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人帶著幾分抱怨的聲音,仿佛還從【赤馬生門】中嫋嫋傳來:“這地方不能進來?你沒告訴我啊,你應該早點說的……”

【赤馬生門】內,炎魈老前輩凝重望著前方的世界,沒好氣的跟孫長鳴說道:“行了別演了,他們看不到了。”

事實上孫大人也並未掉以輕心,因為他同樣頗為詫異:這就進來了?【赤馬生門】不但沒有像曆史上那樣全力抗拒,反而還用幾分吸攝之意“迎接”大家。而當他們以逆行者的姿態,穿過了一片血焰流星通道之後,一切驟然安靜,他們突兀的出現在了一個死寂的世界中。

這裏仿佛連風都是靜止的。

大地蒼黃枯涸,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一些古老的樹木倒伏著,幹枯崩裂;遠處的山嶽正在無聲無息的崩塌著,先是裂開成了許多巨大的石塊,這些石塊又一塊塊的裂成了更小的碎石,然後好像沙子一樣滑落下去。

整個世界看不到一點代表著生命的綠色,天空中空空****,沒有一隻蚊蟲、飛鳥。

而更遠處的天空中,則有一道狹長漆黑的虛空傷口,透過這個“傷口”可以看到外虛空的各種色彩的星光。偶爾會有一道龐大的顆粒光流,從傷口中衝進這個世界,讓原本已經死寂的世界,又加深了一層傷害。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連炎魈老前輩也忍不住感歎:曾經的【魔巫血海】雖然吞噬生靈,但並非了無生機。事實上在【魔巫血海】附近,必定是血氣升騰,雖然邪惡卻充滿了異樣的活力。

孫大人抬起手來啊,一隻葫蘆冉冉升起,千門眼放出了一束束的青光,掃過了這個世界。片刻之後孫大人搖頭:“什麽也看不出來,這個世界已經是一片死灰。”

喜鵲在四周飛舞,帶起了一陣陣狂風,卻很快就會自動平息下去。

“喳喳!”喜鵲叫了幾聲,用巨大的翅膀指向了某個方向,眾人跟著她的指引飛遁而去,大約數百裏,他們看到了一個隻有三五畝大小的血池,而且因為池底地形的原因,這三五畝大小還分成了差不多均等的兩個小池子,中間隻有大約半丈寬的一條水道相連,整個血池從高處看上去就像是一隻紅色的啞鈴。

池子裏麵的血液粘稠成了漿糊,有氣無力的翻動起來幾個氣泡。那些氣泡到了水麵上破碎開,每一個氣泡中,都有一匹隻有杏子大小的血氣赤馬,努力的想要騰空而去,卻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在水麵上撲騰了兩下,便嗤的一聲破滅,稀薄的血氣重新落回了血池中。

炎魈老前輩看著血池周圍的地麵,錯愕道:“這裏便是曾經無邊無際的【魔巫血海】?”已經幹涸到隻有水池大小了。

但是【魔巫血海】的本質沒有變化,仍舊按照固定的規律,放出三十六匹血氣赤馬,隻不過拚盡了全力也隻能將一匹血氣赤馬送出去,剩下的全都湮滅在這個世界中。更別說凝聚什麽“馬王”了。

眾人稍稍靠近,想要查看一下【魔巫血海】究竟發生了什麽——便立刻感覺到,自身的生機受到了血池強烈的拉扯、吞噬,大家各自後退,孫大人看了一眼遠處的虛空傷口:“先去那邊看看。”

炎魈老前輩點頭,他催動了火遁,身後噴湧出長長的焰尾,孫大人直接跨上了喜鵲,大丫鬟揮舞翅膀追上了炎魈。

虛空傷口下,世界更是一片破碎,甚至能夠感覺到各種“規則”完全的破碎混亂。大地上一切都在不停地變來變去,從沙土變成了氣流,又從氣流變成了木頭,再從木頭變成了白毛……數千裏的範圍內都是這種極度不穩定的狀態。

可是在這種混亂當中,卻有一座城池一般巨大的祭壇,完好無損的矗立在虛空傷口下方,哪怕是那大巨大的傷口中,時不時的會有顆粒光流衝刷下來,直接澆注在祭壇上,這東西也沒有半點風化剝蝕的痕跡。

孫大人和炎魈老前輩小心翼翼,嚐試靠近那座祭壇。虛空傷口中,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力量輻射,兩人頓時感覺到一種怪異的痛苦,他們不敢繼續冒險,遠遠觀察了一下,炎魈老前輩道:“上麵是妖族古老的符文。”

