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您在內是西府的管家老太太,在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話怎麽說得這樣糊塗難聽!”珠兒抖手抖腳的爬起身,護到江玉身側,盯著大吳氏叫得客氣,話說得卻不客氣,“天地可鑒,這世上哪家小姐無緣無故的,會憑白拿自己的清白閨譽說嘴!二夫人要是聾了瞎了,不肯信不肯聽,我就代我們小姐再和二夫人仔細掰扯掰扯!”

說罷猛提一口氣,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頓搶白,將杜振益何年何月摸進南犀院,何時何地做過苟且事一一叫破,隻差沒細說怎麽做的、做得如何。

“受盡煎熬的可不單是我們小姐,就是我也沒能逃脫,被大少……”珠兒臉色紫漲,似羞又似怕,尖銳的聲音微微轉低,“當初我們小姐和我見了、見了紅後,我就將兩方帕子暗中收了起來,諸位可要親眼看一看!”

“如果還嫌不夠,大可請婆子來驗看我們主仆的身子!”江玉悠悠接口,話說得大膽,麵上卻露膽怯,瞥向杜振熙道,“表哥性情堅定,察覺不對後依舊潔身自好。我和表哥並未……我這身子,是不是早叫杜振益毀了,一驗便知!”

主仆兩頂著審問時被怒揍、尚未複原的豬頭臉一番自辯,氣勢略弱模樣略滑稽,一字一句數落的罪狀卻來勢洶洶,頃刻間從同謀幫凶化身為受迫的受害者,鹹魚大翻身。

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顯然江玉選擇的是後者,而珠兒回過味後也選擇同仇敵愾,一開口就無縫對接,翻出“不堪”往事攪亂渾水。。

峰回路轉的一線機會,她們不僅抓住了,還抓得很好。

江玉暗自高懸的心徹底落地,粉飾真實情況的話術,和她變臉裝樣的技能一樣運用自如,一麵洗白自己,一麵不忘奉承杜振熙,即模糊重點又轉移焦點。

瞥向杜振熙的目光哪兒還有嬌弱造作,不經意掠過陸念稚的眼底,卻藏著深深的懼怕。

冷眼旁觀的杜振熙見狀心下一動。

依桂開所稟,江玉主仆和杜振益的事,早就審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陸念稚知道,江氏也知道。

此刻再看西府諸人聞言被雷劈的模樣,顯見今天才是頭一回聽說,事先並不知道審問出的齷齪。

而閉門“思過”的杜振益,多半心存僥幸正坐等大吳氏保他,不敢也沒想過坦白從寬。

能看牢南犀院,不叫西府打探出半點風聲的,唯有陸念稚和江氏。

惡人合該惡人磨。

這是故意留下空子,給江玉主仆鑽,而且還真讓她們鑽成了。

江玉主仆要是活著進西府,西府某些人恐怕就要氣得恨得半死不活了。

這一招人盡其用、借力打力,即能出惡氣又能保全名聲,斬斷後患的同時,還能叫西府自食惡果。

且不髒自己的手。

陸念稚和江氏簡直……太壞了!

壞得好壞得妙!

杜振熙在心裏撫掌稱快,偏頭看向同樣微轉過臉的陸念稚,叔侄二人坐山觀虎鬥,暗搓搓相視一笑。

這一笑,越發顯得陸念稚上翹的嘴角略邪魅。

杜振熙頓覺紮眼,忙不露聲色地錯開視線,默念三遍非禮勿視。

陸念稚眉梢一挑,嘴角翹得越發愉悅。

西府諸人卻是驚呆了。

杜仁和杜曲乍聽醜聞,同為男子前者是杜振益祖父、後者是杜振益老子,看著“慷慨陳詞”的江玉主仆震驚得嘴抖手抖,羞惱愧狠混雜交替,臉上五顏六色如開染房。

大吳氏煞白的臉上則滿是慌亂心痛,喃喃後退道,“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的,老太太心知肚明,已有論斷。”親自守門的江媽媽圍觀完畢,隔著錦簾開口,麵都懶得露,隻無情無緒的轉達江氏的意思,“大少敢做就該敢當,如今再來論善水閣一事誰對誰錯,晚了。不僅晚了,還是個好說不好聽的笑話!

清官難斷家務事。老太太本待見官,現下大少罪上加罪,二夫人要是還想瞞天過海,不怕捅破醃髒勾當叫西府名聲盡毀,不怕背人命還能狠心打殺親孫的話,隻管把人帶回西府自行處置。否則就依老太太的意思,西府出麵盡人事,抹幹淨首尾成就’好’姻緣,抬表小姐主仆進府罷。”

她表示江氏不在現場,現場依舊有江氏的傳說,輪不到大吳氏做一言堂!

想踩死江玉主仆可以,一碗水端平,把杜振益也一並踩死吧,誰也別想逃出生天!

杜振益再不濟,也是西府第三代唯一的嫡孫!

哪有選擇,隻有否則!

杜仁杜曲唉唉歎濁氣,到底男女思維不同,果斷選擇一抬花轎遮醜事。

大吳氏跌坐回座,抖著嘴做不得聲。

突然覺得江玉有句話沒罵錯,江氏就是個心偏到爪哇國的老虔婆!

等江玉主仆進了杜振益的門,小一房還能有什麽清靜日子過!

在江氏眼中,東府是寶,西府難道是草!

