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長陵府府城一片惶惶驚恐的情緒,龐大的護城符陣已經啟動,不計代價的護住了整個城池。城牆上兵士稀稀落落,往往幾十步才有一人。他們麵如土色,用力握緊手中的兵器,仿佛要從其中攥出一絲勇氣。
在城池外僅僅二十裏的地方,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色霧氣,如同一片巨大的帳幕蓋在大地上。範圍極其廣大一眼看不到盡頭,而且厚度超過了千丈,正在緩慢卻不可阻擋的朝著城池蔓延而來。
昨天的時候這邪氣的範圍還在城外七十裏,一日一夜之間便推進了五十裏,按照這個速度,今天晚上整個府城都會被邪氣吞沒進去!
所有人都明白,沒有相應的靈符,即便是大型的護城符陣,也難以抵禦邪氣的侵蝕。
城中的高官、富商早已經逃離,此時更是四門大開,放那些逃難的百姓出城。可是仍舊有許多百姓被困在城中,這些人太過窮困,便是逃出城去,也是餓死在路上的結果。
守衛府城的大將逃走的時候還帶走了整個府城七成以上的守軍,以保護他們在逃亡路上的安全!將整個府城丟下自生自滅。
此時朝向邪氣的那一麵城牆上,正門高高的城門路上,站著一位身披鎧甲,英姿颯爽的女將。她沒有戴頭盔,一頭秀發用法器發箍在腦後紮了個馬尾。她一手按在麵前的欄杆上,眺望遠方,神情無比堅毅。
她是城防軍千總沐青墨,守城大將麾下三名千總,有兩個已經一起逃了,唯獨巾幗沐青墨,帶著手下的將士留下來。
守土有責,朝廷沒有軍令,沐青墨一步不退!
更何況城中還有許多百姓。
手下把總上前,沉聲道:“大人,決死隊已經準備好了,共計七十三人。另外……各處求援尚無回應。”
沐青墨輕輕頷首,道:“安家的銀子發下去了嗎?”
把總遲疑一下,才說道:“查抄了幾名富商的宅院、商鋪,才算是湊夠了每人五十兩的安家銀子,都已經發下去了。這些富商臨走之前,把能帶走的財物全都打包帶走了。”
頓了一頓,他才再次說道:“大人,弟兄們的家人拿到了銀子,立刻都逃出城去了。”
沐青墨暗自一歎,道:“傳我軍令,決死隊在城門下集結,我親自帶他們衝破邪氣!”
“大人!”幾個把總一起跪了下來:“城中不能沒有您坐鎮,我們替您去吧!”
“你們修為太低,進去了也沒什麽用處。”沐青墨轉身過來,擺手道:“不必再勸了,我意已決。”
城門大開,七十三名將士排列整齊。把總們瘋狂收集城內的一切鎧甲、神兵、法器,全都給他們裝備上了,隻求到了邪氣中,能多一絲活命的機會。
沐青墨騎著自己的戰獸,獸鞍一側掛著長長的戰槍,另一側是一柄長弓,右手挽著韁繩,左手夾著頭盔,從城門中昂然而出,到了軍陣前,她戴好頭盔,提起戰槍一指邪氣:“出擊——”
隊伍快步奔跑絕塵而去,二十裏的距離,不過半個時辰,便一頭撞進了灰霧中。他們一往無前慷慨赴死,可是對於灰霧來說,卻是連一片漣漪也不曾掀起。
把總們眼眶泛紅,狠狠捶打著麵前的城牆。
沐青墨進入邪氣一個時辰之後,東南方向上,有一隊錦衣精銳,跨馬持槍,七八個旗手舉著長長的旌旗浩**而來。
隊伍中央,有一架黑鐵金紋的戰車,當中坐著一老一少,遠遠看到城頭上守衛的戰士,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不是說府城的人都逃了嗎,怎麽還有軍隊鎮守?”
一名斥候從馬背上飛身而起,以神術飛遁進了城,片刻之後如蒼鷹飛回,落在馬車外單膝跪地抱拳稟報:“七殿下、師大人,是長陵府千總沐青墨的部下,城中隻剩下無路可去的貧苦百姓。一個時辰之前,沐青墨帶著不到百人殺入邪氣,試圖找尋魔潮根源摧毀,以挽救長陵府城!”
馬車中年輕的一位,乃是當今陛下第七個兒子,母族乃是當今修行大族,龐林與他的母妃乃是同族。
年長的一位是東獄鎮撫司一等供奉,龐林麾下第一高手,第六大境師克昭!
七皇子一聲感歎:“深恨我大吳天下,不能多幾位沐千總這樣的人物!”
