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我是一個深愛你的人
鐵欄杆居然被悅菱拉鬆了?
她急忙用最大的力氣把鐵柵欄頂開,連續頂了好幾下,直到頂得雙手發麻,鐵柵欄才完全被頂開了。
悅菱急忙往外麵鑽。
壁爐的燃燒爐很窄小,卡得她肩膀很痛,但是房間裏淒厲的哭泣和尖銳的叫喊讓她不得不忍著痛硬生生地擠出來。
悅菱慶幸自己才剛剛懷孕,身子還很靈活,否則如果大腹便便,她是絕對擠不出來的。
壁爐裏的碎屑好像劃傷了她的脖子和臉頰,但是悅菱此刻顧不上這些疼痛。
她剛剛從壁爐裏爬出來,就急忙朝著聲音的方向而去。
“你怎麽了?你怎麽了?”她反複地、驚慌地問這個房間的主人,那個有著嘶啞聲音的男人。
悅菱踩到了鐵鏈子,她怕被絆倒,急忙跪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她伸出了手,摸到了那個男人。
他的肩膀,削瘦得仿佛隻剩下一副骨架。
她感覺他抖得像一片秋天快要落下的樹葉,在疾風中似要碎裂吹散。
這手指的觸感讓悅菱覺得心驚,仿佛她摸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枯竭的精靈。
突然間,一隻手反過來,按在了她扶著男人肩膀的手上。那瘦骨嶙峋的指節,那粗糙磨礪的肌膚,都讓她禁不住發抖。
“你、你怎麽了?”悅菱的牙齒也打起顫來。
她努力想要讓自己不要害怕,因為自己的恐懼有可能傷害到這個可憐的人,讓他誤以為自己是令人厭惡的。
“女孩……”她聽到他在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幫我拉鈴,幫我拉鈴……幫我叫人……叫人過來……”
“鈴在哪裏?在哪裏啊?”房間裏一片黑暗,悅菱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男人一把推開了她,撲到了某個地方。
然後悅菱聽到他在瘋狂地拍打著一個地方。
“來人!給我來人!”她聽到他在憤怒地嘶吼著,“給我來一個人!”
他的表現,好像在告訴她,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而是一個患有重大疾病,瀕死垂危掙紮的傷者。
悅菱被這猶如受傷野獸一般的叫喊所震撼,她盡力地往後麵退縮著,直到自己仿佛抵住了一個牆角。
突然,哢的一聲,房間門被打開了。
接著傳來是一個女人恭敬的聲音:“少爺,這是您的藥。”
門隻打開了一小半,從外麵的走廊上透過來一片狹隘的光。悅菱看到一個身穿女傭服裝的女人,臉上沒有笑容,隻是公事公辦地鞠了一個躬。
緊接著,她看到原本還趴在地上的男人,跪了起來,然後朝著門口爬了過去。
鐵鏈子悉悉索索地想著,悅菱驚恐地看著他撲向了門口的一個小盤子。他的背影顯得是那樣的瘦,比絕隕還瘦,她隻能從後麵看到他的頭發很長,也很淩亂。他似乎穿著睡衣,空****的,不知道裏麵究竟裝著什麽樣的身軀。
嘭的一聲,門重新關上了。
整個室內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沒有聲音了,但又似乎間或會傳來一兩聲長長的呼吸。像是野獸得到了獵物,發出的饜足的歎息。
隔了起碼有半小時。
房間裏才再度發出了聲音。
是男人發出來的……“女孩,你還在不在?”
聽他的聲音,好像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了。
可是悅菱一動不動,全身都是冷汗。
剛才發生的那一幕,簡直把她嚇壞了。她記得她剛從海島回到c市的時候,在瑜顏墨的辦公室見到他受傷,因為給他倒了柳清葉的藥,把他痛得翻天倒地。
可是就算瑜顏墨痛成那樣子,比起剛剛這個男人的狀況,也是好了千百倍的。
悅菱也記得她生小菱的時候,那也真正是兒奔生娘奔死的節奏,可是再怎麽痛得冷汗淋漓,無法忍受,卻仿佛也根本比不得剛剛這個男人的痛苦。
她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了,得了什麽可怕的病,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她什麽都不敢問,她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她想哭,不,她其實已經嚇哭了。可是眼淚一直往下流,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女孩,你走了嗎?”她聽到男人在問她,他的聲音顯得那麽傷感,“我嚇走你了嗎?我剛才是不是推了你,或者打了你,我有沒有傷害到你?你很怕我,對嗎?”
