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若是恨,請盡情恨
水木華堂重新進來的時候,悅菱已經收住了眼淚,隻剩削瘦的雙肩還在顫抖著。
水木華堂也沒說什麽,隻是端過一杯水,遞到她的唇邊。
但悅菱並不看他,隻是別過頭去。
“這樣的結局,你滿意了吧?”她的聲音,格外的清冷。
時間愈長,她愈能理清這裏麵的關係。對於水木華堂明知道她是水木雅的女兒,還要送給瑜顏墨,也沒有從前那麽單純的以為,小堂是為了她好了……
悅菱已經知道,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之中,她被水木華堂當成了一顆棋子。
一顆可以擊碎瑜顏墨心髒的子彈。
否則的話,怎麽解釋在水木雅失事之後,水木華堂會那麽情緒激動地要她饒恕他,還要她殺了他。
是因為水木華堂沒想過自己的隱瞞會釀成那麽慘重的後果吧?
他可能想過會失去悅菱,可能想過自己會身敗名裂,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過,水木雅會出事……
或許這也是悅菱對他的恨,沒有那麽深的緣故。
因為,水木華堂已經受到了懲罰,是來自他自己內心的懲罰。
想到這裏,她隻能淒然地笑了笑。
人類,多麽渺小,卻多麽的自大,多麽的貪婪和狂妄……
水木華堂木然著臉,並沒有理會悅菱嘲諷的眼神。方才悅菱對瑜顏墨說了,她之所以不恨他水木華堂,是因為她不愛他。
沒有愛,哪兒來的恨?
嗬嗬,水木華堂自嘲地笑,這也是他自己種的果。哪怕聽到悅菱這樣說,心如刀割又怎麽樣?他送她出手的時候,何曾不就料到了這個結果?
心如刀割,也是他自己要承受的痛。
“你準備什麽時候回水木家?”現如今,他對於她,也再沒有從前哄騙的溫柔口吻,隻是如和旁人一般的口吻,她剛才那樣傷瑜顏墨,何嚐不是同時也把匕首插他的心上?
悅菱聽他的口氣,似乎冷淡而疏遠,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心想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小堂,撕掉偽裝的小堂。隻因他現在也不需要再對自己偽裝。
“這裏不算水木家嗎?”她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著也很平淡。
“這裏是我的私人別墅,”水木華堂據實回答,“當然,悅菱想要一直住,我也沒有什麽意見。”
“那回去吧,現在。”悅菱說道,聲音裏隱隱有些命令的口吻。
水木罡聽聞寶貝外孫女主動要回家,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了。他和夫人年輕的時候一直沒有生育,這才收養的水木芳,人近中年,才有了水木雅,對唯一親生女兒的寵愛可想而知。
可惜雅的命運一直多舛,年幼時母親便過世,長大之後性格又頗有些桀驁不馴,不論戀愛生子沒有一件是順利的。現在更是……
哎,水木罡想到這裏,隻覺得心頭疼痛。
人生最慘,不外乎是早年喪母,中年喪妻,晚年喪子……沒想到這三樣,竟然全都給他占齊了。
幸好的是,老天爺總算是眷顧他這個老頭子的,在人生最絕望之際,把他的寶貝親外孫女給送回來了。
此刻,水木罡坐在保姆車內,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悅菱。
那眼神,比對水木雅,都還要疼愛上了十倍。
悅菱回看了一眼外公,彎了彎眉。她心裏雖然很難受,但看到外公格外憐愛的目光,也努力擠出一點笑,希望能暖一下老人的心。
出來的時候,瑜顏墨已經帶人離開了。常姐意味深長地看了悅菱一眼。她原本以為,悅菱對瑜顏墨極其依戀,兩個人又新婚,悅菱是無論如何也離不開瑜顏墨的。
可是聽聞她居然主動要求和瑜顏墨“分開靜一靜”,也不由有些佩服這個小女子的勇氣和自控力。
水木華堂想要坐自己的車,沒想到老爺子板著臉,喝問他:“你想去哪兒?跟著我們。”
水木華堂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木然表情地跟了上來。
水木罡的專用保姆車非常寬敞,裏麵儼然一個豪華的移動套房。徐管家做事仔細,請悅菱坐的寬椅,還給她腰上放了軟軟的靠墊。
水木華堂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目光一直盯著右前方的窗戶。
水木罡的眼神在水木華堂的臉上放了些許時候,又挪到悅菱那裏。一冰一火的眼神,輪流替換。
末了,老爺子胸有成竹地哼了一聲,便開始閉目養神。
他可是看出來了,水木華堂這小子,如今就跟個死人一樣。昨晚上那麽刺激他,其實是想逼徐管家開槍,死了一了百了吧。
真看不出來,這小子無情無義心狠手辣,對他的雅姨媽倒是情深意重。
也算他狠,從前掩藏得那麽好,隻是讓老爺子覺得,水木華堂很喜歡這個姨媽,完全沒想到感情會深到這個程度。
早知道這小子有這麽深的一份感情,當初還不如讓他去邊境找悅菱好了。
這下,白白把悅菱送給姓瑜的那個小子占盡了便宜,還懷了他們瑜家的種才回到水木家。老爺子真是有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也好,水木華堂這小子,如今是完全暴露了。
所以他對於他這個“外公”,連恭敬這種神色也懶得偽裝了。就是不知道,他對於悅菱,到底是什麽心思。
是看在雅的份上才對悅菱好呢,還是單純很喜歡悅菱所以願意為了她做那些事呢?
