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給我裝傻。自然是事關你終身的將來。”江氏佯怒一瞪眼,恨鐵不成鋼的幫曾孫咂摸開來,“定南王府門風嚴謹,諾大王府隻有嫡出沒有庶出,王爺和王妃又是難得的好性兒,這樣即貴且清的門第,放眼滿廣羊府,再找不出第二家。

我曉得你一心為小十一謀劃,隻想著等他能成家立業了,再功成身退。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雖說無論男女,從的都是十五定親、十八成親的大流,但提前兩年成事的也不在少數。隻要早些為小十一定親,快則不過三年,你就能恢複女兒身。

到時候你這些年假扮男兒,又是拋頭露麵又是出入風月場的事,少不得讓人說嘴。以王爺、王妃的胸襟氣度,許能不計較,也有資格不計較。如果能嫁入定南王府,做小郡爺的正妻,還怕什麽流言蜚語?往事再不堪,攤上王府,也能變成佳話!”

和沈楚其從好兄弟,變成小夫妻?

那畫麵太美杜振熙不敢想,忙壓著後脖頸倒豎的寒毛道,“聽風未必就是雨。您別聽阿楚瞎說什麽王妃喜歡我的話,就真生出讓我做王府兒媳的心思。這就和客人上我們鋪裏買東西一個道理。瞧見貴的好的,哪有不喜歡的,可真想買還是假想買,就是兩回事了。

白問一句有貨沒貨,要是說沒貨,客人多半惋歎,道一句可惜了走得不知多幹脆。要是說有貨,客人多半猶豫,道一句再看看走得同樣幹脆。我們又不能強買強賣,被吊著被耍弄的還不是自己個?您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

買家心理,商門老太太江氏豈會不懂。

“道理是這麽說的,情分卻不是這麽論的。”江氏不退反進,細說道,“王爺王妃開明大度,不拘小節又明大事非,有你和恩然救助小郡主的恩情在先,又有你和小郡爺十年情分在後。隻要你和小郡爺處得好,能叫小郡爺把你放在心上,不愁王爺王妃不意動。”

這豈不成了挾恩以報?

“人貴在自知之明。定南王府不是我們能想的。”杜振熙略一思忖,找了個自認為很符合少女心思的理由,“再說了,阿楚是個小胖子。”

小姑娘家沒有不愛俏的,誰願意未來夫君是個小胖子。

江氏無情反駁,“小十一不也是個小胖子?怎麽沒見你嫌棄?”

十一少剛滿十歲。

杜振熙苦笑,“小十一那是嬰兒肥還沒褪。”

“小郡爺那是少年虛胖還沒褪。”江氏繼續無情反駁,笑眯一雙老眼展望未來道,“莫欺少年胖。小郡爺生得人高腿長,一雙酷似王爺的眼眸燦若鷹目,濃眉疏朗如墨,一管懸膽鼻配上齒白唇紅,等將來褪去虛胖,那就是翩翩少年英俊無匹。”

不得不說,沈楚其確實隻是微胖,並不醜。

杜振熙也不得不懷疑,江氏估計還擺過話本攤,撂起文縐縐的形容詞來不帶重複的。

她一邊給跪,一邊擺事實,“曾祖母,您就別拿話嚇我了。我當阿楚是親哥哥、親兄弟!”

“兄弟就兄弟吧。”江氏不求速成,隻求先種下苗頭,遂老神在在的轉了話鋒,“隻你記著我說的,別再動不動就’欺負’小郡爺,總歸好說不好聽。家裏姐妹重陽辦家宴,給小郡主也送份帖子。奉聖閣重開,給定南王府的請帖也是要送的,王爺王妃不來是本分,我們盡到禮數也是本分。”

江氏的想法再天馬行空,也是一心為杜振熙打算。

杜振熙心頭暖暖的,忙乖順的一一應下,然後心有餘悸的提出告辭,“天氣漸涼,您別在外頭蹓躂太久。我先回去了?”

江氏樂嗬嗬的擺手。

杜振熙喊上等到無聊得蹲地畫圈的竹開,登車回府。

一跨進杜府,竹開就再不知無聊為何物,跟在門房大管事的身邊學習人情送往,奉聖閣重開的消息傳開後,經他手送出的請帖紛飛如雪片,廣羊府各處鋪麵收攏好的賬冊也一箱接著一箱,流水似的抬進霜曉榭。

忙碌使人忘卻時光流逝。

這日杜振熙頂著黑眼圈抬頭,瞥見一日薄過一日的日曆小本本,才驚覺重陽將至,今天是節前家宴的日子。

一旁打下手的桂開微笑中透露著疲憊,不忘盡職盡心道,“今天唐七小姐要來,您趕緊往後頭去,趁著過節鬆乏鬆乏。手上這些收好尾,我自下去歇上一天,今天讓竹開服侍您。”

杜振熙沒有不放心的,重新梳洗過後,就往後院而去。

年年以團聚為名、姐妹玩樂為實的家宴,都選在東府的花園水榭裏舉辦。

大老遠的,杜振熙就覺水榭裏一片金光閃閃,險些沒一路照亮她的黑眼圈。

走近一看,就見杜晨舞、杜晨柳、杜晨芭西府三姐妹矜持端坐,手臉上滿滿當當穿戴著陸念稚送給她們的手信——全套的純金頭麵。

杜振熙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彎了腰,“五姐、六姐、八妹,四叔才剛回府,就往前頭和叔祖父、二伯父、大哥一處吃酒說話去了,萬不會往後頭姐妹家宴走動的,你們、你們不必這樣鄭重其事。”