他一連串問了許多的話,可是悅菱沒有辦法開口,她害怕,本能的害怕。
男人得不到她的回應,便也沉默下去。
悅菱聽他拖著鏈子的聲音,擔心他會走到自己的這邊來。
可是沒有。鐵鏈子隻動了一會兒,她便聽到他停了下來。
“女孩……”沒一會兒,男人又開口說道,仿佛他知道她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樣,“你知道嗎?我很累……這樣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我的靈魂早已經腐爛了,我的身體也在一天天慢慢腐爛著。曾經我也燃燒過,有自己引以為傲的事業,有值得敬仰的親人。可是突然之間,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悅菱聽他說這些話,卻依然沒有回答。
她此刻像是被驚嚇到了小貓,再也不吭輕易暴露自己。
男人沒有管她,又繼續說道:“女孩,你知道原罪嗎?”
悅菱輕微搖了一下頭,黑暗中,她的搖頭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人可以看得見。
男人的聲音嘶啞而沉寂:“我是這世上原罪最深的一個罪人。沒有人比我更應該遭到上帝的遺棄了。”
他像是把她當成了一個多年的老友,一個值得信任的人,緩緩說道:“我三歲的時候,我的父母就死了。他們死的時候,我就是在這樣的黑暗之中。看不到他們,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但是我能嗅到屍體的味道,混著我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我想找一個人幫助我……但是我被困在鐵籠之中,我逃不出去。天氣很冷,下著雪,我被凍僵了,感覺不到疼痛。”
悅菱驚呆了。
她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事實。
三歲的時候,也就是小菱現在的大小……她不能聽懂他話裏表麵的意思,但是卻能聽懂他話裏的深意——他三歲的時候,父母死了,而他卻被關在像現在一樣的黑屋子裏,沒有人可以求助。
她聽到男人笑起來,這笑聲帶著憤怒與自嘲:“可是女孩,就算我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也能清晰的感覺到,我的身體,對某種物質的需求。我的父母已經死了,已經腐爛了,我饑腸轆轆,全身冰冷,被裝在袋子裏,沒辦法出來。我隨時會因為受傷、寒冷和饑餓死去。可是就算是那樣,我會哭,也是因為,我想向我的父母乞求一點毒品。”
悅菱聽到毒品兩個字,渾身一顫。
無比的震驚中,她聽到男人在繼續說著:“我三歲的時候,就有四年的毒齡了。人家都說吸毒的人是不會有後代的,我父母卻告訴我不是那麽一回事。我從生下來開始,我每一次哭鬧,都不是因為我需要奶水或者擁抱。而是因為我需求一種藥物。”
悅菱覺得手腳冰涼麻木,一種寒意串到了全身。
男人自言自語般的聲音依然傳到了她的耳中:“這之後,我被人救下,送去戒斷中心,然後被富有的人家收養……這之後的多少年,我經常都會回味那種滋味,那種服用了藥物後的滋味。我知道我的大腦和身體都和正常人不一樣,我比普通人活得都更艱難。我的兄弟做了毒品的生意,我有很多機會可以接觸到那種東西。但是我不想回到黑暗之中,我不想在大雪天再被人掛在洗衣袋裏,嗅著屍體和血的氣味。我隻有拚命的畫畫,畫衣服,畫首飾,畫一切看起來非常美好無暇的東西。”
“我不敢信任我的兄弟,但是我也不敢去勸說他。我害怕我會反倒被他勸說,因為他那邊站著魔鬼。我身體裏也有同樣的魔鬼,他們會勾結在一起。把我和他都一起毀掉。我無法相信任何人,我看起來很清醒又理智,但是那是因為我時刻都在恐懼。我經常都會做一個夢,夢到我用剪刀把我的姐姐,我的兄弟全都殺死了,因為我是一個帶著原罪的人……我從來都不敢告訴任何人……”
悅菱已經滿麵淚痕了。
她抬起頭,對著聲音的來源:“後來呢……”
突然間聽到她的聲音,男人卻突然靜默了。仿佛她會說話,是一件讓他非常錯愕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說道:“女孩……你居然還在……”
悅菱一愣。
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沒有發出聲音,他有可能認為自己已經走掉了。
可是還沒等她多尷尬,男人的聲音又響起來,這一次,他隻說了很簡短的一句話:“後來有一天,我突然就不能畫畫了。”
“為什麽?”悅菱聽到他說他不能再畫畫,禁不住心緊了一下。
男人低聲地:“有人放出了我心裏的魔鬼,他占領了我的軀殼。我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城牆就此崩塌,曾經被趕走的敵人再度卷土重來,於是我徹頭徹尾地成為了一個俘虜。”
悅菱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她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為什麽不戒斷毒癮,然後重新拿起畫筆?”她問他,聲音裏充滿了疑問。
男人沉默了片刻:“我嚐試過。但是不管我有沒有戒斷,我都無法再拿起筆,我再也畫不出任何的東西,美好的醜陋的,什麽也畫不出來了……後來我才知道,是我的靈魂已經壞掉了,我再也創造不出來任何美麗的事物……不,應該說,我從來都沒有創造出過美麗的事物,我的靈魂從來都是壞掉的。隻不過,有一段時間,我沉浸在幻覺裏,自以為自己能夠創造。”
“不是這樣的!”悅菱揪心地對他喊道,“靈魂怎麽可能壞掉呢?如果你的靈魂已經不存在了,那麽現在是誰在和我說話呢?”
