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振熙將心思放到正事上頭,一進奉聖閣巡視過一圈後,就招來奉聖閣的大管事,開門見山問道,“招待貴客的宴廳我瞧過了,家什和擺件都妥當。到底是京中來人,又是杜府代定南王府出地方招待人,不能有一絲疏忽。
宴廳裏用的東西你另外拓一份詳盡的單子,呈交定南王府給王爺過目。至於辟做貴客落腳的院落,我瞧著外頭都還掛著施工的青油布,就沒有進去看。如今進度如何,還有沒有什麽缺的少的?”
再是暗地裏做的事,也不可能事事都要她和陸念稚兩個人親力親為。
眼前這大管事是陸念稚用老了的親信管事,調來奉聖閣總管後就領了接待貴客事宜的差事,在杜振熙跟前過了明路,是以說話不避忌。
大管事忙應是,哈腰答道,“老祖宗當初開奉聖閣時,兼營著當鋪、錢莊、慈善堂三項生意。現在四爺將慈善堂抹了,隻做當鋪和錢莊兩項,整好將原先慈善堂占的地頭都空了出來。如今施工的正是那塊地頭,院落又敞亮又齊整,正合適給貴客落腳暫住。
安家匠人原就修繕過奉聖閣,如今重新粉刷布置客院,做起來就更熟手了,保準能在臘月前交工。客院地界在主樓後頭,正對著善水閣連成一片,屆時善水閣仍舊做自家人的歇腳處,和客遠呼應著又界限分明,闖不到主樓去。一應物什也是齊全的,七少不必擔心。
說起呈交給定南王府的單子,您看到時候宴飲的酒菜名單,是不是也抄一份給王爺過目?這幾日要給匠人、下人供應夥食,酒菜都是反複操練過的。您今兒來了,不如也過過口,看合不合適,還有沒有需要改動的……”
他所說的安家匠人,正是安家名下專事建屋子搞土木的工程隊,早先陸念稚將修繕奉聖閣的活計交給安大爺,如今要修整客院,照樣將活計交給了安大爺。
大管事就接著道,“趕巧今天安大爺也在,不如請了一道來和您用午膳?”
說曹操曹操到,安大爺踩著大管事的話尾巴現身,不等桂開通傳就朗聲笑道,“七少來了怎麽也不提前招呼一聲?要不是底下人說,我都沒發現!”
大管事自然閉口不再提接待貴客的事,收到杜振熙的眼神後就轉身迎安大爺,一行招呼落座,一行退出去安排午膳。
“我瞧奉聖閣如今的格局,是打算一半用作當鋪、錢莊的營生,一半用來租借地頭,供人賞景擺宴的?”安大爺從來自來熟,兼之滿心以為三家早晚有親,對著杜振熙這個順眼的小輩就越發直來直往,“這處地界除了王府、高官的別院,也就奉聖閣最是天時地利風景好。
四爺這主意拿得正,要是奉聖閣能借給官家、高門宴飲,哪裏還愁打不響名頭?你剛才都去哪裏巡視了,如今再看這奉聖閣,是不是有和之前夜宴的時候不同了?”
租借出去供人賞景宴飲的說法,是陸念稚明麵上給奉聖閣再次大肆施工修繕尋的解釋,亦真亦假,安大爺自然不會多想。
杜振熙同樣不會就此多解釋,隻點頭道,“確實大不同。瞧著比夜宴那會兒收拾得更清楚,各處花樹布置也更鮮亮了。”
她不過說場麵話,安大爺全盤接收,自賣自誇起來,“不是我說,我們安家匠人做事再沒有不好的。先前是趕著辦夜宴,有些零散地方沒來得及收拾。你今天再看,要是能找出哪裏還有爛泥雜草的,我安家一個工錢都不收!”
杜振熙捧場的笑,笑到一半臉色忽而古怪起來,竟揪著安大爺的話追問道,“您說之前有些零散地方沒來得及收拾,具體是哪裏,我當時倒沒發現,沒覺得哪裏不妥當。”
“都是些犄角疙瘩。”安大爺不以為然的順口道,“統共就兩處。主樓和善水閣的花壇,早年的花草早不成樣子了,之前修繕的時候我就讓人清空了,還來得及擺上種上新鮮花草,就趕上夜宴的好日子,之後才給補上的。”
杜振熙麵色越發古怪,“即清空了花草,那那時候的花壇豈非不少爛泥?”
“可不是!”安大爺見酒菜上桌,一邊不客氣的大快朵頤,一邊點頭道,“不過也不影響主子和客人,誰會往主樓和善水閣的空花壇走?至多就是下人辦差時小心些,得繞著道走。現在收拾清楚了,也沒妨礙了。七少,這奉聖閣的夥食還真精細!”
轉口就誇起大管事會挑人用人,廚子的手藝不錯。
留著給京城來人用的廚子,能差到哪裏去?
杜振熙用完膳和安大爺分開後,就讓大管事抄了酒菜單一並送去定南王府,心裏惦記的卻是另一件事,和桂開低聲道,“奉聖閣夜宴那晚的事,你還記不記得?”
