對京臣有助力的。

周夫人越琢磨,越舒坦,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大麻煩。

“菁菁,你和京臣婚後多關照禧兒,她過段日子去外省,有什麽不適應的,或是經濟難處,別虧了她。”

華菁菁眼神一晃,不露聲色笑,“我沒意見,聽您的。”

周京臣並沒抽那支煙,夾在指間,裝樣子,“哭了?”

“去療養院了。”程禧細聲細氣。

男人倚在玄關櫃上,盡量壓低聲,“我月初谘詢過主治醫生,你母親狀態不太好,調整了治療方案,如果沒效果,還是接回家,我在西城區有閑置的房子。”

她手一抖,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接回家。

是等死了。

周京臣看著她,胸口一陣起伏,嘬了一大口煙,“生老病死是規律,你母親遭罪了八年,何嚐不是解脫。”

程禧安靜,掉一滴淚,抹一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