孫大人也看清楚了:“祭壇上有一些古老的妖族屍體。”並且這些屍體保持著一種獻祭的姿態,現在仍舊栩栩如生,和祭壇一樣沒有任何腐朽的跡象。

孫大人歎息一聲:“本官大概能猜出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麽。曆史上妖族也曾經想盡辦法闖入【赤馬生門】,卻沒有一個能夠走出去。”

“能夠被選中探索【赤馬生門】的大妖,在九巫妖廷中也都是驚才絕豔之輩,他們想要回歸,也會想方設法,或許就是出於這個目的,他們布置了這一座祭壇,可是不但沒能找到回家的路,反而打破了這個世界,製造了這個虛空傷口。”

炎魈老前輩也明白了:“或許他們是想架設一條通往九巫妖廷的虛空之橋,就像你的【重虛天路】一樣。可是這裏不是八荒世界,某些規則和我們的世界不同,等他們明白過來,大錯已經鑄成,他們根本沒有機會改正,就和整個祭壇一起,被永遠的定格在了那一刻!”

“虛空傷口中滲透進來外虛空的各種可怕傷害,這個世界慢慢被耗盡了一切生機。唯有【魔巫血海】憑借著深厚的底蘊,一直堅持著,可惜已經沒有能力釋放三十六匹【血氣赤馬】。”

難怪這次他們輕而易舉的就進來了,這個世界已經無力維持【赤馬生門】的禁製,而且如今這個世界對外來的“生機”充滿了渴望。

兩人感慨的望著虛空傷口,細細感知了幾番,卻都覺得此地涉及了極高的虛空法則,並且其中隱藏了太多的混亂和狂暴,於是他們果斷放棄了修補虛空傷口的嚐試。

“回去吧。”炎魈轉身,忍不住露出了幾分笑意:“天屍老鬼如果真的在【魔巫血海】中沉睡,那可就太有趣了,難怪他急不可耐的派出了一具分身,不惜冒著巨大風險推行詭教,想方設法的補充力量。”

孫大人眉毛揚起,問道:“老前輩可有磨滅天屍老鬼的方法?”

“當然。”炎魈前番返回赤龍道主沉睡之地,獻上了北之極的時候,孫大人已經和他商定了對天屍老鬼“挫骨揚灰”的計劃,那一次他就從本體的記憶中,搜尋到了徹底磨滅天屍老鬼的方法!

孫大人看到炎魈老前輩在飛回血池的路上,禁不住的摩拳擦掌,也是莞爾一笑,卻還是勸說了一句:“前輩,天屍老鬼或許處境極為艱難,不過他畢竟是曾經的九境至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炎魈頷首:“不錯,你小子雖然年輕,卻是個穩妥慎重的性情。”

粘稠的血池還在努力的翻滾著氣泡,仍舊保持著曾經的【魔巫血海】對於一切生機的吞噬能力——可是這一次再回來,無論是炎魈還是孫長鳴,都已經放下了忌憚,要暢快的放手施為一場!

孫長鳴忽然看了身旁的炎魈一眼,笑道:“老前輩,咱們比試一下?”炎魈也生出豪情:“哈哈哈,好,池中的血水一人一半,看誰先煉化了!”

他還要保持著老前輩的風度,一揮手說道:“兩邊的池子,你先選。”孫大人笑道:“那好,晚輩就不客氣了。”他率先降臨下去,選中了西邊的池子,卻是一揮衣袖,將葫蘆老五放了出來。

血池拚命想要吞噬孫大人的生機,若是曾經的【魔巫血海】無邊無際,這種吞噬神通必定格外可怕,任何靠近的生靈,八境以下怕是瞬間就成了幹屍!可是如今隻剩下了一座血池……這邪異的神通還很唬人,卻難以真正對孫大人造成什麽威脅了。

孫大人心念一動,隻見葫蘆老五陡然化作了山嶽一般巨大,葫蘆嘴兒朝下張開來,便有十多畝寬廣,隻是一吸——

血池中無數血滴淩空飛起,整個血池的水麵立刻沸騰起來,池水甚至發出了一陣陣好像魔嬰一般的淒厲啼哭!

炎魈老前輩差點罵了一聲“霧草”,他不敢再浪費時間立刻將火杖往下一戳,瞬間變成了數百丈長,直直的紮進了東邊的血池中,頓時真火翻滾,將整個池子都煮沸了。

炎魈怒斥孫長鳴:“臭小子坑老夫!”

