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正門口,京兆尹的衙役們正在裝模作樣的問著苦主情況,稽肅的老婆孩子們哭天搶地,京營的老爺兵們,也終於有一支姍姍來遲……後院忽然間光衝天,轟然巨響,驚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還是京兆尹的衙役們更有經驗,當即拔出鐵尺、鎖鏈之類,一臉憤然吼叫著:“好賊人,當真膽大包天!”然後快速衝進宅院,往後院撲去。

然後假裝迷路,畢竟監正大人的府宅規模龐大,院子太多;路上又順走了幾件昂貴的擺件,等他們咋咋呼呼的到了後院,哪裏還有賊人的蹤影?

後院的地窖陣法被一劍劈開,守在地窖口的第四大境家將,被震飛出去幾十丈,從砸倒的假山中吐著血爬出來,還是一臉的後怕……

衙役們看著陣法地窖,暗暗慶幸自己明智,這賊人如此凶殘,若是自己第一時間趕過來,跟賊人照了麵,怕是小命已經不保。

稽肅的家人們這時才趕過來,看到空空如也的地窖,妻妾幾人接受不了這種打擊,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神作天兵已經悄然撤走,在城中找了一處隱秘的地方自己潛伏下來,並沒有馬上回去。

那一群搶了考題的神秘人,正化整為零,各自拿著考題尋找那些寒門散修,將考題扔進他們的住處。然後忽然看到稽肅府中又亮起了一道劍光,為首的李無命一瞬間就明白了:是那一位做的。

他暗中讚歎一聲:那一位了不得呀,心細大膽,稽肅忙活了這麽一通,反而為人作嫁,這次賣考題的靈玉,隻怕已經全部落入那人手中。

李無命此行的目的在於討要糧餉——我是來要錢的,你稽肅個喪盡天良的狗官,居然還要我花錢?

那些靈玉都是我飛熊軍上上下下的將士們,從嘴裏扣出來的,要用在刀刃上!給你買題?你做夢!

所以哪怕是老兵已經建議,咱們能屈能伸,給他錢買題,性格強硬的李無命,也是一瞬間就想到了跟孫長鳴一樣的主意……至少前半截是一樣的,而孫大人更加膽大包天。

……

孫長鳴不急著將神作天兵召回來,這裏畢竟是京師,萬一有什麽大能暗中盯上了神作天兵,說不定就順藤摸瓜找到了自己。

反正考題隻要神作天兵看到了,也就等於自己看到了。

這一次龍蛇榜第一關的考題,是城外京營校場之一,西征山短命穀。

傳說這裏在格外久遠的年代之前,妖族統治大地的時候,乃是妖族丟棄人族奴隸屍骨的地方——大部分都是骸骨,血肉都已經被妖族吃掉了。

山穀中沉澱了不知多少人族冤魂,隨著時光的流逝,山穀中發生了異變,存在著某種無法準確界定的凶煞力量,隻要進入山穀,生命力就會被急速削弱,所以得名“短命穀”。

在大吳朝定鼎之前,混戰的年代中,這裏乃是一片人間惡地,誤入其中的人類,幾乎沒有人能夠走出來。

大吳朝建立之後,派了大修封印了整個山穀,後來又有兵部的大能,將其改造成為一處練兵校場,京營的士兵可以成建製的進入其中操練,以軍隊的煞氣對抗山穀中那種凶惡力量,對於磨練戰士的意誌、實力,都有極大的幫助。

那個時代,京營是整個大吳超最有戰鬥力的軍隊。

可是慢慢的京營腐化墮落,營中都是老爺兵、少爺兵,這一處校場實際上也就空閑了下來,根本沒有人願意進入其中操練。

可是朝廷畢竟還是有法度的,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京營是要定期操練的,於是他們請了大能,在短命穀中,找到了一條“安全線路”,這條線路上,山穀中的凶煞力量最為薄弱,佩帶一些靈符就能抵擋。

