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臨安城早已褪盡了尚味盛宴時的繁華與喧鬧,取而代之的是連日陰雨,雲層密布,猶如一幕穿不透的牆。
英國公趙楒,五品尚食劉憐心在這一天,以叛國罪被處以極刑,於南市問斬。
百姓們紛紛站在街道兩側,看著囚車自皇城方向而來。
囚車中的人,靜靜站著,一個好似萬年不融的雪山,冷得叫人絕望,一個淡然好似雪中嬌蓮,神聖不可褻瀆。
他們神情肅然,途經之處,原本細碎的議論聲都會消失,人們隻是靜靜地望著他們走向南市,通往地獄的鬼門……
他們是否冤枉,坊間流傳不一,所以,沒有人流淚惋惜,也沒有人惡毒咒罵,一切都那麽平靜。
趙構親自監斬,自然聲勢非凡,戒備森嚴。
完顏亮亦在監斬之列,他麵有得色,望著斬台上的一對男女。
趙楒,你也有今天!你也有這樣的時候!
趙構看看天色,輕聲說:“劉憐心,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劉憐心冷笑,“皇上,隻望您……可顧全大局,不要……被一些人蒙蔽,更不要輕信敵國承諾!”
她眼角掃向完顏亮,完顏亮厲喝,“不識好歹!皇上,還等什麽?還不即刻行刑?”
趙構緩緩站起身,“皇弟,你不要怪朕,怪隻怪……”
他沒說下去,趙楒一笑,“皇兄,顧全大局!臣弟言盡於此!”
他說完,轉頭望向劉憐心,劉憐心亦望著他,眼眸含笑,眸光燦燦,映著眼中悠悠水霧,照見彼此滿足笑容。
劉憐心唇角上揚,“生不能同衾,死同穴!我好開心呢,如今誰都分不開我們了,對吧?”
趙楒點點頭,“對!來世,你還做廚娘,我卻不要再做王爺。”
“行刑!”趙構不要再聽他們說一個字,他心裏煩亂不堪,他一直想要殺趙楒,光明正大地殺他,如今他做到了,他贏了,可是……他竟然沒有報複的快感!
他轉身不看,眉心糾結。
陳寧道:“皇上……”
趙構揚手,“不要說話,朕……不想聽。”
陳寧高喝一聲,“行刑!”
趙楒與劉憐心各自閉目,他們隻要記住彼此最美好的樣子。
“住手!”
突然,一個聲音自遠處傳來,好像自天邊幽幽飄來,那聲音美妙動聽,趙楒與劉憐心都是一驚,睜眼互看一眼,隨即望過去,果然……
那聲音,隻屬於那個女子,那個飄然若仙、不屬於塵俗的女子——洛嬿姬!
死寂之時,忽然聽到有人驚呼:“神、神仙!?天上有神仙?!”這一聲,引得百姓紛紛抬頭望去。
空中飄飛的嫋娜“仙子”們,體態輕盈纖巧,形容美麗脫俗,攜著剔透好似白玉雕成的“仙車”,自臨安城已是人聲鼎沸的南市上空呼嘯飛過。驟然,悠悠飄浮在半空的“仙車”落下凡塵,四名恬靜帶笑的白衣女子各閃一邊,馥鬱馨香撲鼻而來。自“仙車”薄得透明的白絲簾中,走出一人,白衣縹緲,如雲似霧,一雙美眸,冷若霜雪。
“洛嬿姬!”完顏亮首先呼出她的名字。
洛嬿姬緩步向著趙構與完顏亮走去。
完顏亮至今也忘不了在幽山時的噩夢,他心裏打顫,回頭道:“皇上,洛嬿姬乃幽山妖女,快,叫人殺了她。”
幽山,飄雲閣!趙構怎會沒有聽說過。
聽說閣中住著的都是仙女,得罪不得,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而飄雲閣主便是洛嬿姬!
趙構早就知道,風丹青與趙楒交情匪淺,風丹青出自飄雲閣,那麽飄雲閣主洛嬿姬一定也是為了趙楒而來。
不過聽聞,洛嬿姬性情古怪,從不念情義,更無心無情。
她竟會管這等閑事嗎?
“你就是皇上?”洛嬿姬依然故我。
陳寧喝道:“大膽!”
