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動白色的簾幕，在有些暗淡的燈光下，慕容千城第一次看到楚江眠如此悲傷的樣子，她的心忽然就莫名的絞痛起來。
察覺到有人走近身邊，楚江眠並沒有抬頭去看。女子帶著淡淡的幽香蹲下來，把她親手煮的粥放到麵前。
“小離說你沒太吃東西，身子怎麽受得了呢？這點兒粥熬了半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要是挑剔的話……卻不準說！”
千城翹起嘴巴，卻不敢去看他臉上的淚痕。如果有足夠的勇氣，她現在很想給他擦幹。但她卻還沒有那麽勇敢。
“嗯，很不錯。”
楚江眠並沒有推脫，也沒有多說什麽。他一口氣把那一小碗兒帶著溫暖氣息的粥喝完，臉上都是滿足的神色。
慕容千城低下頭去，這才發現他的手腕上有一處傷口，雖然已經包紮過，但不知道他剛才怎麽觸碰到了，這會兒又滲出血跡來。她心中吃了一驚 ，連忙接過那小碗兒放到一邊。口中卻埋怨道。
“受了傷怎麽不說啊？”
“哦，不過是輕傷，並不礙事。在軍中的時候已經處理過了……。”
“軍中那些粗手粗腳的家夥，又懂得什麽？不好好清理一下傷口，萬一傷風嚴重起來，看你怎麽辦！”
“哪有那麽嚴重嘛，就是被劃了一刀而已。”
楚江眠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早已經看到千城伸手替他解去那些纏繞的紗布，露出裏麵的傷口來。她蹙起眉頭，這一刀劃得很深，皮肉翻卷，觸目驚心。
“那你是怨我多管閑事嗎？你不顧惜自己的身體，難道就不知道為別人著想？在這兒等著，不許動。哼！”
楚江眠滿臉愕然，他不由自主的揉了揉額頭。被一個女子如此訓斥，倒是頭一次。片刻之後，去而複返的慕容千城，帶來了最好的傷藥。她把他的傷口清洗之後，重新敷好藥，再認真的包紮了起來。
女子的額前絲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麵龐，看不清她臉上是什麽表情。楚江眠看著她細心的包紮好之後，再打上一個蝴蝶結，輕輕籲出一口氣，好像終於放心了。他的心中不知不覺像被一股柔情纏繞。也許，人在最傷心難過的時候，隻有這樣的美好，才是最有效的療傷之藥吧。
“總是受傷怎麽行呢，打仗的時候不要這麽拚啊！你就要成為趙國的新王了，手下有的是將士為你效命，以後不許再親自去戰場了。”
明明知道自己對他的這些關心來的毫無緣由，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如果算上中嶽山和洛河渡口的那兩次，這已經是她第三次為他包紮傷口了。
“我也不想啊！可是，沒辦法呢。戰場上誰的命不是命？當拿起刀的那一刻起，所有人便都是共同作戰的同袍，無分彼此，更沒有身份的貴賤……。”
聽著這個男子的低沉訴說，慕容千城眼中的神色既迷惑又驚奇。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一個貴族身份的人會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你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國家的君王了，難道以後再發生戰爭的時候，你還會親自上戰場嗎？”
“當然會！父王從來都是親自領軍，上馬殺敵的。我作為他的繼承者，難道會自己遠遠的躲在後麵嗎？”
“你有那麽大的本事嗎？就逞英雄……。”
話一出口，千城忽然就臉紅了。原來，自己的潛意識中，還一直把他當做那個天下人口中的紈絝公子，卻沒想到，他早已蛻變為了叱吒風雲的英雄。
“千城，這麽晚了，你為什麽還不睡覺？為我做這些事……卻是難為你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窘迫，楚江眠轉移了話題。卻不料，對方的臉色更紅了幾分，半響之後，她低聲嘟囔了一句。
“是王後囑咐，要大家好好照顧你的。可不是我自己主動要做這些事呢。”
然而，千城話未說完，卻忽然感覺到有一雙臂膀從背後輕輕擁住了她，耳邊聽到男子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
“謝謝你，千城！不管是為了什麽，我都要謝謝你。從此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我都會積極麵對，再也不會和從前那樣。”
感受到耳邊溫熱的男子氣息，慕容千城渾身有些僵硬，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應對。他這是在跟自己表白什麽嗎？還是……？她局促得用手指攪著衣襟，使勁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總算是平靜下心神。
“其實，是我和小離應該感謝你才對。”
