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南海仙翁,鐵勒飛鷹(四)

霸王凶威,非但妖懼魔驚,更是神鬼莫犯。曲傲生平從未遇上過如此強敵,更做夢也不曾想過人力竟能到達如此境界。這刹那,他知道自己已經敗了。不但敗,而且更敗得極慘、極徹底。哪怕自己餘生中不問世事隻是專心苦練,也絕對無法將彼此差距稍微拉近半分,永遠也沒有洗雪戰敗恥辱的機會。

然而鐵勒飛鷹縱使敗,也不能死哪怕死,亦不能喪失自我尊嚴。其心誌之堅,實在連楊玄感這再世霸王也不能不為之聳然動容。在這成敗勝負已然注定的最後關頭,曲傲戰意非但未有消減半分,反而高漲至前所未有的顛峰境界。辯八折的先天真氣全力掙紮之下,眨眼間又是兩柄冰刀應聲暴碎,隻剩餘三柄冰刀,三處竅穴仍被禁製。楊玄感口中“哦~”地低呼,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曲傲,並沒有立刻出第三招,反而好整以暇地點點頭,讚道:“哈哈,不錯,確實不錯啊。像你這樣有種的好漢子,正適合做本霸王軍中先鋒。本霸王就讓你慢慢聚回最高功力,然後再第三招好了。天下豪傑,早晚也定要……”

“該死的瘋子,別高興得太早”一直畏縮退避,讓幾乎所有人也忘記了他存在的“南海仙翁”晁公錯,雙眸內陡然凶光閃爍。那肥胖身軀似炮彈般彈起疾撲而前,刀芒罡勁驟然暴湧,奔雷摯電般隔空狂斬,無論聲勢威力,竟全都比之前攻向空我的離合刀炁更強猛十倍楊玄感“哈~”的一聲大笑,喝道:“這招還像點樣子。老肥鬼,把壓箱底本事都拿出來了麽?”再世霸王何曾懼怕過什麽人來?左臂當即振起挺掌還劈,就要以硬碰硬,以強破強。

俗話說得好。人老就精,鬼老便靈。晁公錯在江湖上跌打摸爬了幾十年,腦袋裏又怎麽會全是豬油而無半絲智慧?此行由宇文閥出麵居中聯絡主持,要晁公錯和曲傲聯手去做一件大事。鐵勒飛鷹與南海仙翁俱是雄霸一方的宗師級高手,見麵以後,自然各懷競爭之心。他鏈在宇文無敵的麵子上,不好意思公然大打出手,但暗地裏相互較量一二,卻也是少不免的事。曲傲勝在戰意驚人,晁公錯則修為更加精純,但總體而言,兩人是半斤八兩,誰也壓不下誰。

此時此刻,晁公錯眼見曲傲僅僅接了楊玄感兩招,就已經左支右絀,敗像畢呈,無論如何也絕對接不下第三招了。他心中之震撼,當真言語難以形容。所謂唇亡齒寒,曲傲被打死之後,就要論到晁公錯自己去獨力麵對再世霸王。到時候,南海仙翁的外號恐怕就要改上一改,叫做南海鬼翁了。當此生死關頭,任你什麽宗師高手都要暴露出最真實的本性,當真絲毫掩飾不得。與其束手待斃,還不如放手一搏去博取去一線生機吧。什麽高手的尊嚴宗師的矜持,統統都見鬼去。海南派鎮山絕學離合刀炁的最高境界“隔空萬斬”全力爆,殺力之強橫,甚至幾乎可以與再世霸王在太極宮中初初覺醒之時,手執千牛寶刀的全力一擊相媲美。

說時遲那時快,離合刀炁的巨大島罡猶如匹練般閃電鋪展,橫掠虛空暴猛延伸,將整艘大海船也要一分為二地破空疾射。驟然遭遇如此強招從後偷襲,楊玄感非但全無半絲憤怒,反而激起空前興奮。再世霸王縱聲大笑,厲喝道:“老肥鬼,這一招不壞啊”五指淩空虛抓,千絲萬縷紫電雷罡凝成虛擬的雷刀形相,反臂倒撩上劈。招式樸實無華,當中卻蘊涵了無限生機,似要將蟄伏深藏的天地萬物也驚醒,正是紫雷第一擊:春雷暴亟