京營的士兵們順著這條路線走一圈,就算是完成了例行的操練。

再後來,京營的老爺兵們,連這個過場也不想親自走了,於是花錢雇了人,穿上自己的軍服,拿著自己的號牌,代替自己進行短命穀操練。

京師中有許多活不下去的普通人,就靠著這個賺錢,雖然短命穀走一遭,對自身健康傷害極大,但總比活不下去的好。

早早拿到了考題的人,消息靈通的馬上就去京營找門路,購買安全線路的地圖。弄不到安全線路的,也可以提前做一些準備。

孫大人半夜給阮三生傳話,很快這個線路的地圖,就送到了他的手上——這些東西朝天司中常年都有備案,畢竟是負責監察天下的部門。

隻不過送地圖的校尉來的路上,受到了多次的盤查。

京兆尹和京營方麵,對這個“嚴加盤查”的時間尺度,掌握得十分到位:上頭是在案子剛一發生的時候,就要求立刻上街巡查,主要路口設卡。

但是下麵辦事的人,卻是磨磨蹭蹭,總有各種借口拖延,等算著時間,真正的“匪類”已經該跑跑、該藏藏了,他們才氣勢洶洶的上街盤查。

敢襲擊國子監監正的府邸,那可都是亡命之徒!碰上了好危險的。

整個後半夜,京師的普通人和那些寒門散修,肯定是沒睡好。沿街設卡沒有結果,就開始挨家挨戶盤查。那些達官顯貴居住的地方,自然沒人敢去打擾,比如孫大人的院子。

但是一些沒什麽根基的富商,少不了被敲竹杠。

這種盤查進而影響到了第二天的龍蛇榜,很多人應該天不亮就等在各個城門下,一旦開門立刻出發。然後在城門下又被搜查了一番。

西征山短命穀距離京師西門約麽六十裏,沿途隨處可見縱劍飛行,或是騎著寵獸的年輕修士,他們意氣風發,舍我其誰。

也有許多苦逼的寒門散修,或是自己飛行,或是貼地狂奔,帶起一道道淡黃色的灰龍。

孫長鳴不緊不慢,吃過了憨妹的早飯,在伍元機和趙逍遙的陪同下,乘坐了機關飛車出城,然後騰空而起,往西征山去了。

今天早上,憨妹貼心的在早飯裏多加了四片鴆蕨葉子,並且護食的不準任何人吃,全都留給了大哥。

為了這一次的龍蛇榜,京營出動了大批人手,對穀口的一些設施進行了修繕。山穀內的封印陣法本來也想加固一二,但是來了一看,當年布陣的前輩乃是大能,他們竟然隻能按照先輩留下的方法對陣發進行基本的維護,想要加固或是改造……沒那本事。

孫長鳴抵達的時候,山穀口已經按照發放的號牌,站了兩個方陣的青年修士,每個方陣一萬人,第三個方陣正在成形。

而山穀周圍,天上地下更是擠滿了修士,都是這些青年才俊的隨從、護道者。

孫長鳴按規矩交了十枚靈玉的報名費,領了一隻號牌,然後跟著大家排進了第三個方陣。伍元機和趙逍遙在後麵為他壯行:“祝大人旗開得勝,勇奪第一!”

然後伍元機就升起了飛車,一群大修準備居高臨下,吃吃喝喝,看著下麵的短命穀第一輪爭奪。

孫長鳴剛進了隊伍,就有一個短眉小眼的圓臉年輕人湊上來,神秘兮兮問道:“兄弟要圖不?便宜賣了,進入短命穀之前最後的機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孫長鳴當然不要,微微搖頭沒有說話,他立刻就去了其他人那裏,孫長鳴在後麵看著,他的生意居然還真不錯,很快就賣出去了十多份!

這讓孫大人不由感慨:京師果然是藏龍臥虎,都是人才啊。

原本今日定好了巳時開始,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拖延了下來。孫長鳴猜測,怕不是稽肅現在才得知家裏被搶了,心情大壞所以拖延了時間。

稽肅被確定為主考官之後,就被直接帶走按照程序和外界隔絕,他能把考題傳出來已經不容易,昨夜家裏發生的事情,不會那麽快就傳到他耳中。

一直拖到了快午時,這一屆的龍蛇榜終於開始了。主考官稽肅甚至都沒有露麵,輔官出麵宣布開始,隨後京營的大修啟動陣法,將三個方陣的修士,同時挪移進了短命穀。

修士們在其中各憑本事,第一個走出來的就是第一名,以此類推。前三千名,進入龍蛇榜第二關。

每一關的排名順序,關係到最後在龍蛇榜上的排名。

孫長鳴感覺到眼前一花,有那麽片刻的功夫,處於一種失重、失真的狀態,隨後周圍的一切再次凝聚,已經出現在一片灰灰沉沉、了無生機的山穀中。

孫長鳴抬頭一看,上方約麽千丈的高空中,有一層泛著淡淡光芒的陣法,陣法封印之下,隱隱約約可見一些無意識的黑影,好像大海中的水母一樣飄**著,時而幾團黑影碰撞在一起,一同消散化為虛無,但時間不長,又在別處重新凝聚出來。

有一道人影突然急速朝著孫長鳴靠近,孫長鳴轉了一下腦袋,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那人影立刻停下來,高舉雙手道:“兄弟別誤會呀,我就是想跟在你的身邊。”竟然是之前賣地圖的那個家夥。

“跟在我身邊?”

