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喜氣洋洋殺意濃(二)

世間萬事,總是盛衰有期。二百餘年之前,十大天神兵與十大魔兵相繼應運出世,為武林中一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揪開了序幕。然而,隨著武林神話及其子“魔籽”的先後退隱,武林中也隨之逐漸沉寂,進入一段低穀期。但就在此時,日後外號“紫薇老人”的向星雲,卻如一顆新星般冉冉崛起。他

向星雲手創紫薇寶鑒,以此縱橫天下,平生從無敵手。聲望之隆,在當時而言絕不下於那位武林神話。當年武林中更曾有歌訣雲:“紫薇本為帝皇星,寶鑒原供仙神練。曜茲世間唯獨尊,神功無敵手遮天”。縱觀這二百餘年間的武林曆史,能與之比肩者,也就僅僅隻有後來開創“天宗”的笑蒼生、“妖盟”初代盟主、大俠燕飛、天師孫恩、還有邪帝向雨田等寥寥數人而已。

可惜“紫薇老人”名頭雖然響亮,其徒子徒孫卻不爭氣,不久後就分裂為文武兩道。文道隻傳承其“紫薇鬥數”,已不能算是武林一脈。武道則淪落為要倚靠收買人頭維生的“秘境獵族”。獵族自覺有辱祖師名聲,所以從來秘密行事,絕不在江湖上公開走動。即使出外“做買賣”,亦決不顯露身份,江湖中幾乎無人能知其來曆。故而在外人眼中,紫薇寶鑒這門絕學,卻是早已失傳逾百年之久了。

白虎王見識廣博,對“紫薇老人”當年的種種傳奇,亦是聞名已久。今日忽然見這失傳百年的絕學重現世間,他禁不住見獵心喜。一時興發,就有心要試試紫薇寶鑒的底蘊,卻亦無意要傷人。未料李靖修煉這門絕學的時日尚淺,始終修為不足,火候未到,竟然連皇拳的第一擊也接不下。

虯髯客對李靖的才學十分欣賞,然而皇拳乃不能留有餘地的絕學。潑水難收,事到臨頭,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能強行收招了。可就在這大錯即將鑄成的關頭,楊昭竟突然現身,及時化解了一場血光之災。

本來隻是興之所至的論武較技,卻險些搞出人命來。虯髯客也是幾乎就嚇出一身冷汗。好在到最後也是以有驚無險收場,他暗暗舒了口氣,順勢收拳斂勁,飄身退開幾步。由衷讚道:“不愧是摩訶葉的徒弟,好個六神訣。河南王,多謝了。”

楊昭微笑向他一點頭,卻無暇說話。虎嘯皇拳之威力神通,足堪與神魔絕學並駕齊驅而無絲毫遜色。故此雖然剛才那一拳並未擊實,始終仍有部分力量已經侵入了李靖體內,令他身體表麵的皮膚浮現出了猶如被猛虎利爪撕扯一般的血紅色斑紋,看起來極令人難堪。

這是皇拳特殊運勁法門所留下的征狀,凡曾中拳者,體內淤血會積聚在皮膚之下並形成血斑,須經多日才能逐漸自行消散。難看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拳勁潛藏體內,不多不少,總會對經脈造成某種程度程度的損害。憑李靖目前的修為,要化解殘留拳勁非得大費周章不可。西王爺自然不能對此坐視不理。當即催起“金剛解甲”,替李靖消除了體內隱患。這才凝聲問道:“大哥,感覺如何了?”

血斑徹底消除,那種火辣辣的撕痛感也不再存在。李靖長長籲了口氣,道:“不礙事了。”隨即向虯髯客拱拱手,道:“張兄修為高絕,在下委實自愧不如。日後若有機緣,還望張兄多加指教才是。”

虯髯客習慣地捋了捋自己那部濃密的大胡子,朗聲豪笑道:“李兄太客氣了。指教什麽的,委實不敢當,但若下次還有機會能讓咱們再切磋一番的話,亦是賞心樂事。就是不知道……”他頓了頓,回首望向楊昭,笑道:“不知道河南王是否歡迎了。”

“白虎王無論任何時候大駕光降,河南王王府的大門也必定為你而開。”楊昭微笑道:“說起來,難得有貴客上門,我這個做主人的卻不在家,實在太怠慢了。且請入內,容楊某敬白虎王一杯水酒,如何?”

