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彼岸燈火,心之所向;後來漁舟晚唱,煙雨彷徨(3)
一行人登上早已等在那的快艇。何昕言捧著骨灰盒,這會,她已經哭不出聲了。眼睛又紅又腫,沉默地,將那些骨灰撒出去。
何昕言本不願意這麽做,畢竟都講究個入土為安,隻是父親在遺書裏格外交代了。就連母親,也說就依了父親的心思。她也拗不過,終究還是照做了。
她的手伸進骨灰盒裏,灰白色的,塵埃似的,剛一伸出手,就消散在海風中了。
顧錦言手裏捧著一束桔花,站在她的身邊。
海上的風很大,已經是十一月了,天氣已經涼了。她隻穿了一件真絲的黑襯衫,單薄的很。風吹來,寒氣直往身體裏鑽。
不遠處,有一輛牧馬人在那裏。何可人麵無表情地坐在車裏,看著艇上的那些人。陽光很好,這會,她甚至能依稀看見那些骨灰在風中消散開去。16649074
眼睛很酸很酸。
到如今,這個男人真的死了。可她的心底裏,竟沒有任何一絲一毫曾經以為會有的暢快。完全沒有。
心口涼涼的,車窗關著,車子裏很溫暖,可她總覺得,那些冰冷的空氣好像透過咽喉鑽進了五髒六腑,很涼,很涼。就像冬天騎著單車,吸進來的冷氣一樣。冰得她心口生疼。
是天氣太涼的緣故吧。
遲宇新坐在她的身旁,無聲地,握住了她。她的手冰涼,臉上完全沒了血色。從知道何光耀去世後,她便是這副模樣。
畢竟,那是她的父親。
畢竟,何光耀也曾經給過她八年的美好童年。
無論裝得多麽不近人情,這心底裏,總還有一處柔軟的地方。
她不肯去何光耀的告別儀式,卻執意要來這邊。親眼看著她的父親,葬在這大海裏。海水深處,應該也是冰冷的吧?
何昕言將骨灰都灑進了海裏,凝視著眼前的大海。靜默無言。沒有人說話。等下了艇,顧錦言與李雲沁將手中的鮮花擺在沙灘邊上。
“爸爸。”何昕言的聲音很低,因為哭得多了,嗓子都已經開始啞了。
她默默低頭,眼淚又落了下來。
顧錦言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何昕言的身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何昕言卻突然轉身抱住了她,嚎啕大哭。
顧錦言垂了眸,輕輕拍著她的背,一言不發。何昕言哭了很久很久,那哭聲聽得他都莫名的想要落淚。
李雲沁默默轉了頭,抹掉眼角不斷滾落的眼淚。
他們都說,何光耀是因為被病痛折磨著,又等不到合適的腎源,所以才自殺的。可李雲沁卻沒有辦法這麽自我安慰。
覺察到自己被枕邊人騙了近三十年,才是主要原因。這樣的想法,總是會隨著何光耀在發現這件事時猙獰的麵孔,一並冒出來。
自己是害死何光耀的主要凶手。她被這個想法折磨著,甚至不敢去看何光耀的屍體。
何可人不願再看下去,收回目光,低聲說,“走吧。”
遲宇新啟動了車子。車子裏很靜很靜,靜得能夠聽見彼此的心跳聲。何可人以手撐著自己的額,半側著身,倚著車窗。
身子沒氣力,跟被抽幹了似的。
這別墅,她來過。那時候,何光耀與尹芬還沒離婚,有時候一家人會來這邊度假。她那會愛在沙灘邊上撿貝殼,何光耀不放心,亦步亦趨跟著她。她每每撿到一個好看的貝殼,就會手舞足蹈地拿給何光耀看。
何光耀親她的臉頰,說,“我們家可可撿的貝殼,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貝殼。”
陽光中,海風溫柔,海水時不時襲上來。她光著腳踩在沙子上,陽光將她與何光耀的影子映在沙灘上,一大一小,相互依存。
若是沒有那段過去,沒有那八年的時光。她或許會好過一點。失去了父愛,並不等同於沒有過父愛。從來沒有擁有過的難過,抵不上擁有過卻被拋棄的悲慟。
得知不幸的事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明白曾經的幸福,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到如今,何可人再想起那些往昔,甚至有些記不清了。過去,成了一張蒙著絲巾的舊照片,朦朦朧朧,看不清楚。可是那時候,何光耀給的寵愛是真的,給過的溫暖是真的。
但他放棄的毫不猶豫,割舍的決絕。
何光耀對她的愛,可以是錦上添花,卻不會是雪中送炭。
而她對何光耀而言,也不過是可有可無吧?