“哈哈哈……”孫長鳴大笑,已經將大片的血滴收進了葫蘆老五中。這些粘稠的血水帶著極重的邪異之力,若單是葫蘆老五,真的吸了半池子進去,怕是頃刻之間就要被汙染,可是現在孫大人是一點也不擔心,因為葫蘆老五裏麵還有二弟呢。

無數血滴落入真水長河中,頓時染得一片鮮紅。

小泥鰍正在睡覺呢,不滿的翻了個身,心裏麵嘀咕著,大哥又在給我找事。

卻是打著呼嚕,就將真水長河淨化了,血色飛快淡化。然後又是大片血滴落進來,然後又被淡化……

雖說血水邪異,但是其中蘊藏的力量卻是實實在在,真水長河有了這補充,飛快的增強,葫蘆老五暗中眉開眼笑。

孫大人和炎魈一個是小滑頭一個是老狐狸,這般大張旗鼓的煉化血池,但實際上雙方彼此交換著眼神,暗中都準備了自己的最強手段。

孫大人早已經將蒼稷劍姬握在了手中,炎魈老前輩也在口中含了一道八階真火!隻要天屍老鬼敢出來,或者是安排了什麽手段,保證給他最為凶狠的迎頭一擊!

魅魃俏生生的站在遠處,卻是將自己的血絲蔓延出去,滲透進了虛空中,透過自己身的領域,監控著周圍的一切細微變化。

唯獨喜鵲是個憨的,真以為老爺在跟冒火的老前輩比拚鬥法呢,她歡快的在空中蹦跳著,巨大的翅膀啪啪啪的拍打著——跳戰舞、給老爺鼓掌助威!

小鬼兒趙畢也看出了幾分端倪,從大姐的脖子上伸出頭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閉嘴。上次有話直說,觸了大姐的黴頭被踹出去好幾次。

孫長鳴這邊的進度明顯要快了幾分,畢竟直接吸走可比燒幹了便捷。炎魈老前輩氣的吼吼大叫,不斷地加大了火焰的力度,卻還是追不上來。

眼看著孫長鳴那邊的血池已經隻剩下了淺淺一層,孫長鳴得意地發出了大笑,轉身朝向了炎魈老前輩道:“前輩啊,認賭服輸吧……”

孫大人的全部注意力可都在血池中——我都已經把後背賣給你了,還能忍得住?

嗖嗖嗖嗖!

血池底部猛的射出來一道道道血光,快得好像幾十道紅色的閃電,全都朝著孫長鳴的後輩殺去。

果然是忍不住了!孫大人狂喜,早已經準備好的八階劍器反手削出!

飛出來的那些血影是一種腦袋占了身體近六成的怪魚,大口張開裏麵長滿了尖銳的獠牙,小小的尾巴搖動,卻有著禦風之能。

每一隻都隻有巴掌大小,但是一出水就有著滔天的凶煞之氣,絲毫不弱於一般的六階,便是喜鵲也感覺到了威脅,喳喳大叫著,露出了戰鬥的形態。

蒼稷劍姬一劍落下,幾十隻怪魚麵前各自分化出一道劍影,唰的一聲每一條怪魚都被斬成了兩半。但是怪魚的屍體沒有掉落下去,而是在空中分開一扭,各自化作了一條血紅的黃鱔,數量增加一倍,位階不墮,仍舊凶狠的朝著孫大人撲了上去,仍舊快如閃電。

孫大人毫不猶豫的揮出了第二劍。而蒼稷劍姬麵皮已經有些掛不住了,本來社恐臉皮就薄。於是這第二劍,她便引導著孫大人,綻放出了明亮而龐大的劍光!

那些血紅色的黃鱔被劍光淹沒了,甚至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蒼稷劍姬沒有指責孫大人的意思,但是孫大人立刻自己心裏就有逼數了,第一劍自己就選錯了方式……於是孫大人五指鬆開,然後雙手做了個抱拳的姿態。

您請自由發揮!下官不插手了。

蒼稷劍姬升騰而起,卻是將“劍鞘”送往了葫蘆老五中——這葫蘆的吸攝之力暴增數倍,西邊血池中,殘留的那一層血水,嘩的一聲就被整個拔升到空中,化作了一股胳膊粗的水流,逐漸注入葫蘆內被二弟淨化了。

“老前輩輸了!”孫大人一聲朗笑,暗中卻是有幾分慚愧,不但耍劍不如蒼稷劍姬,就連對於二弟送給自己的寶物,仿佛蒼稷劍姬禦使的也要更勝一籌……

孫大人欣然接受了這樣的結果,我本就靠著兩條粗大腿行走於這八荒世界!如今等於有了第三條腿!相比於那兩腿大腿,這一條還是弱小了幾分,但男人不都是這樣嗎?