“王爺有命,豈敢不從?”虯髯客哈哈大笑。非但絲毫不以對方是極樂正宗弟子為忤,更沒有提及兩人上次在南蠻相見時,楊昭隱瞞了自己真正身份的事。其心胸之豁達,令人不禁油然生敬。

王爺的現身太過突兀,以至於竟令場邊觀戰的眾人都完全來不及反應。直到此時此刻,眾人方才如夢初醒,紛紛上前見禮。折大、曹二等人自不待言,其中卻還有位身著紅色衣裳,纖腰間斜插著柄紅色拂塵,不施脂粉,玉顏嬌豔無倫的絕色女子。這女子並非旁者,正是楊素最寵愛的舞姬紅拂女。

楊素被抄家之後,小王爺特別向皇祖父討了個恩典,將紅拂女接來王府陪伴明月。一來紅拂女武功修為亦是不俗,有她保護明月,相對比較令人放心。二來李靖年近而立,卻尚未成家立室,在這個時代而言,絕對是大齡青年了。當日在楊素的越國公府上,紅拂女對李靖亦不無好感,故此小王爺也有心撮合他倆。

眼下看來,在楊昭未曾注意到的時候,這兩人之間的感情,竟是已經有了長足進展。紅拂女匆匆向小王爺見過了禮,隨即便仿佛有幾分迫不及待似地走到李靖身邊,挽起他手臂低聲說著悄悄話。更從懷內取出手帕,心痛似地替他擦去額角的汗水。關懷備至之情,可謂一覽無遺。

楊昭向他們瞥了兩眼,一抬頭之間,目光恰好和白虎王撞上。兩人眼眸之內,竟是不約而同地泛起了會心的笑意。但那笑意隻是一閃即逝。白虎王目光流轉,立刻就看見了袁天罡橫抱著暈睡的師弟,向演武場中走來的模樣。他眉頭輕蹙,迎上前去低聲詢問究竟,同時伸手探出替李淳風搭脈。

袁天罡低聲把經過說了。白虎王聽在耳中,不由得一聲歎息,心下頗感無奈。

自從上次和楊昭別過之後,這段時間裏,白虎王一如既往地留在南蠻。直到半月前袁天罡突然找上門來,他才知道一別十多年,正一道竟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當年白虎王離開正一宮,隻是因為不願意和師兄朝陽天師同室操戈而已。但對於這養育並教導自己成材的出身之地,他仍十分念舊。更何況正一道乃天下玄門正宗,斬妖除魔,持正衛道乃責無旁貸之事。所以白虎王立刻點齊人馬,離開南蠻北上入川。

白虎王麾下人馬,乃集合了南蠻百族的精銳而成,各懷獨到本領。再加上袁天罡製作的符籙有破邪奇效,故此哪怕盤踞峨眉金頂的妖軍再怎麽強橫,卻仍舊節節敗退。兜率宮內一場大戰,白虎王救下了被挾持作人質的李淳風,更狠下心腸,使出虎嘯皇拳要將昔日待己如父,但如今卻已經蛻變墮落為天妖分身的玄如晦擊殺當場。玄如晦情知絕難抵敵,於是搶先帶上妖卒飛行遁走。

所謂除惡務盡,白虎王當機立斷,決心立刻動身追擊。李淳風卻堅持要先把體內的純陽金丹交給四師叔再說。純陽金丹凝聚了郭純陽真人的畢生修為,力量龐大之極。先前已經耗費了兩成力量促進李淳風的身體快速長大成人。然後再耗費了三成力量,使他的武學修為勉強踏入到正一純陽功的“純陽”境界。金丹剩餘的五成力量,李淳風便半分不留,全都送給了白虎王。

白虎王自創的虎嘯皇拳,合共有四式。第一、二兩式還罷了,第三式調和五行,使萬物俱為我用,能產生穹蒼之力,絕不下於先天乾坤功的“天驚地動”。但也正因為威力過於強橫霸道,所以有使用時必自傷五內的後遺症。不過自從吸收了純陽金丹的五成力量以後,白虎王修為大有精進,這點隱患已不存在。也正因為如此,時間上耽擱了不少。等他好不容易趕到大興城時,終究已經遲來了半步。