偏啞巴吃黃連有苦隻能咽,一不敢忤逆江氏,二不敢下黑手背人命,隻將滿腔苦楚惱恨盡數化作眼刀,嗖嗖嗖往江玉主仆身上紮。

江玉不痛不癢,揣著滿心歡喜上前,和珠兒齊齊蹲身行禮,對著西府兩位男眷長輩,立時三刻就換了嘴臉,改了稱呼,“妾身見過祖父、父親。”

看著眼前兩張豬頭,聽著耳邊兩管嬌聲,杜仁和杜曲齊齊一噎,恨不得自戳雙眼再自戳雙耳。

被忽視的西府女眷長輩大吳氏,直接氣得倒仰。

門外江媽媽也腦袋往後仰,皺眉看向竄進清和院的竹開道,“怎麽咋咋呼呼的,出了什麽事兒?”

喝斥的語氣不甚走心。

杜振熙恍然,原來她醒來不見竹開,是早得江氏和陸念稚交待,暗搓搓守在西牆角門,好實時直播處置進度,不叫被大吳氏藏著護著的杜振益“錯過”好戲。

想躲清靜?

沒門!

江媽媽麵露不恥,卻聽竹開語出驚人,“不好了!大少、大少要被二太太打死了!”

他表示情況有變,江氏和陸念稚算中開頭,卻沒猜中結果。

他才傳送完新鮮出爐的過程和結果,負責守著杜振益“思過”的小吳氏突然豹變,白了兩天一夜的臉色越發慘白,命人取來家法棍的語氣卻擲地有聲,操起手腕粗的包銅棍子,親自擼起袖子上陣,把嚇懵了的杜振益按上條凳,就是一頓不要命似的狠揍。

這會兒杜振益早已皮開肉綻,流著血流著淚摔下條凳,氣若遊絲得連痛都喊不出。

饒是竹開都不忍再看,忙忙就來報喪啊呸,報信。

江媽媽聽罷一愣,屋內眾人亦是大驚。

萬沒想到杜仁、杜曲尚未動手,大吳氏沒想動手,直接動手的竟是杜振益的親娘小吳氏!

靦腆寡言的小吳氏。

沒有存在感的小吳氏。

從來隻做大吳氏傀儡的小吳氏。

居然悶不吭聲,要親手打殺獨出嫡子!

那畫麵太詭異眾人不敢想,哪裏還顧得上江玉主仆,紛紛起身往外衝。

無獨有偶。

小吳氏竟也是個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的。

杜振熙和陸念稚對視一眼,神色複雜的跟上大吳氏等人。

如此處置江玉主仆,本就是不想鬧出人命官司,可不能真的任由杜振益喪命。

大隊人馬火速卷向西府。

混在其中、落在後頭的江玉止住腳步,轉身一改道,自顧回南犀院,邊走邊嗤嗤笑道,“沒想到小吳氏不是病貓,是老虎。我這未來婆母,倒是個妙人兒。”

她扯著青腫的嘴角笑,神色不見往日嬌美,隻見令人心驚的涼薄。

珠兒莫名一抖,方才短暫回落的心一時心虛一時害怕,轉瞬又高高吊起。

散盡服侍下人的南犀院,短短兩日就顯出幾分破落來。

唯剩兩個粗壯婆子看守,遠遠瞧見江玉主仆,不由暗暗訝然對視,雖意外二人回來的這樣快這樣“平安”,卻也不敢自作主張狐假虎威,隻管放二人進屋,一心看好門戶。

珠兒一進屋就跪地磕頭。

“杜振益什麽德性,我還能不知道?”江玉了然,慢吞吞理著鹹菜似的袖口衣襟,嗤笑道,“他要是靠得住,我豈會另打表哥的主意?嫁不成表哥,也別想我會任由杜府安排,嫁給外頭的窮書生窮商戶!

說得好聽是門當戶對,說白了還不是當你我好欺負,能任由杜府送出去做人情!現下東府是留不得了,能留在西府,也算不枉我費心進杜府認親,委身做這勞什子表小姐!這些年的便宜,杜振益別想白占!”

她早無廉恥觀念,一心攀富貴的心思卻日漸深重。

當她真的傻到任由杜振益擺布?

走不通最好的出路,就繼續走差一些的岔路,隻要咬著杜振益不鬆口,她照樣錦衣玉食,享盡富貴。

“往後,你我主仆二人更要一條心。隻要揭過這一茬哄好杜振益,好日子一樣跑不掉。”江玉探身伸出手,托住珠兒的手臂笑道,“你這是認的什麽錯?若是怕我追究你背著我,和杜振益攪在一塊的事,大可不必。”

說著湊近珠兒,低聲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想’身體力行’幫我拴牢杜振益。你的忠心我看在眼裏,自然要為你的將來著想。這些年我吃過多少避子藥,也沒忘了你那份。算起來,我‘幫’你加進飯菜裏的那些藥量,足夠你——絕孕了。”

她鬆開珠兒的手,直起身吊著眼角俯視珠兒,勾唇道,“等將來我生下兒子,就是你我共同的富貴前程。如此,你也能心無旁騖的當好差事。珠兒,我說的對不對?”

珠兒猛地抬頭,對上江玉似笑非笑的寒涼目光,忙又深深低頭,重重以頭搶地道,“謝小姐不罰之恩。小姐深謀遠慮,什麽時候說錯算錯過?以後,我必定盡心盡力服侍小姐,隻認小姐一個主子。”

“還有我未來的兒子呢,不僅是你的主子,也算你我共同的孩子。”江玉收回視線,偏頭看向窗外,皺眉自言自語道,“杜振益那死鬼,可別真被打死才好……”

珠兒口中應和,手下悄然撫上小腹,低垂的臉上,滿是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