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五,洛川城的雪下得格外大。
一輛破舊的道奇汽車,停在督軍府門口。
薑宗文從車上抱下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約莫四五歲,嬰兒肥的小臉又白又嫩,烏黑的大眼睛水靈靈的,頭上紮著兩個羊角辮,用紅頭繩係著,漂亮得像個粉團子。
她抱著薑宗文的脖子不撒手,聲音軟軟的,“阿爸,這裏是哪?”
薑宗文道:“阿止,我們以後就要生活在這裏了。”
“那姆媽呢?”五歲的薑止還很稚嫩,大眼睛寫滿天真。
薑宗文喉嚨發哽,他盡量在薑止麵前保持著笑意,“你姆媽不想來這裏,她想待在蘇州。”
薑止眼裏溢滿水霧,“姆媽不要阿止了嗎?”
“沒有,你姆媽跟阿爸一樣,很愛阿止。”薑宗文趕緊安慰她。
“那姆媽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來這裏生活?”
薑宗文眼裏頓時閃過一絲怨懟。
他本和薑止的母親薛蘭音恩愛幸福。
偏偏楚雪螢橫插一腳,強行拆散了他和蘭音。
還強迫他帶著薑止離開蘇州,來督軍府生活。
薑宗文恨自己沒用。
可他也身不由己。
楚家勢力龐大,他不妥協,整個薑家都要受波及。
他也隻能按照楚雪螢的意思,帶著年僅五歲的薑止,從蘇州來到洛川城。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護著薑止這個女兒。
薑宗文忍著難過,親了親薑止的小臉,“你現在還小,長大後會明白的,但你記得,阿爸和姆媽最喜歡你了。”
“那我在這裏陪阿爸,等過段時間,我們再去陪姆媽。”年幼的薑止很懂事,她壓抑著思念母親的痛苦,還拍著薑宗文的背輕聲安慰,“阿爸別哭。”
薑宗文眼眶酸脹,他道:“好孩子。”
說著,他抱著薑止進了督軍府。
楚雪螢早就帶著薑嬈等候多時。
薑嬈看到薑宗文,開心地撲過去,“阿爸!”
薑宗文恨楚雪螢。
但孩子是無辜的。
無論是薑止,還是薑嬈,都是他的骨肉。
他對薑嬈,也同樣疼愛。
摸了摸薑嬈的頭,薑宗文道:“跟阿爸分開的這段時間,有沒有乖?”
“有。”薑嬈仰著小臉,“我沒有惹姆媽生氣過。”
楚雪螢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得揚起笑意。
雖然薑止這個拖油瓶怎麽看都不順眼,但好歹她已經把薑宗文和薑止都從薛蘭音身邊奪走了,她才是贏家。
“宗文,我帶你去見姆媽。”楚雪螢去挽薑宗文的胳膊。
薑宗文不動聲色躲開,“走吧。”
楚雪螢一愣,臉色瞬間陰沉。
但現在發脾氣,顯然不合適。
楚雪螢帶著薑宗文,去見了楚老太太。
楚老太太道:“以後你們就安心在督軍府住下。”
薑宗文低頭道是。
他蹲下身子,攬著薑止的肩膀,讓薑止喊人,“薑止,這是祖母。”
薑止躲在薑宗文身後,沒有吭聲。
楚老太太也不在意,“罷了,孩子還小。”
說完,她轉頭問旁邊的少年,“給你阿爸請安了沒有?”
少年約莫十四五歲,理著利落整齊的短發,一身白衣黑褲,俊朗少年的模樣。
隻是他精致漂亮的臉,沒什麽表情,顯得有幾分少年老成。
他淡聲道:“早上去過了。”
楚雪螢帶著幾分討好,說道:“伯承是個孝順孩子,他每天都雷打不動地去請安。”
楚伯承唇角輕扯,眼裏滿是冷漠。
薑止睜著烏黑的大眼睛,盯著他看。
見薑止一副看呆的模樣,薑宗文道:“薑止,這是阿哥,叫阿哥。”
薑止探著頭,粉嘟嘟的小嘴巴咬著手指,表情呆萌盯著楚伯承。
楚伯承也看著她。
不過隻是瞥了一秒,他就淡漠地收回視線。
他想,一副呆樣,看著就麻煩。
薑止則覺得,眼前這個少年長得好漂亮。
她突然從薑宗文身後屁顛屁顛出來,然後走到楚伯承麵前,朝他伸手,“抱!”