何可人揉了揉額角,方才,何昕言那樣放聲痛哭的模樣,似乎還在眼前。僅僅以失去父親的難過心情哭出來,真好啊。
而她,甚至理不清,自己此時此刻,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身邊,遲宇新自始至終未發一言。但,幸好他什麽都沒問。這一刻,她所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勸解,僅僅隻是陪伴。
她沒有辦法停止對何光耀的恨而去原諒他,也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的心,讓它不難過不悲傷。
周延與尹明安一同在外麵的餐廳裏吃午飯。她有心事也不知道怎麽開口,自個在掙紮著對麵,尹明安也不看她,自顧自吃著飯。
“可人姐去葬禮了麽?”她低聲問。
“不知道。”尹明安夾了魚肚,放進她的碗裏,“連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周延瞪他,一臉不滿,“你現在就嫌我煩啦?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看她這副模樣,尹明安倒是忍不住彎了嘴角笑起來,“那你爸呢?”
“我爸不算。”她振振有詞,想了想,又接著說,“對了,我爸媽……說想見見你。其實也就是見個麵,一起吃頓晚飯啦。你要是不想去也沒關係啦……”
尹明安的眼底裏都是深深地笑意,“什麽時間?”
“今天晚上行不行呀?”周延一副小媳婦的模樣。
“你爸媽喜歡什麽?”尹明安沒回答她的問題。
周延明白他的意思是可以去,也開心起來。早晨出門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非說讓她晚上將尹明安帶回去吃頓飯。她說對方忙,母親在邊上一臉不滿,“總不能天天忙吧。今天不行的話,你們定個時間,打電話回來說聲嘛。”她一下子陷入被動的境地,連借口都沒了。
周延連連擺手,“不用買禮物啦。就是簡單吃個飯。我們在水果超市買點水果就好啦。”
“既然你不願說麽,那我晚上好像……也還是有點事的。”
周延嘟了嘟嘴,恨不得在尹明安臉上刻上老殲巨猾四個字。真是一點兒也沒以前可愛了,她暗自腹誹,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爸沒什麽愛好的,就好茶,喜歡太平猴魁。我媽什麽都喜歡,也沒特別喜歡的。”
尹明安微笑著,“吃飯吧。”
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來的時候更甚。眉眼彎彎,笑容明亮的如同春日裏的陽光。她盯著他看,直到尹明安望向她,才又慌忙低下頭去。
真是花癡。她心底裏罵自個。
下午,尹明安提前走了,走之前什麽也沒跟周延說。周延想打電話提醒他晚上吃飯的事,可是每次準備給他電話的時候,身邊總有同事在。直到下班,這電話都沒打。
她和尹明安戀愛的事情,誰都沒說。她不想同事們用有色眼鏡看待自己,更不想是作為“總經理的女朋友”這種身份被看待。何可人因為要準備結婚的事情,最近也都沒來公司。她也不好特意打電話同何可人說這事,也就都瞞住了。
下班的時候,周延考勤後,背著包就往外跑,她沒走電梯,而是走樓道。想著趁這當給尹明安打個電話,正準備翻通話記錄呢,尹明安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我在樓下等你。”
“好。我下樓了。”
掛了電話後,周延小跑著往樓下走去。十幾層樓,等下了樓,她的腳都已經軟了。遠遠的,就看見尹明安那輛車異常“招搖”地停在那邊。
她私下看了看,跟做賊似的,確定沒有熟人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跳上尹明安的車。
她撫著自己胸口,喘著粗氣。好半天,等氣順了,才發現尹明安還沒發動車子,她一臉不解望向身邊的尹明安。
“你這是特務接頭?”尹明安見她轉臉看著自己,這才開了口。
“怕被同事看見啊。”
“跟我在一起很丟人?”尹明安完全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
周延俯身,淺吻尹明安的唇角,奉承他,“怕被女同事們羨慕嫉妒恨的眼光刺傷。她們肯定會說,我怎麽就走了狗屎運被你給看上了呢?”
尹明安的手探到她腦後,將她按向自己,吻上她的花瓣一樣的柔軟的唇。他的吻漸漸深入。直到彼此的呼吸都有些不穩,他才鬆開了她。
他看著她發紅的臉,笑起來,迅速地開上車道。
“剛剛怎麽喘得那麽凶?”