不管是哪種,或者兩種都有,老爺子都覺得也算個好事。
他現在一把老骨頭,又病入膏肓,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如果水木華堂願意和悅菱結婚的話,對於目前的家族情況,是最穩定的。他也就能安然入土了。
當然,也要看悅菱願不願意了。
不急……老爺子微微眯了眼,這事情得慢慢來。
悅菱回水木家的時候,並沒有受到當初李姍姍回來時的待遇,那時候水木罡可是把全家族的人都叫了過來,讓他們看看剛回來的小小姐。
可是這次,水木罡卻想要先把悅菱穩在家裏一段時間,諸事準備齊全,這才大張旗鼓地讓悅菱露麵。
而且,最好那時候,悅菱已經和水木華堂結婚了。
這樣的話,也好掩飾為什麽她懷有身孕這件事。
“華堂,”進宅子的時候,老爺子眯著眼,緩緩吩咐道,“這段時間,你多關心一下悅菱。傭人們笨手笨腳的,程管家還在醫院,就你親自安排她的生活吧。”
老爺子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就是要水木華堂擔當悅菱身邊男人的角色。
水木華堂豈會不知道?
他心底湧上一種五味陳雜的滋味。照顧悅菱,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可是他卻最恨別人施舍,尤其是老爺子的施舍。平時的時候,如果悅菱不求到他,或者她有什麽危險,他都不會親自去求著“照顧”她。
男人都喜歡施與的感覺,尤其是喜歡向自己所愛的女人施與,享受對方的感激和投懷送抱。
反之,則最痛恨勉強的接受和生硬的湊合。
越是優秀強大的男人,這方麵的喜惡尤其突出。
但水木華堂現在沒心思和老爺子鬥這個心思,他隨意地“嗯”了一聲,倒顯得頗為不上心。
水木罡也不像平時那樣對他施壓,他現在同樣也沒太大心思放水木華堂身上,這一天之中,他的情緒也經曆了太大的起伏,此刻又想到自己的女兒雅不知下落,又是心傷,又是疲累,便在傭人的幫助下回了房間。
水木華堂目送水木罡回房,回到了客廳。
悅菱正坐在偌大的客廳裏,四下張望著這座豪宅。
水木家的房子,和瑜家的房子有很大的不同。
瑜家的大宅偏歐式古典,而水木家的大宅卻偏中式古典。同樣都是客廳的層高很高,但瑜家給人的感覺是通透奢華,水木家給人的感覺卻是低調大氣。
客廳裏擺放的物價應該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可是瑜家的客廳裏立的是瑜顏墨喜歡的中世紀騎士鎧甲,而水木家擺放的卻是一整壁高聳的翡翠屏風。
“悅菱,”水木華堂走過來,他的腳步和聲音,依然和第一次見麵一樣,清靜幹脆,“我帶你去看看房間,你選一間吧?”