師克昭撚須一笑,道:“殿下看中了此人?一個時辰,嗯……應該還來得及,咱們進去將她營救出來,殿下親自出麵招攬,她必定受寵若驚。”
第六大境又是促狹一笑:“本座早就聽聞,長陵府沐青墨姿容無雙、天賦超絕,說不定殿下還要多出一位英姿颯爽的王妃,哈哈哈……”
邪氣逼城,數十萬百姓麵臨滅頂之災,可他們卻談笑風生,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討論風花雪月——在第六大境的眼中,魔潮也並非什麽潑天大禍,自然有這個底氣。
七皇子苦笑一下:“前輩就不要打趣本王了,龐大人已經說了,此行最大的對手不是魔物,而是那一位氓江指揮使。
那可是能夠與宋公權平分秋色的人物!”
師克昭看低宋公權:“他被柳值嚇破了膽,竟然用自己一生的名譽成全孫長鳴,又用整個中獄鎮撫司納了投名狀!
區區一個初入第六大境,不曾加勳的新手,能夠逼平五勳?可笑天下庸才,竟然深信不疑人人吹捧孫長鳴!
殿下放心,這次他不來則罷,隻要來了本作一定將他打回原形!”
七皇子道:“他必定是回來的,隻是不知此時走到了哪裏。”
“咱們不等他,還是盡快熄滅了這一場魔潮,將殿下看中的人先救出來。”
七皇子頷首,於是一道道命令傳遞下去,這一支東獄鎮撫司的精銳隊伍立刻調轉了方向,直奔灰霧而去。
不片刻功夫便到了灰霧下麵,隊伍中飄飛而出四位傲然人物,其中兩人張開大袖,揮動了兩下,數百枚小巧的靈符從大袖中飛出,落在了灰霧表麵浮浮沉沉,上麵的符文好像蝌蚪一般遊出,在灰霧表麵鑽來鑽去。
隻用了兩刻鍾的時間,便有人前來稟報七皇子:“兩位靈符大師已經初步破解了邪氣,找到抵禦的辦法。”
另外兩人張開五指,一道道陣法靈光射出,在周圍勾勒布置出了一座大陣,護住了整個隊伍。兩位靈符大師飛快製作了三十六枚靈符,準確落入各個陣眼之中。
“殿下,師大人,可以進去了。”
七皇子頷首,整個隊伍在符陣的保護下闖進了灰霧中。
城頭上,沐青墨手下的幾位把總,和幾十個普通士兵看著這一切,士兵們懷著幾分期待:“他們能救出千總大人嗎?”
把總們同樣將這些人看成了最後的希望,用力說道:“一定能!”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西北方向傳來了一陣風雷之聲,眾人抬頭望去,隻見幾駕機關飛車,繞著灰霧的外圍迂回而來,到了城外卻因為護城符陣阻隔不得進來。
機關飛車上出來一個人,大聲道:“我們是朝天司氓江都司,我家指揮使孫大人便在車中。城中現在誰做主,出來回話!”
把總們憤怒不已:“你們還來做什麽?這次的魔潮就是從銅棺峽滅域中發源。你們氓江都司是怎麽封鎖的銅棺峽?”
張春發問了一句,沒想到被幾個大頭兵給懟了,他皺起眉頭:“你是何人?”
把總怒喝道:“你管我是誰,反正不是你們朝天司的下屬!”
孫長鳴在車中眉頭微皺,魔潮從銅棺峽中發源?這個情報是否準確?
張春發還算穩重,自己下來機關飛車,從城門進去,詳細詢問情況。把總們更是沒好氣道:“不用你們管,東獄鎮撫司的人已經殺進灰霧,要是等你們來救援,我家千總大人屍體都涼了!”
“你們千總進去了?東獄鎮撫司的人也來了?”張春發急忙詢問,把總們雖然態度不好,但是看著張春發身上百戶官服,還是一五一十將情況說了。
張春發立刻回了機關飛車上稟報大人。孫長鳴輕輕頷首:“東獄鎮撫司有備而來,帶著四位高階符師、陣師,不過這魔潮範圍太大不知他們能不能救出那位英武的千總大人。”
張春發問道:“大人,咱們怎麽辦?”