楚伯承沒想到薑止會突然跑過來跟他要抱抱,他愣了一會兒。
隨後,他忽視了薑止,轉頭對楚老太太說:“祖母,我還要上學,先走了。”
“好,雪天滑,路上小心。”楚老太太象征性囑咐了一聲。
楚伯承頷首,頭也不回離開。
薑止被忽視,扁著嘴,一副要哭的模樣。
薑宗文趕緊把薑止抱起來,低聲在她耳邊哄著,“阿止別哭,阿爸等會兒抱你去花園玩。”
“阿爸,我也要去。”薑嬈舉手,迫不及待道。
“嗯,一起。”
從楚老太太那離開,薑宗文帶著薑止收拾好行李之後,一句話都沒跟楚雪螢說,他給薑止和薑嬈穿好衣服,帶她們去花園玩。
期間,薑嬈看上了薑止羊角辮上的紅頭繩。
她去拽。
薑止直接躲開。
薑嬈一個沒注意,直接摔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楚雪螢趕過來,對著薑止就破口大罵,“剛來督軍府,就欺負妹妹,平時你姆媽是怎麽教的你。”
薑宗文發了怒,和楚雪螢吵起來。
薑止抱著薑宗文的腿,委屈地流眼淚。
自打這日起,薑止開始變得有些沉默寡言。
薑宗文再疼她,他平時也有公事,不能總陪著薑止,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所以薑宗文根本不知道,薑嬈帶著督軍府的小孩子,經常故意欺負薑止。
好在薑止堅強,小小年紀就懂得寄人籬下,要夾著尾巴做人。
她不哭不鬧,平時閑著的時候,就自己跑去花園玩。
冬天雪厚,天氣又冷,薑止穿得跟球一樣,她不小心摔倒,一直沒爬起來。
這時,她眼前一團影子逐漸靠近。
一抬頭,薑止就看到了楚伯承。
楚伯承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過他沒有轉身就走,而是把薑止扶了起來。
薑止拖著球一樣的小身子,屁顛屁顛跟在楚伯承身後。
楚伯承聽到後麵的動靜,頓時停下腳步。
薑止直接撞在了楚伯承的腿上。
她捂著頭哎呦一聲。
楚伯承回頭,冷聲問:“跟著我做什麽?”
薑止道:“阿哥,我們玩過家家好不好,你當客人,我當廚師,我用雪球給你做飯吃。”
楚伯承凶道:“走開。”
想到沒人願意跟自己玩,也隻有楚伯承願意在她跌倒的時候扶她,薑止像跟屁蟲似的,一直纏著楚伯承不放。
楚伯承怎麽趕,也趕不走她。
他已經走到了督軍府門口,正要出門,見薑止還要跟,他道:“我要去一個很可怕的地方,你再跟著我,到時候出了事可別怪我。”
“阿哥,我陪著你去,兩個人一起去就不怕了。”薑止天真地仰頭看著楚伯承。
隨後她抬起胳膊,攥住楚伯承的手。
楚伯承手中一涼。
薑止睜著漂亮的大眼睛,“阿哥,你的手好暖和呀!”
瞧著薑止一副蠢樣,楚伯承起了惡作劇的心思。
他非得把她嚇得以後不敢再跟著他。
楚伯承帶著她去了軍政府監牢。
軍政府監牢到處都是被關押的犯人。
裏麵充斥著潮濕的腥臭味。
時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薑止有些害怕,她緊緊抓著楚伯承的袖子不放。
楚伯承懶得理會她。
裏麵走來一個衛兵。
衛兵看到楚伯承帶著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來,一臉懵圈,“大少爺,您這是...”
“沒什麽,忙你的。”
楚伯承很早就失去母親。
督軍府又安靜又壓抑,他不喜歡待在督軍府。
有空他就會來這裏待著。
因為這裏很熱鬧,總有人的慘叫聲。
楚伯承聽著聲音,會暫時忘記那種壓抑的感覺。
在這裏睡覺,他很有安全感。
坐在暴室外,楚伯承麵無表情看著衛兵用鞭子將犯人抽得鮮血淋漓。
薑止的小臉都嚇白了。
她帶著哭腔,爬到楚伯承腿上,用手捂住他眼睛,“不能看,會害怕的。”
楚伯承眼前一片軟涼的觸感。
他感覺到薑止對他的保護,心不由得輕顫。
拿開薑止的手,他低頭盯著她的臉,麵無表情問道:“為什麽非得纏著我,還跟我來這種地方?”
薑止小臉慘白,哽咽道:“因為除了阿爸,沒人喜歡我。”
“我也不喜歡你。”楚伯承道。
薑止扁著嘴,“可是在我摔倒的時候,隻有你把我拉了起來。”
身後,又一陣恐怖的慘叫聲。
薑止嚇得身子一抖,瑟縮在楚伯承懷裏。
楚伯承垂眸盯了她很久,沉黑的眼中,帶著某些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片刻,他把薑止從自己身上抱下來,“行了,別哭了,我最煩小孩哭。”
薑止把眼淚憋了回去。
楚伯承從身上拿出一條帕子,胡亂在薑止臉上蹭了幾下。
他臉色有些不自然道:“你想吃什麽,可以跟我說,路上回去的時候,順道買一些回去。”
“阿哥,我想吃桂花糕。”薑止用力抱住楚伯承的腿。
楚伯承扒拉她,沒扒拉開。
於是,他拖著腿上的人形掛件,離開了監牢。
外麵陽光很足,溫暖的光拉長了他們的影子。
楚伯承垂眸盯著薑止烏黑的發頂,和兩條幼稚的羊角辮,寡淡漆黑的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