他伸出手,示意悅菱也把手遞給他。
悅菱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伸手,隻是站了起來,裹了裹肩上的披風。屋子裏並不冷,但或許是環境陌生,氣勢壓人,她覺得有些寒。
水木華堂也沒有堅持,隻是護著她往樓上走去。
他一邊扶著她,一邊對她指點著:“我們這座宅子,由於建造在夔龍湖的龍頭之上,下麵有暗河,不能修過高的建築,所以加上地下室,一共隻有三層樓。一樓是公共活動區域,二樓就是大家各自的臥室。不過雖然沒有瑜家的房子樓層多,麵積卻不見得比他們家小。整個房屋內部的格局都是根據風水和八卦圖而來,不熟悉的人進入一定會迷路。”
見悅菱眼裏略微有點驚訝地目光,水木華堂又補充道:“我會給悅菱一個全方位的定位儀和地圖,除了地下室。那裏隻有外公才有地圖。”
“外公的房間在最東邊,我和媽媽的房間在西南麵,姨媽因為五行缺水,所以住在靠北邊。悅菱高興的話,可以請風水師看看,選一套房間打造出來自己用。”
“我想去媽媽的房間看看。”悅菱打斷了水木華堂。
兩人走了不少的路,彎來拐去,走到後麵悅菱已經記不清來的路是什麽樣的了。她心裏暗暗吃驚,瑜顏墨的頂層也很大,但布局要比這裏簡單多了,一條主走廊,幾條分支,她沒兩天就摸熟了。
可是看水木家的這個架勢,不花個十天半月,根本就摸不到門道。
這所宅子,她遠看的時候覺得很小巧,走近了,雖然總共隻有三層,卻有種莊嚴宏大的氣勢,壓迫感遠遠勝過瑜家五層樓大宅。看樣子水木華堂並沒有胡說,每個平層的麵積確實打過瑜家的。隻是大概設計師利用了視覺差,讓人感覺沒有多大而已。
到了水木雅的房間,水木華堂推開門。
悅菱看到了一間簡單的大臥室,一張樣式簡單的大床,一整壁的衣櫃,有一座梳妝台,上麵沒有任何的化妝用品。
靠近梳妝台的地方有一扇碎紋的玻璃,悅菱輕輕推開,原來裏麵是浴室。
“姨媽的房間算是家裏最簡單的了,比我的還簡單。哪怕是徐管家和程管家,住的都是套房,唯獨隻有姨媽就是一間房間。”水木華堂解釋著,“聽醫生說,太複雜的房間格局,對她的病情不太好。”
“那我暫時住這裏吧。”悅菱淡淡地說,她一個小小的女人,這麽大的房間已經闊綽了。說實話,水木雅的房間,比瑜顏墨的臥室還要大一些。並且,這裏空曠得讓人心酸。
水木華堂聽到了她話裏的“暫時”兩個字。他立刻體貼地問:“那我先讓風水師給你看著房間,然後按悅菱自己的想法去裝修……”
“等媽媽回來的時候再說吧。”悅菱淡淡地打斷了他。
房間裏隻有一張椅子,是在梳妝台前的。
悅菱拖過去,坐了下來。
她的話,平淡的語氣,讓水木華堂的心突然長出了刺。他不知道要怎麽接她的話……水木雅的話……回來的希望,已經……可是,悅菱是要在這裏等到她回來嗎?這才是她肯跟著回水木家的主要原因嗎?
“媽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發現水木華堂並不想說話,悅菱主動地問。
“她……”
“我要聽實話。”悅菱的聲音不大,卻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水木華堂的嘴角,又漾起那個嘲諷地笑。
“你笑什麽?”悅菱問道,她已經盡量想讓自己平靜,可是一看到水木華堂這種惡魔般的笑,她就覺得出離的憤怒。
“笑笑而已,悅菱何必這麽認真?”水木華堂不答她的問題,卻反問道。他不想說水木雅是為何而出的事故,因為他知道,悅菱聽了以後必然會更加自責。所以,他以輕佻的表現岔開了話題。
可是,悅菱是會追著土撥鼠不放手的春卷小姐,水木華堂的歪樓,根本就不會拐走她的思維。並且,她憑著女人的直覺,敏銳地察覺出,水木華堂在有意地回避這個問題。
水木華堂立刻意識到逃避是沒有用的,悅菱是不可能被他引開注意力的,所以他立刻很坦然地回答:“李姍姍發覺自己暴露了,所以開車把她撞下了海崖。”他隻能說成這樣,不知道悅菱會不會胡思亂想,把責任再攬到自己的身上。
悅菱聽到這句話,沉默好久沒有發聲。
她是何其的聰慧,並不需要胡思亂想,隻在心中轉了幾轉,就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致始末。