“我走樓道下來的。”
“幹嘛走樓道?”
“準備給你打電話的呀。”
“打完電話再從電梯走不就可以了?”
“哦……我忘了還能這樣了……”周延恍然大悟。然後尹明安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遲宇新沒帶何可人回家,反而是去了遠郊。周季堯在遠郊有一處農場。車子停下來的時候,何可人才回過神,她看著外麵完全陌生的景致,一臉疑惑,“這是哪兒?”
遲宇新沒回答,徑自下了車,然後替她拉開車門。
十一月份,桂花已經開了,空氣中都是花香味,幽幽的,絲絲縷縷的,鑽進自己的鼻息之間。
遲宇新不知從哪拿了一頂草帽,蓋在她的頭上。
他牽起何可人的手,往裏麵去了。這裏到處都種著花,大片大片的。她跟在遲宇新的身後,他很高,整個身影被籠罩在日光中。仿佛光明與他同在。
她想起了那一年,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他的身後是大片的光芒。然後,他帶著她,遠離那黑暗的地下室,走向了闊別已久的日光。
他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再往前走,是大片的桔花。很多桔花已經開了,黃色的,紅色的,顏色與形狀各異。在陽光下,盛放著,爭奇鬥豔。
有人走過來,“遲先生。”
“你去忙吧。”遲宇新的聲音低沉,氤氳在這花香之中。
湖邊,有一棟木頭房子。遲宇新開了門,伴隨著“吱呀”的聲音,門被推開。何可人隨著他走進去,才看見屋子裏的布置。與遲宇新那房子不同,這邊布置的很溫暖,整個房間都是暖色調的。
房子建在水上,站在陽台上,腳下都是水。
“你的?”她問。
遲宇新走進去,倒了一杯葡萄酒,遞給她,“周季堯的。他準備求婚用的。”
“真好啊。”
遲宇新看著她感慨的模樣,微笑,“你也想要?”
“我有林中小屋了。再要這要那可不是太貪婪了?”她抿了一口酒,身上多少暖些了。
“就怕你不想要。”他的聲音很輕很清。
他怕的,莫過於她什麽都不想要。
何可人怔了怔,轉臉,望著身邊的遲宇新,“三哥……”
“嗯?”
她又轉回臉,看著腳下潺潺流過的河水,那河裏映著自己的臉,蒼白的很。她輕輕開口,“那年,我做手術的時候,你跟我說過的話,還記得嗎……”
那時候,他怎麽會不記得呢?
他坐在車裏,心急火燎地想要趕到她身邊,想要陪在她身邊。可是清河城的路上,堵得跟什麽似的。車子半天才動了那麽一小段。
他正要打電話過去,她的電話就來了。
她的聲音很低,卻是堅定地。如果……如果我能活著出來,你能不能,不要再離開我?我需要你。她如是說。
他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方才那些焦躁一瞬間就消散了去。她的聲音就跟闊別已久的雨水澆灌著幹涸的大地似的。
她說的是我需要你。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刻,她說的不是喜歡,不是愛,僅僅是我需要你。但是,已經足夠了。
她希望陪在她身邊的,是自己。這就夠了
當時,他是如何說的呢?
如果你活著回來,嫁給我好嗎?
我愛你。
可這之後,被催眠了的她忽然性情大變。他以為,他已經錯過了再對她說這三個字的機會。可是並沒有。
此時此刻,她就這麽鮮活地站在自己麵前。那雙杏核眼黑白分明。安安靜靜,不閃不避地看著自己。他甚至能看清她眼眸之中,那個小小的自己。
她已經嫁給他。她和他的婚禮在即。他知道,她需要確定的,是哪一句。
於是,他凝視著她的眼眸,低聲而堅定,“我愛你。”
這不是說說而已。
他願意以這一生,做給她看,給她最好的一切,給她她所想要的一切。護住她這一生的安寧。
然後,陪著她慢慢老去。
何可人的眼底裏慢慢地流出淚來,她卻彎了唇角,說,“三哥,對不起……”
然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一直生活在你的庇護之下,卻什麽都沒能為你做。
對不起,被你這樣深愛著,卻從未察覺到你的愛。
我這麽地後知後覺,對不起。
對不起,我愛你。
她還沒能夠說出口,遲宇新已經講她擁進了懷裏。他連連吻著她的眼睛,又溫柔,又憐惜。
他什麽都不需要。隻要她陪在身邊,就好。
周延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並不從商。家裏布置得倒也格外溫馨。她剛進家門,父親便過來開門了。尹明安的笑容謙遜而溫暖,他將手中的禮盒遞過去,“第一次過來,也不知道該買些什麽。聽小延說您愛喝茶,就備了些茶葉。”
“這就是平常吃頓家常飯。這麽客氣做什麽。”周父倒是慈愛的很。
周母帶著手套將菜捧上飯桌,尹明安略略低頭致意,“阿姨。”
“剛好飯菜都好了。快過來吃飯吧。”周母招呼著,然後又閃進了廚房裏。
周延拉著尹明安坐下來,尹明安朝她擺了擺手,也進了廚房。
周父已經坐了下來,見著這情形,對周延說,“你怎麽能讓人進廚房呢?”
