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小院子鬧得不可開交,二爺和二太太到地方一看,唬得隻顧得上拉著勸著二老爺和二夫人,哪裏還顧得上其他。”杜晨舞的大丫鬟低聲稟道,緊緊跟在往外疾走的杜晨舞身邊,“本來該在自己院裏養病的八小姐,不知怎麽地竟找去了那邊的小院子,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去的,又瞧見聽見了多少。
等發覺動靜不對,聽見那邊小院子外一片驚呼聲,就見八小姐直愣愣倒在身邊丫鬟懷裏,已是暈了過去。二爺緊著去請大夫,是二太太親自抱八小姐回屋的。二老爺和二夫人總算是……消停了。”
大吳氏偏疼杜振益,對孫女們倒也不差,而杜仁雖然很二,但就二在男女私情和親情上頭,二老見杜晨芭乍然出現又“嚇”暈了,不用人再勸就停了手,晚到一步的桂開又是頭大又是無語,趁機請走杜仁,又讓人送大吳氏回正院。
當著孫輩的麵鬧得丟淨老臉,杜仁甩袖就出了後宅,大吳氏掛心孫女又下不來台,回了正院幹脆潑婦變怨婦,又唉唉裝起病來。
徒留鳥獸散後的小院子裏一片狼藉。
杜晨柳聽罷又是憂心又是惡心,咬牙追問道,“那個吳五娘呢!”
聽她不再叫什麽吳表小姐,杜晨舞的大丫鬟便順著杜晨柳的話風道,“吳五娘叫二夫人打了幾下,傷勢不算重。頭先一直躲在牆角,離院門近沒受什麽大牽連,倒是八小姐暈倒,先叫出聲的就是吳五娘。
哭得倒比二太太還驚憂八小姐似的,桂開哥哥出麵之後,一時也沒人顧得上她。二老爺走了好一會兒,才讓小廝回頭接走吳五娘,現下怕是已經駕車出了府,往城外去了。”
杜晨舞聞言麵色陰沉,杜晨柳亦是麵色一緊,咬著唇拉住身側杜振熙,懇切道,“七弟,還得勞你跟著走一遭,跟我們一道去看看八妹。”
她們能猜到吳五娘的真實身份,親眼目睹亂鬥現場的杜晨芭,八成也猜到了真相。
杜晨芭是單純,不是單蠢。
杜振熙本就無意袖手旁觀,一麵跟著杜晨舞姐妹往西府趕,一麵出言安撫道,“五姐六姐別擔心,二伯已經去請大夫,又有二伯母在,八妹不會有事的。”
三人聞訊趕到安置杜晨芭的正院,就見杜曲正送大夫出來,那大夫這陣子常在杜府出入,一瞧三人麵色不用等人問,就主動開口道,“七少、五小姐、六小姐。八小姐原就因思慮過重身有小恙,一時亂了心神閉過氣去,沒有大妨礙。老夫已經替八小姐用過針,一會兒就能醒來。”
竹開聞言忙上前,接過大夫的藥箱道,“我陪您老往前院開方子抓藥去。”
他謹記杜振熙的吩咐,這陣子杜晨芭的用的藥方都親自經手,一一存底交給杜振熙。
杜曲豈會不知此事,越看杜振熙對杜晨芭上心,對杜振熙的愧疚就越深,他本是刻板木納的性子,確定杜晨芭無事後,想著做父親的沒有守在女兒床頭的道理,便低聲道,“晨舞、晨柳陪著小七去看看晨芭。我、我去看看母親,也好叫母親放心。”
他短期內不知如何麵對杜振熙,竟對著晚輩胡亂抱拳行起禮來。
杜振熙忙側身避開,曉得杜曲雖然選擇和小吳氏統一立場,堅決將教子決策貫徹到底,但為人子不可能真對大吳氏忤逆不孝,明知大吳氏是裝病遮羞,也得走完過場幫大吳氏圓了臉麵。
夾在母親和妻子中間,確是難為杜曲的性子。
杜振熙心下暗歎,示意竹開送完大夫,順道跟去正院幫杜曲撐一撐場子——杜仁要給桂開麵子,大吳氏同樣要給竹開麵子。
除非大吳氏想鬧到驚動江氏。
竹開表示收到,杜振熙隨杜晨舞、杜晨柳直入屋內,瞧見外間靠坐椅背的身影略感意外,忙頓足齊聲問安道,“大嫂。”
“你們來了?瞧太公公太婆婆這一場鬧得,竟連小七也驚動了。”自顧出神的大少奶奶轉而一臉輕蔑,扶著肚子站起身,瞥一眼內室笑道,“婆婆在裏頭陪著八妹,你們進去看看吧。我就不多留了,省得你們還得分心理會我,我先走了。”
她嘲諷完杜仁和大吳氏,再對杜振熙三人說話時,倒是難得的和顏悅色。
她原先能拿夫君當擺設,懷上身孕後就對杜振益視而不見,對公婆小姑子們自然也不甚放在眼裏,自從那天目睹杜曲和小吳氏聯手怒揍杜振益後,倒似大為改觀,一頭對杜曲、小吳氏常有孝敬,一頭對杜晨舞三姐妹常噓寒問暖。
此刻識趣告辭後,又抬手拍了怕杜振熙的腦袋,半感歎半自嘲道,“西府小的不著調,沒想到老的也不著調。倒是辛苦小七了,還得幫著那一老一小收拾爛攤子。”
她口中的一老一小,罵的是杜仁和杜振益無疑。
杜振熙啞然看一眼離去的大少奶奶,深覺大少奶奶脾氣果然清奇,原先看和大吳氏、杜振益有關的所有人都不順眼,現在看和大吳氏、杜振益同流不合汙的所有人都順眼,很有點“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能愛憎分明如此,大少奶奶活得也算恣意了。