孫長鳴左右權衡:若是按照柳值大人的指示,自然應該是殺入灰霧中,和東獄鎮撫司的人競爭,看誰先找到魔潮根源,解決了這一次的危機。
可東獄鎮撫司早有準備,根據他們的人員配置,應該有能力解決這一次魔潮。自己加入競爭,反而可能不利於解決問題,一個不好灰霧吞沒了府城,就是一場生靈浩劫。
現在明智的選擇,反而是留下來,依托城池布防,留給自己有足夠的時間破解邪氣,如果東獄鎮撫司的人不成,至少還有機會救下這滿城的百姓。
但是這樣一來,如果東獄鎮撫司的人成功解決了魔潮,這一次的對決自己可就輸給了東獄鎮撫司,柳值大人借此事壓過龐林的計劃也就失敗。
輸給龐林?孫大人不甘心!可是斟酌再三,孫長鳴又看了一眼城內,還是暗自一歎,下令道:“入城,想辦法破解灰霧邪氣。”
自己終究不是亂世梟雄,做不到視人命如草芥。
其他人降下機關飛車入城去了,孫長鳴轉身往灰霧而去,這支隊伍中,靈符造詣最深者,就是孫大人。
水靈華和萬錢來立刻從後麵跟上,孟河北則是疑惑:我到底是進城還是跟著你?馬其誌則是想都不想直接遁入了城中。
張春發怒其不爭的瞪了一眼孟河北,正要跟上大人,孫長鳴擺手:“你跟他們一起,保護好小姐。你要是不跟著,那兩個家夥一進城就能跟當地的軍官打起來。”
張春發深以為然,但仍覺得自己首要任務是保護小姐,那兩個蠢貨管他們去死。
灰霧正在緩慢地向外擴張,靠近了看去,它們和正常世界之間,有一層水膜一樣的東西,隔著這一層膜看去,裏麵變化莫測,如雲如火,似乎隨時可以誕生又可以湮滅無數怪異之物!凡人若是站在這裏注視灰霧,腦海中必然浮現出無數充滿了**和鼓動的聲音,眼中所見,也會出現各種各樣夢想之中的場景,他們會迫不及待的衝入灰霧中!
但是孫大人站在這裏的時候,就可以斷定:“這一次魔潮的發源地,並非是銅棺峽中。這些邪氣的力量,和滅域中並不相同。”
銅棺峽滅域有三個本源,懸棺、邪神脛骨和古聖精魄。所以邪氣其實是三合一的混合體。但是眼前灰霧中的邪氣,並非其中任何之一。
孫長鳴去了聯絡靈符傳令給張春發:“問一下本地人,這一次的邪氣發源地究竟是哪裏?”
孫大人這邊,立刻放出一片靈動的符文,籠罩了大片的灰霧,開始破解邪氣。
片刻後張春發給了回話:“大人,他們一口咬定就是銅棺峽滅域中。”
孫長鳴憤怒了:“都什麽時候了,還有這麽強烈的門戶之見?這些傻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孫長鳴甩出一件寶物:“以靈符之道破解了這邪氣,否則本座將你丟進夜壺裏!”
可是這【八丘鏡】大約是因為來自桑島,沾染了一些古怪的癖好,竟然給孫大人傳遞來了一道賤賤的意念:若是水靈華的夜壺,我心期待。
孫長鳴正在氣頭上,怒罵一聲:“萬錢來的夜壺!”
萬錢來:???
孫長鳴冷冷瞪了他一眼:“不要多問,你不會想知道的。”
八丘鏡一個哆嗦,卻還想要跟大人討價還價,孫長鳴已經淩空飛去,丟下一句話:“本座說到做到!”
八丘鏡原本被桑島使團收回,可孫大人連整個使團都給滅了,這東西算是當時的一個“紀念品”,沒想到這時竟派上了用場。
孫長鳴貼地飛遁,沿途帶起了一道如劍芒一般的灰龍,他筆直射入城中,陡然轉折淩空拔起,飄升到了和城門樓相同的高度,隔空怒視那幾個把總,喝罵道:“沐青墨大人何等英雄,怎麽收了你們這一群蠢貨下屬?”
幾個把總勃然大怒……但是第六大境的氣息如同山嶽一般砸了下來,幾個把總毫無反抗之力撲通撲通的就跪倒在地上,腳下城牆的青磚哢嚓碎裂。
“說!此次邪氣究竟發源自何處?”
“此事幹係重大,本座不想再聽謊言,你們隻有一次機會!”
把總們膽都嚇破了,第六大境啊!你為何如此低調,就這麽幾個隨從,也不能怪我們看輕你呀……
第六大境在如今的修行界,有著特殊的意義,幾個把總再也不敢有半點不敬,乖乖道:“是我等氣迷了心,絕不敢故意蒙騙閣下。回稟閣下知曉,雖然我們不敢完全肯定,但發源地多半就是東獄鎮撫司那座千戶所。”
孫長鳴:“你們還知道什麽,如實道來!”