思及此處,孫大人多了幾分明悟:這就是傳說中的破路開車?

炎魈一瞧真的輸了,雖然沒什麽賭注,可是老前輩終究還是要點臉麵的,他一聲大吼,將火杖整個送入了血池。那一口原本準備暗算天屍老鬼的猛烈真火也噴吐而出。

轟——

血池徹底被蒸幹了,這半邊池子裏,有一條可怕的血線蟲埋伏著,嗖的一聲闖過了火焰,好像一隻利箭射上高空。

蒼稷劍姬淩空落下來,劍光化為了一絲繡花針,唰的一聲釘住了血線蟲的尾巴!

炎魈大罵一聲:“狗老鬼,又想陰我!憑什麽那小子半邊池子裏隻是六階的凶物,到我這裏就是七階的血線蟲?”

蒼稷劍姬這一道劍光化為了實質繡花針,將血線蟲定在了虛空之上,然後劍鞘從葫蘆中飛出來,好像猴子吃麵一樣,吸溜一下將整個血線蟲吞了進去,無比順滑!

血池空了之後池底徹底顯露出來,孫大人這才看到,池底靜靜地躺著一具隻有尋常人大小的枯骨。而且這枯骨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年,骨架其實有些敗壞,隻能大約維持著一個形狀。

它有著一個類似蝙蝠的腦袋,嘴巴大大張開,露出了上下一共十二顆尖銳的獠牙!身軀似乎是虎豹,背後長著六對翅膀,翅膀上的細骨有許多已經粉碎了。

更加怪異的是,它有三條尾巴,每一隻尾巴上都生著一顆頭顱,一個羊頭,犄角彎曲漆黑,上顎有兩顆獠牙延伸下來,甚至超過了下巴。一個似乎是馬頭,也隻有上顎兩顆獠牙長長伸出。中間第三顆是人頭,同樣是上顎獠牙伸出。這樣再一看……這怪物好像是三顆腦袋,然後之前那顆蝙蝠頭,倒像是一隻短尾巴!

炎魈努力“回憶”著,猛地明白過來:“這是上古時期某位異修!曾經在各族的遠古神話中,都留下了可怕的傳說!名號似乎是【血嚳】,隻要出現就伴隨著赤風之災,一切生靈湮滅——原來是這個意思。”

炎魈眼中充滿了忌憚:“已經隻剩下了一具破損的骸骨,殘餘的魔威還可以形成一片【魔巫血海】!可想而知他生前是多麽的強大!究竟又是什麽樣的存在,能夠斬殺了【血嚳】?”

這具骸骨上隻有一道傷口,便是從背後直接斬斷了他的脊椎骨——很可能當年那一擊,直接將這位可怕的災難級異修攔腰斬斷!

而圍繞著【血嚳】的骸骨,隱約可見一些古樸深奧的陣法刻線,不過大部分都掩埋在破碎的大地之下。

孫長鳴再次升起葫蘆老二,以千門眼照射這些陣法,很快便摸清了整個陣法的範圍,足有數千裏廣闊!當年這陣法一定是籠罩了整個【魔巫血海】的海底!

除了陣法刻線,還有數量龐大的異寶布置在陣法中,作為力量中轉的節點。隻可惜在這個世界出現了虛空傷口之後,陣法的力量隨著血海的枯萎而收縮,那些暴露在外的陣法和異寶,也就逐漸失去了靈性,最終和這裏的大地一樣破裂。

但是,有兩件重寶,潛藏在最後的血池底部!孫大人的千門眼照射下去,忽然有一道暗紅色的毫光,從血池底部飛射而出!

當!

蒼稷劍姬趕來,和這光芒拚了一記,神劍後退,那毫光也跟著潰散。孫大人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那毫光本是奔著自己來的,正是最後的兩件重寶之一。

血池底部跟著裂開來,一團暗紅色的光芒一躍而出,乃是一枚仿佛由無數屍骨凝聚而成的大印。這些屍骨中隻有極少數一部分來自人族,更多的則是妖族、神獸,甚至還有三頭神龍、兩隻金烏、四頭麒麟的屍骨!

炎魈一聲大叫:“【萬屍魔璽】!這是天屍老鬼的本命法寶,哈哈哈,你果然龜縮在此!”

一個陰狠的聲音從池底傳來,帶著無盡的怨毒:“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就憑你們幾個,是誰給了你們勇氣,膽敢闖入本座的沉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