杜振熙收回目光,斂去心中感歎,轉眼就對上小吳氏紅白交雜的麵色,既有對杜晨芭的擔憂,又有對杜振熙的羞慚。
“小七來了?多得你有心,讓桂開走了一趟,不然驚動了清和院,又要惹祖母白生一場氣。”小吳氏迎出內室,一邊打起簾子一邊低聲道,“是我沒能勸著婆母,又疏忽了晨芭這頭。倒累得你跟著操心,晨芭還沒醒,你先進來坐坐。”
怒揍杜振益時氣場兩米八,揍完杜振益後又變回了那個大家熟知的小吳氏。
除了在關杜振益禁閉的事上寸步不讓外,依舊寡言靦腆,任由大吳氏三不五時的召去“侍疾”,吃不好睡不好地受盡磋磨,似乎依舊是那個被大吳氏搓圓捏扁的傀儡。
杜振熙忍不住再次暗歎,揚起笑略作寒暄,和杜晨舞姐妹坐到床頭,細細打量昏睡中的杜晨芭,壓低聲音問,“我看過八妹用的藥方,多是養氣溫補的藥材。聽大夫的意思,本就不是什麽大病,怎麽就鬧到失神驚厥的地步……”
“大夫隻說是多思多慮,偏晨芭身邊的下人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小吳氏臉色更白,撫著軟滑的被麵憂心忡忡道,“晨芭那天突然病倒之後,吃完藥捂出汗倒也好轉了一些。哪想沒幾天,就變得不愛吃飯又睡不好。”
“娘想著小女兒心思,興許八妹願意和我、六妹說一說。”杜晨舞陰沉的麵色有所緩和,蹙眉垂眸,疼惜目光流連在杜晨芭雙眼緊閉的睡臉上,“我和六妹來找八妹說話,她卻愛理不理,滿腹心事的樣子。問又問不出說又不肯說,成日裏呆呆的一坐就是半天……”
杜晨柳聞言點頭,忍不住狠狠戳了戳被角,“真不知道八妹這是犯了哪門子邪。從來心裏不兜事的黃毛丫頭,倒突然傷春悲秋起來,盡惹娘和我們擔心。”
吃睡不香,發呆枯坐這麽嚴重?
果然邪門。
杜振熙不知其中細節,聞言不無憂心,暗暗後悔不該顧忌這顧忌那的,應該早些來探病,攔下杜晨柳亂戳的手,輕輕替杜晨芭掖被角,手正要收回來,就見錦被下微微一動。
杜晨芭睜開眼,茫然四看,“娘……五姐、六姐……”
小吳氏麵色一亮,忙斜身隔開“礙事”的杜晨舞和杜晨柳,湊近杜晨芭輕聲道,“晨芭醒了?你七哥和五姐、六姐來看你了,可還覺得頭暈難受?”
“七哥。”杜晨芭對小吳氏的關心充耳不聞,撐著手靠坐上床頭,直直盯著杜振熙道,“七哥,請你明白告訴我。奉聖閣夜宴那晚,不單是大哥想害你,那個吳表……吳五娘,是不是也想害四叔?她是不是也做了壞事,才把祖母氣成了那樣?
吳家全靠祖母拉拔,祖母再如何也不會對吳家的閨女又打又罵。是不是真的和我剛才聽到的一樣,吳五娘要和四叔議親,借的是吳家閨女的表親身份,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吳家人,是、是祖父在外頭養下的庶女,是我們的庶出姑姑,是不是?”
小院子鬧得鬼哭狼嚎,杜晨芭混亂之間是聽誰喊破的,又是怎麽聽到的,已然不重要。
方才沒親曆現場的大少奶奶一臉若有所思、話外有話,顯然已經有所了悟。
杜晨舞和杜晨柳心有猜測,杜晨芭會道出這樣一番疑問,隻能算是意料之中的意外。
小吳氏臉色一變,杜晨舞和杜晨柳默然垂頭。
再瞞下去就掩耳盜鈴了。
杜振熙安撫似的看一眼小吳氏,坐得離杜晨芭進了一些,放柔聲音道,“八妹真聰明。這些事本不該拿來髒姐姐妹妹的耳朵,曾祖母已經做主做出了處置,這些事不管之前如何,也算已經了結了。往後和東府無關,和西府也無關。
都說聰明反被聰明誤。八妹是不是覺得對不起東府,才落下了心病?做壞事的是別人,又不是你,你不該因此多思多慮,傷了自己的身子不說,也叫二伯母和五姐、六姐跟著擔心,對不對?”
說著摸了摸杜晨芭的腦袋,故作輕鬆地笑道,“我們家八妹長大了,會替別人憂心著想了。不過,心裏有什麽想不通的,就該和二伯母、五姐六姐說,再不濟像現在這樣來問我。等暈倒才肯開口,先就嚇壞關心你的人了,知不知道?”
杜晨芭小臉微紅,卻沒像往常似的害羞避開杜振熙的手,隻抿著嘴不好意思道,“七哥,我知道了。”
小吳氏鬆了口氣,目露感激的看向杜振熙,杜晨舞姐妹則誇張的拍了拍胸,伸手就要去撓杜晨芭,“小丫頭片子,擔心死我們了!”
“七哥。”杜晨芭繼續無視姐姐們,抬手伸向杜振熙,“還有一件事,也請你明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