水木雅那時候,一定是帶著冒充的女兒李姍姍在f城度假,雅是看到了悅菱,才發覺李姍姍是假的。而李姍姍一不做二不休,就……
果然……悅菱隻覺得淚又要穩不住滴下來。
果然媽媽的事故,有她的責任……
“李姍姍人呢?”悅菱忍住淚,盡力穩住自己,抬頭問水木華堂。
她看到水木華堂原本注視著她,眼神裏閃過一絲心痛的神色,然而一遇到她的目光,隨即恢複正常。
“她啊……”水木華堂拖長了聲調,“她撞姨媽的時候,沒有把握好度,油門踩得太猛了,把車直接開入了大海。姨媽當時躲開了車,但由於海崖太狹小,她還是失足跌下了海。不過……”他咬了一下嘴唇,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下麵的信息。
碰到悅菱期待的目光,他隻好繼續說下去:“幸好姨媽是避開了。她墜崖的位置,下麵是海水,而其它地方,下麵都是凸出的岩石。”這個信息,目前隻有水木華堂自己知道,他連老爺子都沒有告知。
“所以媽媽還有希望的對不對?”悅菱立刻聽懂了水木華堂話裏的意思。
“我不知道。”水木華堂臉上的神色晦暗了。他已經派人在附近的海域都打撈過了,在離海岸線非常遙遠的地方,他意外地打撈到了水木雅的鞋和包。既然鞋包都已經被衝到了那麽遠的地方,那麽人……
悅菱大概也看懂了水木華堂的表情,媽媽生存的希望,或許是非常渺茫的了。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所以你就殺了李姍姍,為媽媽報仇?”
水木華堂聽到悅菱的話,差點笑出聲來:“我殺她?她自己駕車衝入海裏,關我什麽事?”
“那你是怎麽知道當時的場景?”悅菱的眼神鋒利了起來,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水木華堂,“聽說當時沒有任何的目擊證人。小堂卻連媽媽躲開了車子都知道。除了你把李姍姍和車子都打撈了起來,還有什麽解釋?”
“我沒有打撈她。”水木華堂突然正色道,悅菱的思維會敏捷到這種程度,水木華堂突然發覺自己根本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輕視”她。在這一刻,他才真正地意識到,悅菱,是水木雅的女兒,更是水木罡的外孫女。她是,水木家真正的繼承人。
“她是好運被海水衝到沙灘上的。”水木華堂沒有再去欺瞞悅菱,他明白從今以後都要把欺瞞她的心思放下來了,“我是第一時間到案發現場的,正好發現了她。”
悅菱聽到水木華堂的話,不由得閉上了眼,長籲了一口氣:“那麽,你應該還沒殺她。”
“是。”水木華堂的眼神冷冷地,“那個時候,她還是水木家的千金,我從不會殺暫時對我有用的人。”
“所以你就殺了那麽多無辜的手下?還刺傷了常姐和你自己?”悅菱的眼中,帶著一點點憐憫的神色,“因為你必須要去成就你的貪婪和自私,你不能功虧一簣。所以要忍著痛放棄親自手刃仇人的機會……所以你……”
悅菱本想說,所以你會瘋掉。
但她有些不敢說出來。
心中有憐憫,有歎息,有不忍……她不懂為什麽水木華堂可以為了目的,可以壓下所有的**,直到把自己逼瘋。
水木華堂已經明白悅菱想說什麽,他的嘴角,嘲諷地笑又出現:“寶寶,你不需要可憐小堂。”
他想要她的愛,想要她的全部,但惟獨不想要她的憐憫。
憐憫這種情感,隻會對弱者釋放。但水木華堂,他不是弱者,不需要別人可憐。
“我想見見李姍姍。”悅菱避開了這個話題,隻說出了自己當前最想做的事。
水木華堂略微沉吟了一下:“你現在剛回來,外公必然不會輕易讓你出門。而我也不能把李姍姍帶進來。你給我一點時間,我要找恰當的理由,先把各方麵安排妥當。”
悅菱聽水木華堂的口氣,知道他一定會言出必行,所以也沒再多問什麽,隻是點了點頭:“好,我等你安排。”
等水木華堂離開之後,悅菱才有氣無力地走到水木雅的大**,緩緩躺下。
她好累,全身虛脫。
不知不覺,摸出了瑜顏墨給她的手機。
手機靜靜的,沒有過任何動靜……悅菱看著號碼薄裏那個唯一的聯係人,突然覺得心漫無邊際的空。
眼淚又在無聲無息地流下……
怎麽辦,她好想他,有其他人在的時候還好些,一個人的時候,突然就想得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