“嘿嘿!”那家夥一笑:“我可是留意觀察了,這麽多修士中,隻有兄弟你是兩位第六大境護送來的。您這身份,了不得呀,我跟著一起沾沾光,總能混出去。”

孫長鳴背著手,信步而走,似乎毫無目的:“你有安全路線的地圖,還跟著我做什麽?趕緊順著地圖走出去,爭奪前三千的名額呀。”

“我總覺得這一次的事情沒那麽簡單,稽肅雖然膽大包天,可是重開龍蛇榜這麽大的事情,朝廷為何會交給他這樣一個人?”他湊上來,自我介紹:“我叫張春發,兄弟你怎麽稱呼?”

孫長鳴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方便告訴你。”

張春發也不尷尬,翹起大拇指:“果然是大人物!”他就真的跟了上來,孫長鳴看著他,微笑道:“也罷,你要是能跟得住就來吧。”

“好咧!”

孫長鳴倒是認可張春發的那個疑惑:這麽重要的事情,朝廷為什麽要交給稽肅?哪怕是大吳朝從上到下已經爛到根兒了,還有呂廣孝大人在呢。

本來問一下呂廣孝就能解除疑惑……但是孫大人這不是不敢聯係呂廣孝嗎。

這第一關考核,孫長鳴也有摸摸情況意思,如果確實事關重大,結束之後他會立刻乖乖的去呂大人府上投拜帖,問個一清二楚。

短命穀中的情形,有些類似滅域。外麵看上去就是一個山穀,但是真的進來了就發現這裏的空間發生了某種扭曲,內部極為廣闊,幾萬修士送進來,大家哄一下子散開,就很難再互相遇到了。

修士們很快就發現周圍遊離著一些帶著明顯惡意的力量,在他們身上反複衝刷,自己的生命力不斷流失,導致他們出現疲憊、困倦、懈怠、厭煩種種負麵狀態。

於是他們開始急切的按照地圖上的標注,開始尋找那一條安全線路。

而孫長鳴卻好像一點不受影響,四處亂轉著,也不知道在找什麽。

張春發跟在他身後,漸漸有些支撐不住:“兄弟,你真的不找路出去嗎?”孫長鳴根本不回答,他朝著一塊扁平狀的巨石虛抬手掌,巨石淩空升起,露出下麵森森白骨!

這些人類的骨骼,已經完全腐朽,暴露出來後,就迅速化為一片白沙。但是隨著這些白骨的出現,周圍那種充滿了惡意的力量驟然增強,張春發悶哼一聲,臉色越發灰敗難看。

孫長鳴輕輕一彈,重新落下了巨石。他的體內,蟠桃應物緩慢旋轉,補充著他的生命力,山穀中的一切,對他影響微乎其微。

他對於短命穀有恃無恐,自然是因為蟠桃應物打底,不懼生命力的流逝!

孫長鳴離開了這裏,循著對虛空中那些力量的感應,再次找到了一座被封閉起來的山洞。

張春發發誓,如果不是孫長鳴撬開了那一片山壁,他根本看不出來,後麵隱藏著一座山洞!

山洞內還是累累白骨,之前兵部的大修,將這裏改造成校場的時候,也沒有發現此地。

凶煞之力從洞口滾滾而出,好像決堤的口子!張春發終是一聲慘叫,絕塵而去:“兄弟我陪不住了,先走一步!”

孫長鳴恍若未聞,隻是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山洞,眼中是一片悲憫。隻有站在這裏,才會真正明白,那個時代人族是多麽的淒慘。

他沒有阻攔張春發,但是心中卻有一股憤怒:龍蛇榜這樣重要的事情,稽肅卻要用來牟利!如果最後登上甲乙兩榜的人,都是給稽肅送了錢的,反而將那些人族真正的天驕刷下去,導致修行資源向這些庸才傾斜,實乃是對整個人族的一場大罪過!