“遵命。那千戶所本在府城外一百裏的望龍山下,這幾年一直在收攏流民,十天前突然又暗中開始募工,不說到底是做什麽,但是給出的價格極高,但是隻招募身強力壯者,男女皆可。隻要去了被選上,就先預支二錢銀子的工錢,於是城中不少窮苦人都去了。”
“可是前天下午的時候,有前去應招的人慌慌張張跑回來,說整個百戶所已經被一片古怪的黑火包圍焚燒,而且那黑火好像活物一般,竟然還能夠分出火蛇追趕他們!”
“同行的本有四十多人,結果隻回來了七八個。他們都是城中的普通人,百裏距離是連夜趕回來的,他們抵達千戶所的時間是大前天中午的時候。”
“他們回來之後,城中就想辦法以修真手段聯絡千戶所,府主大人親自用聯絡靈符跟千戶大人通話……據說當時的聯絡靈符中,傳來了不似人聲的怪響!像是喘息又像有怪獸在咀嚼骨頭!”
“再然後,不到兩個時辰,我們就從城頭上看到那個方向上,巨大的灰霧升起擴散……”
孫長鳴背著手,聽得連連皺眉。朝天司上下是什麽德行孫大人心知肚明,便是柳值大人之下的南獄鎮撫司,也隻是略微廉明一些,朝天司是特務機關,幹不出收攏流民這種善事。
孫長鳴問道:“這些年收攏的流民,最後安置在了什麽地方?”
果然幾個把總茫然:“不知道,一些流民而已,誰會在意?”
“那這一次招工,又去向了哪裏?”
“不知道,反正先給二錢銀子呢,在市場上買個奴仆也不過三兩銀子。”
孫長鳴暗自搖頭,卻沒辦法去責怪這些把總,他們是軍隊不是衙役,這些事情本也不歸他們管。況且這樣的年景,誰有多餘的能力去關心這些最底層的百姓?大多數官吏的心態都是:這些賤民隻要不鬧事就好。
“這次的事情,恐怕不簡單啊。”孫大人抬頭望向那茫茫灰霧,裏麵隱藏著什麽樣的恐怖秘密?東獄鎮撫司那些人……能行嗎?
孫長鳴又考慮片刻,自己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取出柳值的聯絡靈符:“大人,這邊事情有些複雜。”
他跟柳值報告之後,斟酌著言辭道:“大人,屬下判斷……目前最明智的選擇,是跟東獄鎮撫司聯手。”
話到這裏也就不說了,柳大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然後怎麽選擇就看柳大人了。
如果跟東獄鎮撫司聯手,大家隨時溝通內外配合呼應,還是有很大的希望,以最小的代價解決這一次魔潮危機。
但如果大佬們一意對抗……孫大人已經在心中準備好了B計劃:先將城中的百姓,和剩餘的守軍,全部遷移去氓江都司安置。然後自己觀察魔潮的情況,能阻止就阻止,要是力有不逮,自然是自身的安全第一。
孫長鳴沉默等候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柳值終究還是一聲長歎:“這是要本座去跟龐林低頭啊!”
孫長鳴還是不說話,柳值罵了一句:“混賬小子,淨給老子出難題!”
“屬下慚愧!”
柳值沉聲道:“你做好各種準備,本座這就去找龐林商議此事。但是依著本座對龐林的了解,兩家聯合怕是很難促成。”
孫長鳴心中一轉,就明白了柳大人說的乃是實情。龐林多半不會相信己方,會下意識地覺得這是自己和柳值的陰謀!
“那也隻能隨他,我等問心無愧便好。”
柳值默默不語的切斷了通話,孫長鳴直奔灰霧而去。短短時間內,灰霧已經朝外擴張了幾十丈。水靈華、萬錢來守候在一旁,八丘鏡高高懸浮,八隻眼睛張開,放出一片片流水一般的金光,不斷地滲透進灰霧當中。
“大人。”水靈華和萬錢來一起迎上來,孫長鳴頷首回應,然後看向了八丘鏡,暗中勾通:“你為何不趁機投入灰霧,或者是逃走?”
八丘鏡很惱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下了禁製,我根本逃不掉?
這灰霧更是邪門,我才不要投入其中。
它已經破解了灰霧中的邪氣,在孫長鳴麵前凝聚出了一個靈符結構。孫長鳴看了一下,滿意點頭,抬手將八丘鏡收了回來。
八丘鏡還有些不死心:我的能力很強,你隻要願意親自使用我,你我雙劍合璧,在靈符一道上,這個世界沒有人是你的對手!
孫長鳴才懶得理會,這會兒說得好聽,什麽“親自使用”,隻怕用著用著就成了赤阪三郎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