洛嬿姬眼神一橫,望向陳寧,陳寧頓時身子一冷,竟不敢再說話。
“完顏亮,上次我饒你不死,你卻再次胡作非為。”洛嬿姬很少講這麽多話,完顏亮有點心虛,“少廢話,洛嬿姬,這裏可不是幽山。”
“完顏亮,你休要囂張,你的事,咱們等下再說不遲。”洛嬿姬說完,望向趙構,“你是皇帝,我就是要來告訴你,今天,我要帶走趙楒和劉憐心!”
“放肆!”趙構龍顏大怒,“洛嬿姬,你身為大宋子民,竟如此不知禮數,朕可念你無知恕你無罪,你卻怎敢如此囂張?”
“囂張的是你!”洛嬿姬說話從來不留餘地,“你為了鏟除英國公,不惜血洗英國公府,連幾歲的孩童都不肯放過!尚味盛宴……”
“住口!”百官在旁,百姓在下,洛嬿姬如此一說,豈不是令天下人心中生疑?
趙構胸口起伏不定,一時無語。
洛嬿姬冷笑,“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也好,省得兵戎相見,自討苦吃。”
洛嬿姬說著,走回到趙楒和劉憐心身邊,為他們解開綁縛。
“皇上,你若放走他們……可知道後果嗎?”完顏亮對趙楒和洛嬿姬同樣恨之入骨,眼看著眼中釘即將除去,他怎麽能看著機會白白溜走?
趙構握緊雙拳,
“完顏亮!”洛嬿姬看向他,突然自袖中拿出一書錦帛,“你可認得這個?”
完顏亮接過一看,“這是……這是我大金國皇上……”
“不錯,上麵是他親手所書,命你速與大宋和談,不得宣戰挑釁,否則……”洛嬿姬沒有說下去,那錦帛上分明寫著——
否則,皇位無!
如此簡單的三個字,卻鎮住了完顏亮,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洛嬿姬。
“你……你……”完顏亮幾乎瘋狂,“你到底做了什麽?”
“沒什麽。”洛嬿姬平靜如常,“隻是趁著你殺人放火、設計尚味盛宴之時,去了趟大金國。大金國之主,倒是明白事理,知道輕重緩急,他自然不希望他以及他心愛的妃子們全部中毒而死,比你要識時務多了。”
“洛嬿姬,你這個卑鄙的女人。”完顏亮握緊手中錦帛。
“彼此彼此!”洛嬿姬笑亦冷若冰霜,“還有,我警告你,雪雪在我幽山之上,若你想以此為由開戰,我飄雲閣隨時奉陪!若要奪回雪雪,也請往我飄雲閣去,休要與大宋牽扯!”
洛嬿姬一人承擔下兩國之戰,說得輕描淡寫。
趙楒卻由衷敬佩,從前他也一直以為,洛嬿姬是一個無心無情之人,甚至怨怪過她對風丹青的冷漠。
可上一次戰場相救,這一次又救雪雪於英國公府,更有現在,救自己與憐心於生死之際,可見洛嬿姬非但不是無心無情的女子,反而是大情大義之人。
完顏亮再也不敢出聲,趙構卻突地拔出身邊侍衛腰中長劍,劍指趙楒,“趙楒,若你今日與反賊洛嬿姬而去,朕……”
他沒說下去,目光掃視南市所有圍觀的百姓。
趙楒何其了解他,他明白,若他今日離開,便又是一樁皇家醜聞,而自己被處斬的原因,也將會被重新流傳。到時候,對於趙構會相當不利,恐怕今天圍觀的百姓,全都要死!然後他會將罪責全部推給洛嬿姬!
趙楒歎息一聲,“洛閣主,可否讓我與皇兄單獨談談?”
洛嬿姬微微凝眉,劉憐心亦道:“趙楒,他恨你入骨,還有什麽可談?”
趙楒安撫道:“該說的總要說清楚。”
洛嬿姬望向趙構,陳寧見形勢不妙,連忙小聲道:“皇上,可行。”
趙構緩緩放下劍,轉身步入身後府院,趙楒對於南市自然也是再熟悉不過,他向趙構方向走去。
劉憐心擔憂道:“趙楒……”
“放心。”趙楒自信微笑。
洛嬿姬亦叫住他,“趙楒,這個……給你。”
趙楒接過來展開一看,洛嬿姬道:“你把這個交給趙構,相信會對你有所幫助!”
趙楒目光凝結,幽幽歎息,“好,多謝洛閣主。”
趙楒走去,劉憐心小聲問洛嬿姬:“那是什麽?”
洛嬿姬道:“翎嫣公主親筆信!她說,她沒臉再見他。”
劉憐心一怔,翎嫣公主,她幾乎不記得這個曾傷害她過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