男子的手臂離開了她的身體，他隻是在感情最脆弱的時候，想要得到一點點的慰藉而已。其他的，並沒有多想。
“為什麽這麽說呢？千城，你們來到趙國後，幫了我這麽多的忙。這次多虧了小離……。”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你。我們當初之所以決定跟著你來趙國，就是希望將來能夠借助於你的力量，替我們報仇雪恨。我本來以為這個目標也許會很遙遠，卻沒想到，這麽快就看到了希望……如果在機會合適的時候，我們向你提出請求，你會幫忙嗎？”
慕容千城抬起頭來，看著楚江眠的眼睛，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鮮血和仇恨，讓這個本來聰慧過人的女子變得有些執著。當初選擇楚江眠，是想利用他。但現在，她改變了主意。
楚江眠平靜的點了點頭，似乎早就知道許多。他的目光對視著眼前女子明媚無暇的雙眸，在那一泓秋水間，他讀懂了一切。
“你們是燕國人吧？如果我沒有猜錯，與曾經的燕國執政慕容家族關係匪淺？”
“對！我們家曾經是燕國的貴族，執掌燕國國政，然而在三年之前，卻因為得罪王族親貴，無端被奸邪勾陷。父親被召進宮去，說是燕王有國事相商。卻沒想到，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而且，就在當天夜裏，整座府邸被大批身份不明的蒙麵人所包圍，他們闖進府中，殺人放火無所不為。有逃出去的府中勇士急忙去求救，然而整條街巷都被包圍了。不知道誰下令調來的軍隊，在黑夜中嚴陣以待，隻要是從府中出去的人，沒有一個能夠得活！”
慕容千城說起這些往事，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但那熊熊燃燒的大火和遍地死去的宗族親人，好像就發生在眼前。激憤之下，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又顫抖起來。楚江眠輕歎了一口氣，握住她的一隻手。其實，燕國這兩年所發生的許多大事，他曾經在千機閣多少了解了一些。權力爭鬥的殘酷無情，在當今天下每一個諸侯國中，都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慕容家族在燕國的遭遇，不過是這其中之一罷了。
“千城，你受苦了。放心吧！燕國已經與趙國公開為敵，從此以後，燕王族既是你和小離的仇人，也是我們的仇人。”
慕容千城的眼睛裏掠過感激的色彩，但同時又有些黯然。在中嶽山裏的時候，她曾經認真的想過，她和小離已經一無所有，隻有他們自己了。想要報仇，唯有借助於別人的力量。所以當初見到楚江眠之後，她才同意慕容離城跟他北上。在她的認知中，這世間本來就沒有人會無償幫助別人。既然他們姐弟已經做出這樣的選擇，就必須付出自己的全部。
“那一夜大火，把整條街道都燒成了白地。整個慕容家族的人沒有幾個能夠逃出來。小離那年剛剛十五歲，他拚命的保護著我，殺開一條血路，逃出了燕國薊城。可是，那些人誓要斬草除根，緊追不舍。我們在燕國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沒有人敢收留我們。被逼無奈之下離開燕國，一路逃亡到中州，才總算是擺脫了敵人的追殺。再然後，就遇到了你……如果你真的能替我們報仇，洗刷盡慕容家族被潑在頭上的叛逆汙水，那麽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從此以後，小離就是對你最忠誠的將軍，是你的爪牙。而我，願意以任何身份跟在你的身邊……。”
感受到心底的羞恥，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聲若蚊蠅，幾不可聞。雖然也曾經多少明白楚江眠對自己流露出的絲絲情意，但女子心中卻有著很清醒的認識。一邊是逃國流亡之人，一邊是展露鋒芒的未來王者，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巨大，終究不可能如想象的那般美好。
卻沒想到，楚江眠握著他的那隻手，更加用力了一些。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慢慢說道。
“千城，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但那些都是多餘的。好好聽著，你沒有權力決定小離的人生，也沒有權力決定你自己的人生。一個小小的燕國，還不放在我的眼裏。更不值得你付出這樣卑微的請求……難道才過去這麽短時間，你就忘了我曾經在中嶽山中對你們的承諾嗎？”
慕容千城感覺到自己的心砰砰跳的厲害。她當然不會忘記，他說過，要把小離當做兄弟。而對她的承諾是……將來以千城為聘！
難道他說的不是玩笑，而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