“是一具行屍走肉。”男人苦笑著。
“行屍走肉是不會思考的,也不會回憶的,更不會痛苦的!”悅菱固執地對他說道,“現在和我對話的,在回憶過去,感到絕望的正是你的靈魂。你的身體很糟糕,所以它在欺騙你。你不要受到它的蠱惑,不要被它的痛苦所麻痹。”
男人聽到她的話,似乎愣了片刻。
“也許你是對的,女孩。”他喃喃道,“也許你是對的……我可能是有靈魂的。如果我沒有靈魂了,我一定早就忘記她了。我就不會到現在還記得她的模樣,記得她說話的神態和聲音,記得她生氣時候的表情和哭泣的樣子。女孩,你的聲音和她的聲音很像……”
“是的,你還記得的。”悅菱不自覺朝他那邊靠近了一點,“你還會愛,還會渴望愛,你就是有靈魂的。你曾經有比這時候更糟糕的狀況,你帶著烙印出生,沒有人能改變的出生。但是你曾經甩掉了這個烙印。你曾經做得到,那時候你還那麽小。現在你一定也能做得到的。”
黑暗中,男人似乎抬起了頭。
“女孩……你會陪著我一起做到嗎?”他輕聲問她。
“我會的。”悅菱捂著嘴,不讓對方聽到自己在哭。
“女孩,我想碰一下你的手……能給我你的手嗎……”
“可以……”這一次,悅菱沒能忍住自己哭泣的聲音。
她伸過手去,黑暗中,空氣中,摸索了好一陣子,才碰觸到了一個冰涼的指尖。
那個指尖遲疑著,再然後,慢慢地多接觸了她的手一點。再然後,極度輕微地握住了她的手。
悅菱感覺到對方在顫抖,然後是吸氣和抽泣的聲音。
“謝謝你,女孩,謝謝你……”她聽到他哭著說,“謝謝你願意給我一隻手。”
“你不要這樣,”悅菱跪著走過去,握著他的手,她能摸到這隻手上滿是傷痕和血痂,“你不用謝我。或許我能走到這個房間裏,隻是上天的旨意。”
“是的,是上天的旨意,”他依然顫抖著哭泣著,“上天要我重新拿起畫筆,要我重新拿起剪刀……女孩,我能擁抱你嗎?”