“我樂意。非得像您這樣大男子主義呀?”周延微微昂頭,一臉的驕傲自得,跟得了寶似的。周父看著她這模樣,倒是笑了。行等入快聲。
“阿姨,我來吧。”尹明安進去時,恰好看見周母被燙了一下對這著手指哈氣,便說道。
周母倒不客氣,將棉手套遞給尹明安,便去盛飯了。好像尹明安是這家裏的常客一樣。
這態度,反倒讓尹明安安心了些。事實上,他一直不喜歡那種過於客氣的氛圍。這樣子熟絡的態度,卻反而找到了家的感覺。
自他記事起,便是在尹芬那裏度過的。能給他以家人感覺的,隻有何可人。這樣家的氛圍,倒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席上,周延父母倒沒問他些個人情況,也就是閑話些家常。
一頓飯,因為閑聊的緣故,吃了很長時間。
飯後,他幫著周母將鍋碗洗了。臨走時,周延非說要送他。他同周延父母告別後,與周延並肩下樓。
樓梯上的聲感燈一盞一盞亮起來。周延的心情特別好,笑容一直掛在臉上,“我都不洗碗的欸。你是故意表現自己吧?”
“是啊。不然你爸媽以後不喜歡我,我怎麽娶你。”尹明安順著她的話說。
周延的笑根本就掩不住了,那張臉明媚燦爛的跟惷光似的。
到了樓下,尹明安拍了拍她的頭,“回去吧。”
周延隻穿著拖鞋,比尹明安矮了不少。她踮起腳,親他的唇,“就算我爸媽不喜歡你我也會嫁給你的。”話說完,她自個的臉就紅了,她也不等尹明安說話,便小跑著轉身跑開了。。
尹明安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道裏,然後樓梯上的燈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然後,她在四樓的樓道裏探頭看著他,朝他揮了揮手。
他也揮了揮手。
尹明安上車的時候,透過後照鏡,才發現這一個晚上,自己的唇角也是始終彎著的,那笑容一直掛在嘴邊,沒消失過。
隔日上午,何可人正在露台上看書。梅姨過來說,有律師來找。
何可人想了一會,雖說也沒明白怎麽回事,還是放下了手中的書,“讓他們進來吧。”
窗戶開著,風吹進來,她隻穿了件雪紡衫,有些涼,忍不住縮了縮身子。她捧著桌邊的檸檬水,往客廳去。剛下樓梯,便看見那兩人已經進了屋子,見到她,微微鞠躬。
“坐吧。”她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來。
律師穿著藏青色西裝,掏出名片,雙手遞過來,“我姓張。是何光耀先生的律師。”
何可人看著那名片,麵部表情已經有些僵硬。她將名片放在茶幾上,看著對方,連聲音都是涼的,“有事嗎?”
“是這樣,何先生生前在瑞士有一筆資金,他在遺囑中指明要留給你。總金額是2.5億。”
梅姨泡了茶,端上來,放在兩人麵前。聽到這話,她的臉色變了變,然後沉默離開。
可何可人的臉上一絲情緒的起伏也沒有。張律師原本以為這筆數額不菲的遺產,至少能讓她的臉色好看一些,可是,完全沒有,甚至,那眼底更暗了些。
這與張律師所以為的完全不一樣。
他坐在那,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在風口浪尖上的女子,倒是有些毒不明白了。
何可人想起何光耀,才忽然明白,自己竟然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他究竟長得是什麽模樣了。
她所需要的,是父愛,而並非這些冷冰冰的金錢。當初那麽決絕的與她割裂聯係,到如今,再做這些,有什麽意義呢?