電光石火之際,兩大刀招便要如狂對撼撞上。晁公錯雙眸內驀然閃現淩厲綠芒,兩臂交錯往左右一分,喝道:“斬”巨大無匹的離合刀炁應聲解體,隨即向四麵八方爆開,卻非但並未消散,反而轉化為幾十道體積較小,但銳烈程度絲毫不減的刀氣,各依不同的刁奇軌跡斬向楊玄感身上各處要害。這宗師級數的高手情急拚命,果然非同小可。隻可惜……

變生肘腋,再世霸王卻並未驚惶,也無失措,甚至連欣賞興奮之情亦不見半分。他雙眉緊蹙,冷道:“花樣多多,可惜華而不實。老肥鬼,你太天真了。”轉臂反圈,向來給人以簡單直接印象,仿佛隻徒自以爆力取勝的春雷暴亟,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巧妙變化。紫雷雷刀貼身翻飛滾轉,形成銅牆鐵壁罩護周身,與金鍾罩的護體氣勁竟是異曲同工。“隔空萬斬”分裂的刀氣撞了上去,非但無法跨越雷池半步,反而被紫雷刀勁趁機入侵,紛紛向外反彈折射斬出。

刀氣所過之處,甲板上那些水手走避不及,當場紛紛中招。刹那間,慘呼哀號聲此起彼落,血肉橫飛斷肢四散,情景之慘酷淒厲,宛如修羅地獄,絕對驚心動魄空我運使金鍾罩護住了聶二娘與烏騅,這也罷了。韓蓋天暈迷,宇文無敵力弱,赫然同被那滿場亂飛的刀氣狠狠斬中。海沙幫主胸前中刀,血流如注。宇文家第四高手則兩腿齊膝斷去,受傷極重。

自己連壓箱底的本事都已經拿出來了,沒想到非但無功,反而被楊玄感舉手投足之間就輕易破去。打擊之大,登時在南海仙翁心靈間造成無可彌補的巨大破綻,令他不由得產生了,眼前這位再世霸王根本就是一名永遠不可能被擊敗的巨人之感覺。然而生死一線間,哪怕沮喪挫敗感再強,要活命便隻能咬緊牙關繼續強行支撐下去。他下手忙腳亂地出掌抵禦那寫彈的刀氣,紅著雙眼大喝道:“曲蠻子,還不動手?”

話聲未畢,鐵勒飛鷹麵色猙獰,猛然勁將禁製本身竅穴的最後三柄冰刀震碎。凝真九變毫無保留,豁出強催至十二成極限境界。衣衫抵受不住如此暴勁,當場被震得粉碎,**出他周身筋脈浮凸的結實肌肉。空前巨大威悍的鷹王形相隨即透體凝現,不住震動鐵翼,仰長唳。曲傲須俱張,神威凜凜地如狂撲上。打出鷹變十三式中最後最強也是最絕的一招:“鷹王破日”。

兔起鶻落間,那巨大爪影挾雷霆萬鈞之勢迎頭抓來,十指上將勁力暴增,直是洞金穿石,足可生裂鋼鐵巨鷹形相所過之處,整片空間中的所有事物,都正因為鐵勒飛鷹的舍命一擊而導致模糊扭曲。與此同時,晁公錯也狠狠一跺腳,畢生苦修的功力似山洪暴全麵釋放,極度凝練壓縮的離合刀炁破體透現,包裹著那臃腫肥胖之極的身軀,向前縱情疾射飛斬

原本名副其實位於天南地北的當世兩大宗師級高手,在再世霸王沉重如山的空前壓力之下,竟不惜拋棄本身矜持,破天荒合力聯手向楊玄感動夾攻。如此一擊,哪怕是河南王手執陰陽雙令動大日火龍,恐怕也不能輕易應付得過去。而即使有空我運使金鍾罩保護照應,這刹那間,站在楊玄感背後的聶二娘亦同樣隻覺呼吸欲絕。她心中劇震,卻沃會令愛郎分心,當下硬硬生咬緊銀牙,將那句在下意識間已到口邊的“霸王小心”強行四字咽下。雙手拳頭握得死死地,連指甲已然深刺入肉,也似全未覺痛。

霸烈程度空前未有的兩大殺著同時逼近,楊玄感卻兩眼亮,顯得興奮欲狂。自打踏足這艘海沙幫的船隻後,他次提起了戰意,哈哈大笑道:“好家夥,這招有點看頭啊。”虛擬雷刀繞身急玄,帶動千千萬萬的耀目雷球凜冽橫飛,正是紫雷第二擊:天旋雷轉