未出閣的小姑娘家,哪有小小年紀就戴全副頭麵的,沒得叫人編排暴發、輕浮。

還不是怕辜負陸念稚的“好意”,特意挑著今天全副武裝,好叫陸念稚能直觀感受到,她們發自“內心”的感激和歡喜。

陸念稚挑手信的品味差,看人的眼光倒是不差。

似乎真如他所說,除了杜振熙,其他小輩都有點怕惹他不高興。

杜振熙想到此處,越發覺得好笑。

嫡親三姐妹則臉色齊齊一鬆,一聽陸念稚不會來頓時不矜持了,歪七扭八的攤成一團,囔囔道,“快,快幫我換下頭麵,壓得脖子疼!”

各自身邊的大丫鬟早有準備,紛紛忍著笑,取出隨身包裹,重新幫自家小姐換上家常首飾。

“七弟快來坐。一會兒你去前頭少不得要吃酒,先用些點心墊墊肚子。這幾樣都是你愛吃的。”杜晨舞一邊調整新插的珠釵,一邊拍拍身側招呼杜振熙,挨著杜振熙聳了聳肩膀,“有件事我可得好好問問你。頭先我讓人給唐七小姐下帖子,回頭她就打賞了雙份的賞錢。瞧這架勢,是極願意和府裏做親了?怎麽著,你和唐七小姐,算是兩情相悅了?”

兩情相悅什麽的,不存在的,永遠都不存在的。

然常言道長姐如母,杜晨舞上頭除了西府大少一個嫡長兄外,嫡出二少庶出三姐、四姐早夭,雖行五卻是長姐,待杜振熙滿心關愛,倒似半個小長輩。

許是天性難抑,杜振熙本是女兒身,潛移默化下和堂姐妹們相處,終歸不同於尋常“姐弟”“兄妹”情誼,總有些難以描繪的親昵意態。

姐妹們不和她講男女大防,她也拿她們當親姐妹,無名有實。

感情杠杠的。

是以杜振熙叫杜晨舞一撞肩膀二問私隱,全無避諱別扭,隻無奈笑道,“五姐打趣我就罷了,待會兒可別這樣打趣唐七小姐。”

“哎喲喂,我們七弟曉得心疼未來媳婦兒了?”杜晨柳快人快語,三分潑辣像杜晨舞,剩下七分爽直屬於遺傳變異,滿府上下數她最心直口快,“唐七小姐一個小輩來拜訪曾祖母,隻管讓江媽媽引見就是,我們七弟卻生怕人被欺負似的,非要自己來接應。這還不是心悅之,心疼之?”

杜振熙汗顏。

她親自來等人,是想著江氏才剛鬆口,不再反對她“娶”唐加佳,頭一回斯見她還是在場比較保險。

她深知江氏畫風略清奇,倒不是不信任江氏。

姐妹們腦洞也是略大。

杜振熙即喜這份親熱勁兒,又有些招架不住,隻得默默尋求外援,避而不答的轉向杜晨芭,硬轉話題道,“八妹怎麽不說話,席麵還沒開就累了?”

西府嫡親三姐妹中,隻有杜晨芭最像母親小吳氏,同樣靦腆寡言。

可惜杜晨芭讓杜振熙失望了,外援變做豬隊友,開口就將話題拐回原處,“七哥,你真要娶唐七小姐啊?你才比我大一歲呢,這就要娶親成家了?”

“你也十四了,等你明年及笄後,就該輪到你了。”接話的是杜晨柳,她無意中替杜振熙解了圍,和杜晨舞相視一笑,“八妹別急,母親最疼你,想來早就幫你暗中留意了。”

“我才不急!”杜晨芭小臉憋得通紅,似懊惱似急切,小眼神飄來飄去,不知飄向何方,咬著唇低聲道,“我不要嫁人。我才不要嫁給……別人!”

尾音低得含糊不清。

眾人隻當她不經逗,越發來了興致,揉搓著杜晨芭紅撲撲的小臉,鬧作一團。

“怎麽說得這麽熱鬧?倒是我來晚了!”江玉帶著珠兒跨進水榭,她安排好廚房的事珊珊來遲,錯眼見杜振熙赫然在座,輕移蓮步忙加快幾分,壓著手站定抬起眼,似驚似喜道,“表哥,你怎麽也來了?”

嬌滴滴的一聲表哥,聽得杜振熙依舊適應無能。

也聽得杜晨舞和杜晨柳嘴角齊齊一抽,暗暗交換眼色。

她們同樣適應無能,不懂江玉腦子是什麽構造,難道一口一聲表哥,真就能顛倒年幼,把自己喊小了,把杜振熙叫老了?

人貴在自知之明。

偏江玉眼高手低,又慣會裝模作樣,當著她們姐妹是一副作派,當著府裏長輩、少爺的麵,又是另一副作派。

男人看女人,可能會看走眼。

女人看女人,十之八、九一看一個準。

杜晨舞若有所思,杜晨柳則隱含不恥。

一旁杜晨芭,卻似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