“偏要壞了他的好事!”孫長鳴暗哼一聲。本來他在短命穀中四處走動,是想著憑借蟠桃應物和令簽應物,看看有沒有什麽機緣、寶物可以撿漏,現在卻有了另外一番計較。

孫長鳴要做的,是改變那所謂的“安全線路”,讓買了考題的人竹籃打水一場空,最終歸罪於稽肅。

甚至……幹脆毀了這一關考核,讓大家重新回到一個公平的起跑線。

但這裏雖然起源於陰靈,時至今日力量的本質卻也發生了改變。孫長鳴循著令簽應物的指引,也隻能是找到這些萬人坑而已,想要改變安全線路,就要找到整個短命穀的關鍵力量節點,進而改變整個短命穀的“大勢”。

孫長鳴看向了頭頂上陣法封印之下的那些虛影,虛影並無攻擊性,很難界定這些東西到底算是什麽,它們沒有生命、沒有意識、沒有執念,什麽都沒有,僅僅是一團團的能量,可是它們為什麽要聚集成這樣一團團的影子?

孫長鳴嚐試著捕捉,卻是稍稍一觸碰,這些虛影就破碎了,然後散逸的力量,在不遠處重新凝聚,模樣卻和之前的虛影又不同了。

孫長鳴放出捆仙繩,然而捆仙繩露出了一副茫然的樣子,根本沒有目標呀!

孫長鳴明白了,這些虛影是真的不屬於“生靈”的範疇。

他又悄悄祭出自己的令簽應物,周圍的力量、包括那些虛影在內,對這寶物都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有一道虛影無意識飛了過來,跟令簽應物接觸了一下,似乎對這種力量有些親近,圍著令簽應物轉個不停。

但也僅此而已了。

孫長鳴一直找不到線索,不免有些焦急,再耽擱下去那些買了地圖的修士,說不定已經走出短命穀了。

“隻能冒險一試了。”孫長鳴探手從儲物錦囊中,拿出了那枚水晶虎符!

他並不是要將整個鬼軍都釋放出來,而是隨意挑選了一隻最低階的鬼兵,從虎符中拉出來——短命穀中這些充滿了惡意的力量來源,就是陰靈。

時隔多年之後,再次將一隻陰靈放入穀中,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變化。

但是這陰兵一出現在短命穀,孫長鳴就根據自己和鬼兵之間的感應明白了:這鬼兵對短命穀並無太大影響。但也僅限於這一類的鬼兵。

孫長鳴從沌魈手中奪來的這一隻鬼軍,同樣來自於很古老的年代,而且是在銅棺峽變成了滅域之後,才化為鬼軍。生前的記憶早已經磨滅,也沒有惡靈那般巨大的怨氣、執念之類。

屬於鬼兵中比較“純良”的一類。跟短命穀這種力量還比較“相搭”!

如果是一隻充滿了怨念的惡靈進來,隻怕整個山穀中的力量會立刻沸騰起來,朝著惡靈湧過來,或者是將它淹沒,或者是引發一連串的力量爆炸。

而這一隻鬼兵到了山穀中,初時有些茫然,因為孫長鳴這個掌握了水晶虎符的人,給它的命令式:隨意行動,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過了一小會兒,有一道虛影飄飄****飛來,繞著鬼兵轉了一圈之後,飄**飛起,隨後又有其他的虛影飛來,它們似乎是認可了鬼兵這個同類。

鬼兵開始在山穀中自由行走。

孫長鳴透過水晶虎符的約束,感知到鬼兵竟然真的開始加入到整個山穀的力量之中。雖然不能完全融入其中,但是並不被排斥。

而鬼兵也開始和那些虛影一樣看似盲目的四處亂轉,但孫長鳴已經察覺到,它們遵循了某種約束。

孫長鳴跟在後麵,慢慢的感受到了一點:對於短命穀來說,任何外來之物,不論是自己這些修士,又或者是無意飛進來的一隻鳥,都和山穀格格不入!

和鬼兵能夠加入山穀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孫長鳴細細感悟,絞盡腦汁的思索,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比喻:鬼兵像是吃下去的食物,可以慢慢消化融入整個身體;而外來者就像是刺進身體的一根根鋼針,讓短命穀也很痛苦,並且不能同化,所以才會對所有的外來者充滿了“惡意”,外來者一旦進入短命穀,受其影響生命力飛快下降。

有了這個認知之後,孫長鳴腦海中忽然靈光一現:那些虛影和鬼兵,現在正在行進的線路,看似毫無規律,但實際上正是整個短命穀力量運轉的線路!

就像是修士體內的靈脈,靈氣便是順著這些靈脈運轉。

“短命穀本身具備了一定的生命的特征?!”孫長鳴也被自己的結論嚇了一跳,但是很快釋然:世間精怪千千萬萬,千奇百怪,一座山穀機緣巧合下成了精,也不足為奇。

甚至如果不是人類修士的幹預,長久下去,這一片山穀可能會成為一尊原始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