桂開也琢磨著安大爺剛才隨口說的話,立時心領神會道,“您是說,珠兒和竹開裙擺、衣擺上沾染的泥點子?照安大爺的說法,珠兒該是在善水閣染上的,那竹開……就該是去主樓時濺著泥點子的。”
當時的說法,是明忠、明誠奉命去坑吳五娘,臨時撞上竹開,就讓竹開先去主樓頂替差使,幫著端茶送水伺候彼時在主樓的陸念稚。
桂開想到這裏,疑惑更甚,“這原是當時就解釋得通的。七少,您這會兒問我這一句,是懷疑竹開和表小姐的事有關?我覺得不能,這對他有什麽好處?他是您收進府裏的,又是您一手提拔的,就算向著誰,也不可能向著表小姐。”
就算是西府大少杜振益,兩府下人都曉得杜振益不是個能靠得住的,竹開那樣機靈的人,豈會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幫著外人來害杜振熙。
腦子又沒進水!
桂開果斷搖頭,又道,“且當初您去慶元堂找四爺,我選中竹開幫您領路侍奉您,事先是摸過他的家底來曆的,再幹淨不過。別說和西府沒有牽連,就連府外也沒個走動的人,隻除了教他領他的慶叔。”
慶叔的來曆就更一目了然了,妥妥的慶元堂老龜奴出身,背後全沒有其他人的影子。
杜振熙沉吟著嗯了一聲,腦中思維太發散,和竹開有關的畫麵閃過來晃過去,似有亮光一閃而過,卻怎麽也抓不住,心中卻隱隱有種難以描繪的沒著落感,嘴裏喃喃道,“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竹開要是哪裏有古怪,桂開自覺早就有察覺了,聞言猶豫道,“您要是不放心,我回頭仔細試探試探他?”
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竹開自從來到杜振熙身邊後,杜振熙不僅沒出過什麽事,遭遇江玉、杜振益算計的那一回,還是竹開越過桂開拿的主意,當機立斷種種安排做得漂亮,輕重也分得很清楚。
不僅沒有過錯,還有功勞。
杜振熙本就不確定,聞言細想之下更減了幾分猶疑,保險起見地點頭道,“以前是沒想到這上頭,現在既然覺得哪裏怪怪的又說不出來,你私下查一查他也好。尤其是他在府裏交好的那些管事、媽媽和小廝,平時常在哪裏走動,和誰來往密切,都仔細再捋一遍……”
說到這裏腦中又是靈光一閃,然而依舊捉不住。
杜振熙皺著眉頭上車,隻得暫時放下竹開的事,命桂開駕車往慶元堂去。
臨近臘月,西市漸漸冷情下來,三堂九巷卻是越發熱鬧,越是四時八節就越是煙花地賺大錢的時候,逢年過節的口袋裏有了閑錢,那些個愛玩花娘的,哪裏有不往三堂九巷裏鑽的道理。
就是大年三十,三堂九巷也照樣營業,通宵達旦的比尋常人家守歲吃團年飯還要熱鬧。
此時雖是大晌午,三堂九巷一改白日的靜謐,很有幾分臨近年關的喧闐。
唯獨曲清蟬的無名居鬧中取靜,沒有閑雜人等進進出出,更沒有不長眼的恩客敢往陸念稚的“姘頭”院子裏闖。
“七少!您可真是稀客!”千柳得了通傳,風風火火的迎下台階,比安大爺還自來熟,擠開桂開就去扶杜振熙,嘻嘻笑道,“曉得四爺年尾的時候最忙,沒想到七少最近也忙得不見人影!我們大家已經備好茗茶棋局,等著您啦!”
既然拿曲清蟬做擋箭牌,杜振熙少不得百忙之中“抽空”來找曲清蟬,來來往往沒幾回,當真有些傾蓋如故的交情,連帶著千柳對她也越發親近,說起話來很有些“自己人”的意思。
杜振熙失笑,任千柳虛扶著她,又讓桂開送上路上順帶買的上門禮,苦著臉道,“回回都是吃茶下棋,曲大家倒比四叔還好此道!”
千柳捂著嘴笑。
暗道杜七少看似和陸四爺一樣清冷,其實熟悉起來後就發現,杜七少不像那些附庸風雅的少爺公子,很有些說不出的隨性和可愛!
她本就是個慣常向美色低頭的跳脫作派,本就喜歡杜振熙的顏,現在又喜歡杜振熙的性子,招待起來十足盡心盡力,圍著兩廂對坐的杜振熙和曲清蟬,忙得不亦樂乎。
倒把桂開晾到了一旁。
杜振熙瞥一眼杵在涼亭外望天數雲朵的桂開,突然壓低聲音湊近曲清蟬,結巴著問道,“曲大家,你可知四叔這些年出入慶元堂,除了你這裏的無名居外,在旁處還有沒有什麽相好的花娘?”
這話即直白又突兀。
千柳頓時不忙了,八卦之心熊熊燃燒,湊到二人之間搖著小腦袋接口道,“七少,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陸四爺惹了什麽風流債鬧到你們府裏了?不能啊!四爺一貫逢場作戲,別說和哪個花娘相好,就是和十三行的爺們吃花酒的時候,也隻要花娘布菜倒酒,連身子都不肯挨的!”
說著又解釋道,“您不知道,四爺可講究了!我覺得四爺愛幹淨,等閑不讓人**亂碰的!就是留宿無名居的時候,被子茶具也都是用過一次就要換過洗過的!”
杜振熙嘴角一抽。
她怎麽沒看出來陸念稚有潔癖,**亂碰她的時候倒是一點不嫌棄!
講究歸講究,怎麽偷親她的時候就一點都不講究了!
杜振熙想到這裏,突然覺得嘴裏哪兒哪兒都不得勁,抓起茶盞就猛灌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