“可以的。”悅菱輕柔地回答他。
於是,她和他輕輕擁住。
他真的好瘦,睡衣之下隻有一副薄薄的骨架。他尖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把利刃,直指她的心髒……哪怕他隻是一個陌生人,也是那樣讓她感到心痛。
“悅菱……”突然間,男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悅菱心中一驚,正想要掙脫他,卻聽到男人悄聲地說:“女孩,我這樣叫你,請你原諒我。這麽多年的黑暗中,我從來沒有對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叫過她的名字。我每次對著黑暗和空洞這樣叫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回應。我現在叫你,也不期待你的回應,你就當我什麽都沒有說好了。”
悅菱伸出了手,她大口地喘息著,帶著淚水和嗬出的熱氣,帶著驚疑和震撼,慢慢將手放在了男人的臉頰上。
他的臉頰比她想象的更要削瘦,高高的顴骨,深深凹進去的眼窩,幹澀的嘴唇,沒有記憶中的豐滿和圓潤,沒有那曾經無可挑剔的線條。
“你是誰……”她流著眼淚,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我是一個深愛你的人。”他握住了她的手。
這話像是夢話,不像是對她而說的,卻又是對她而說的。
“你深愛我嗎?”悅菱再也控製不住的哭出聲來,“你真的深愛過我嗎?可是我為什麽不知道,我為什麽從來不知道?你從來沒有說過,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我以為你恨我,討厭我……”
“女孩,女孩你不要哭,”男人抓著她的手,似乎她的哭泣讓他覺得無所適從,“我很怕你哭。這麽多年,我總是聽到你在黑暗中哭。你哭的時候,我不知道要怎麽辦。”
現實和幻覺,真真假假,渴望和憎惡……從來都是混淆不清。
“我以為你討厭我,”悅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真的以為你討厭我,你罵我,厭惡地恨著我,還對我開槍……我以為你討厭死我了。”
聽到她這樣說,他也流下眼淚來。
“要不然我該怎麽辦呢?”他握著她的手哭著問她,“我應該怎麽辦呢?你是別人的女人,你是一顆棋子,你是利益的製勝因素。除非我討厭你,除非我恨你,除非我殺了你……否則我就會重投魔鬼的懷抱。悅菱,我已經很努力了。但是我還是逃脫不了命運的製裁,所以這就是我的原罪,不管我如何逃脫,總有一天噩夢會追趕上來,把我重新吞沒到黑暗中。”
“沒有人是生來就有罪的。沒有人……”悅菱搖著頭,淚珠一顆顆滴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她還記得曾經的那雙手,握著剪刀,就仿佛他是握著一根神奇的魔棒。那修長的手指,恰到好處的指節,幹淨整潔的指甲。她還記得他轉筆的時候,手指的輕盈。記得他揮動剪刀時的利落幹脆。
她沒有喜歡過他,甚至連好感都甚微。
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麵對這樣的一個他。
“藍啟瞳……”她哭著抱住了他。她是天生喜愛美好的事物的,她見不得美好的事物凋零毀滅,她更不願意參與到這份原罪當中。
他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女孩,”他用手指纏繞住她背後的長發,“你的頭發和她的一樣順滑。你哭泣的時候也和她一模一樣。”
悅菱哭著對他喊道:“藍啟瞳,我是悅菱啊,我就是悅菱。”
聽到她的話,男人的身子震了一下。
“悅菱……”他仿佛囈語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我是悅菱,”悅菱的手,抖顫著,摸著他削瘦的臉頰,“藍啟瞳,我就是悅菱。絕隕帶我來的,他帶我來找你的。”
她現在知道為什麽絕隕要帶她過來了,為什麽他要把她留在這裏了。
誰說的絕隕根本不會感知外麵的世界,誰說他沒有心。他隻是不知道要如何與外界溝通,如何表達他的內心而已。
沒想到,藍啟瞳聽到她的話,卻突然冷冷地推開了她。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過來幹什麽?”
這一刻,他突然重新變成了一個藍家的人,一個冰冷的、絕不會輕易對外人表露心跡的人。
悅菱愣了片刻。
他的態度轉換太快,她幾乎不能適應。
“我……我……”悅菱還真的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會在這裏,她隻能訕訕地解釋,“絕隕帶我過來的。”
“絕隕?”真是奇特,藍啟瞳的聲音好像一瞬間就變成了原來的樣子,帶著無限的刻薄和飛橫跋扈,“沒想到四年過去,悅菱小姐還是那個樣子,連一個自閉症患者都不肯放過。”
“你……”悅菱一時間語塞了。
如果不是剛才親耳聽到了他那麽多的剖白,她連聲音都不會吭,更別說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了。
可是,他居然前一秒還在對自己說著我愛你,下一秒就能立刻毫無違和的變成這個樣子。
就算剛才已經把什麽話都對悅菱說了,他竟然也可以立刻轉*度,讓悅菱都懷疑自己剛剛幻聽了。難怪從前她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丁半點喜歡她了。
聽到她答不出話來。
藍啟瞳冷哼了一聲:“不過,悅菱小姐的舌頭好像不如從前那麽靈光了嘛。難道是被瑜大公子咬多了,壞掉了?”
“你什麽意思!”悅菱不想和他吵架,但是藍啟瞳真的擁有三句話就讓人勃然大怒的特異功能。
一聽到她的反擊,藍啟瞳立刻回擊:“我的意思是,你從哪兒滾進來的,就立刻從哪兒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