猶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瞬間之中,紫雷七擊、離合刀炁、凝真九變三大奇功全無假借地強硬拚上。雙刀兩爪互撼對撞,整個世界隨之突然陷入徹底靜止,世間萬事萬物的色彩全部褪去,隻剩餘最基本的黑白二色。彈指刹那,猶如漫漫百年。達摩傳人空我麵上神色變得前所未有地凝重,護體金鍾氣勁空前凝練,釋放出燦爛奪目的黃金光輝。緊接著,一聲猶似開天辟地,打碎混沌洪荒的震耳巨鳴,伴隨著海嘯山崩的狂暴氣浪猛地爆開來。洶湧奔騰,席卷四麵八方。船上那三根全部足有兩尺多粗的桅杆“吱啞~”的尖聲慘叫著,同時從中斷折。與此同時,大海船也仿佛不堪重負,往江水之中重重一壓。原本距離水麵還有四丈多高的甲板,霎時間被按得距離水麵隻剩餘不足三尺。船身傾斜,好幾名水手就此哀號著跌落江心,再也不見蹤影。遍地哀鴻聲中,惟有再世霸王縱聲瘋狂大笑,那笑聲中充滿了無比的享受與興奮,顯然對於如此激戰,完全樂在其中。良久良久,霸王笑聲漸歇,船身也重新浮上水麵,一切看起來總算是恢複了正常。但見已是滿目瘡痍的甲板上,楊玄感手執虛擬雷刀,狂態畢露,氣焰滔天。南海仙翁與鐵勒飛鷹頹然癱軟在他腳邊,雙目緊閉,暈迷不醒。勝負之數,一目了然。

聶二娘那顆幾乎已經吊上了嗓子的心好不容易安放下來。眼見激戰已經告一段落,急忙離開金鍾罩護身氣勁的保護範圍,急步上前,叫道:“霸王,你可有受傷?”聲音微微顫抖,語氣幽怨,尤帶後怕。關懷惶恐之意,在在表露無遺。楊玄感心下歡喜,撤勁任由那柄虛擬雷刀自行消散,舒臂摟住眼前這名自己無論前世今生也珍視對方更勝過自己生命的女子,笑道:“這兩個家夥,怎能傷得到我?虞姬盡管放心。”

聶二娘將麵龐緊緊貼在楊玄感胸膛上,雙臂緊緊擁住了他,直過了好半晌,方才幽幽歎一口氣,低聲道:“霸王,虞姬錯了。錯在不該說什麽三招為限的話,反而激了他們的凶性。否則的話,剛才也不會……也不會……如此凶險。”

楊玄感不以為然,笑道:“這算得上什麽凶險?本霸王天下無敵,這老肥鬼和塞外蠻子雖說也有點本事,可還遠遠不是我的對手呢。妳實在不必擔憂啊。”再世霸王自從當日在太極宮中覺醒以來,先是遭遇摩訶葉、楊昭、楊廣等高手車輪,大戰,然後又被獨孤閥、李閥、宇文閥三家包圍,以至不得不狼狽逃出大興城,進行長達三月的冰封療傷。之後淨念禪院之戰,雖然力壓河南王,但又因為虎魄反噬,以至於未能獲得全勝。縱使亦是未嚐一敗,但心中委實鬱悶已久。這晁公錯和曲傲二人,武功修為比“雙修”辟守玄更要略高半籌,兩者合力一擊,就及得上楊昭以陰陽雙令再動大日火龍的六成威力。楊玄感手無寸鐵,隻是凝氣為刀,但仍舊在一招間就大破兩人聯手,心中委實甚為愜意滿足。

他長長吐了口氣,揚眉正要說話忽然間頭頂風聲颯然,大塊木板脫離船樓墮落,剛好對準了他們砸下來。楊玄感也不在意,揮手輕撥,那塊木板就改變了方向,“呼~”的聲響中,越過船舷,遠遠跌落江水之中。順勢抬頭眺望,隻見船樓坍塌、桅杆斷折、甲板更好似被翻來覆去犁了十幾次的田土一樣,整艘大海船都被破壞得不成模樣,隻能淒淒慘慘地漂浮在水麵。別說繼續前進,就連還未有沉沒都已經要算個小小奇跡了。至於船上那些水手,也不管海沙幫還是巨鯤幫的,統統都被剛才三大奇功相拚時產生的餘波震得七孔流血,癱倒在地暈迷不醒。楊玄感不由得皺了皺眉,道:“該死,這豈不是沒有人開船了嗎?”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空我撤去金鍾氣勁,歎息道:“霸王,人命關天啊。你不問傷亡如何,反倒先擔憂能不能開船,此舉未免有失仁心。須知一味隻行霸道,又怎能取得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