正一道遭遇如此大變,教內人材凋零殆盡,隻剩下袁天罡和李淳風這兩名弟子。他們就是正一道的最後希望之所在了。袁天罡還好,李淳風卻實在是教人不能省心。不過,想起他的真實年紀其實還隻是個孩子……白虎王又歎口氣,低聲向袁天罡囑咐兩句,這才抬起頭來,向小王爺歉意地笑了笑。

楊昭自是不以為然,揮手叫來曹二,讓他去替袁、李二人安排地方歇宿。隨即向白虎王作個“請”的手勢,邁步當先而行。其餘眾人緊隨在後,不多時間,眾人進入王府的宴客大廳。有了這段時間作緩衝,明月已經指揮府中仆役,將席麵安排得妥妥帖帖。各人分賓主就坐,麵前幾案上早擺滿了美酒佳肴。

中國人的宴會,自然少不免要相互敬酒。先是楊昭連敬了白虎王三杯,然後李靖作為王府中第二號人物,少不免也要應酬一番。白虎王將杯中純釀仰首飲盡,隨即還敬李靖。李靖連飲兩杯,到第三杯時,再世臥龍忽覺真氣微有偏岔,酒水淌進氣管,禁不住當場咳嗽起來。安坐在明月身側的紅拂女忍不住向前欠了欠身。關心之情,明顯溢於言表。

河南王心下暗笑,向李靖道:“大哥,你剛剛才受過傷,便暫且少飲兩杯算了。白虎王也不是那種拘泥禮節的俗人,想必定然不會有所怪罪的。”白虎王摸摸自己那把大胡子,也大笑著點頭稱是。楊昭不經意地又道:“聽說白虎王俗家是姓張,對麽?真巧,紅拂姑娘,我記得妳原先也是姓張的,沒錯吧?不知道妳家裏如今可還有其他親人沒有呢?”

紅拂女幽幽輕歎,起身道:“回王爺,民女衝齡即入楊素的越國公府,和親生父母已經失散多年。當年民女尚幼,連自己家鄉究竟是在哪裏也不甚了了,如今即使想回鄉尋親,也是無從尋起了。”

聽聞此言,白虎王眉宇間禁不住當即罩了一層慍怒。他自然知道,這十多年來,自己那位二師兄幻忘子就在楊素手下,負責替這位大相爺四出收羅有素質的女子進行培養,然後或訓練她們加入綺羅軍,執行刺探情報及暗殺等各種秘密任務;或訓練她們歌舞之技,將之贈送給豪門權貴作為禮物。

假若遭逢亂世的話,平民百姓顛沛流離,少不免要賣兒賣女。雖然為奴為婢身份卑賤,但總算能吃上口熱飯,不至於要被活活餓死,也算是樁功德。但如今天下都太平近二十年了,百姓安居樂業,又有誰肯把親生骨肉賣出去?幻忘子要搜羅人口,便少不得各種巧取豪奪,更不知令多少戶百姓“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當真作了好大的孽。雖然幻忘子早就破門出教,但始終仍是出身自正一教。幻忘子這位師兄作孽,白虎王這位師弟同樣也覺得麵上無光。

紅拂女有傾國傾城之貌,白虎王雖然在感情上十分專一,但欣賞美色,乃男兒本性,白虎王也不能例外。隻不過他欣賞歸欣賞,卻並無半分要把紅拂女納入房中的齷齪私心。李靖號稱“再世臥龍”,文武雙全,乃天下第一奇才。白虎王對之極為欣賞。眼見李靖和紅拂女十分登對相襯,忍不住就起了撮合之意。

他又飲了兩杯酒,問道:“河南王,適才聽你說話,稱呼李兄為大哥,你們兩位,可是已經義結金蘭?”

楊昭笑道:“這個倒沒有。不過男子漢大丈夫,隻須相交莫逆,彼此意氣相投,說是兄弟,便是兄弟了。又何必效那愚夫愚婦之所為,羅羅嗦嗦地焚香祭拜上天,然後才能以兄弟相稱?在我心目中,向來是把大哥當成親生兄長一般對待的。”回頭向李靖問道:“大哥,你說對麽?”

李靖由衷微笑道:“不錯。能夠有緣與你做兄弟,確實是我李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