胸口很疼很疼。
甚至有些喘不過起來。
“我能拒絕嗎?”半晌,何可人說出口的,卻是這麽一句。
對方愕然,隨即搖頭,“不能。”然後將手中的資料夾遞過來。
何可人接過那資料夾,簡單地看了兩眼。意外的是,何光耀將他在海邊的那套別墅留給了尹芬。
這算什麽?彌補嗎?二十年前的拋棄與背叛,二十年間的不聞不問,這就能夠彌補了嗎?不,這不是能用物質所彌補的。那些受過的傷,那些被錯落的委屈淋濕了心的日子,都還在以傷口的形式存在著。
她做不到原諒,也做不到接受這種形式的彌補。
而何家,卻因為這2.5億幾乎鬧翻了天。李雲沁為了這事哭了又哭,反複問張律師,這是否確實是何光耀所立下的遺囑,是否是在最後的日子變更的遺囑。
張律師想起何可人淡漠的態度,倒覺得有些好笑。
“何先生立過兩份遺囑,五年前與一個月前。五年前的遺囑中,便指明這筆錢交給何可人。一個月前新立的遺囑與五年前一樣,隻是增加了一條:將海濱別墅留給尹芬。”張律師如實回答。
李雲沁一臉不可置信,然後緩緩捂住臉,“他心裏從來沒有過我們呀……”
顧錦言冷眼看著這一幕,那些事,好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似的。若不是母親哭成這副模樣,他甚至想直接轉身就走。這哭聲,哭得他心裏格外煩躁。
昨天夜裏,李雲沁不敢睡主臥,而是在客房睡。房間的燈都開著,昕言也陪在她身邊,她卻還是怕的不行,不敢睡,夜裏給顧錦言打電話,非讓顧錦言回來陪她。
她的聲音都開始發抖,“我總覺得你何叔會回來找我索命。你回來吧。這家裏一個男人也沒。我安不下心。”
他本想不管不顧,可最後終究還是趕了回來。晚上,李雲沁一步也不讓他離開,他隻得陪在李雲沁的房間裏,靠在沙發上,和衣而眠,靠了一晚上。
這會,就連何昕言聽了張律師這話,也是一臉的不可接受。她抓著顧錦言的手,睜大了眼睛,眼裏都是不解和失望,“那我呢……對爸爸來說,我算什麽……”
她不能夠理解和接受何光耀的這個決定。
顧錦言的手被何昕言捏的有些疼。
“你名下的幾處房產,若是賣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她也是何叔的女兒,更何況何叔對她心懷愧疚,總是要稍微多給一點的。”顧錦言低聲安慰何昕言。
何昕言咬著下嘴唇,沒說話。直到現在,她都沒將何可人當作自己的姐姐,當作父親的女兒。
而李雲沁聽著這話,也沒在吭聲了。房子外種了不少樹木,陽光將那些樹影照進屋子裏來。峭楞楞的。李雲沁以前覺著好看,這會卻覺得寒氣逼人,脊背發涼。
她總模模糊糊感覺,這會,自個回過頭去,何光耀就站在不遠處,麵目猙獰看著自己。這麽想著她的身子繃得更緊了些。
張律師看這屋子裏幾個人都稍稍平靜了些,站起身,“那我先告辭。”
顧錦言點頭,也站起來,“好。您走好。”
他一臉淡定。這屋子裏,最平靜的就要數他了。甚至比張律師更淡定。這些,本就是與他無關的事情,他心底裏平靜的跟死水似的。
想必對何可人來說,這2.5億也不過是徒增煩惱吧?何光耀對他身邊的人,太不了解了。他給的,都不是對方最在乎的。何可人想要的,是平常的家庭,是父親的疼愛,而不是金錢。何光耀到死,也沒有一次,站在何可人的角度,為何可人想過。
如此悲哀。
李雲沁坐在那裏,雙手抱胸,“錦言,你定個酒店房間。我得出去住。”
“媽!頭七還沒過呢。”何昕言抬高了聲音。母親晚上害怕得睡不著就算了,這會要竟還說出去酒店住。
李雲沁的臉色如死灰一般,“這都化骨揚灰了,連魂魄都散了,那還管什麽頭七不頭七的。”老人家總說,人死之後的第七天魂魄還會返家,她隻要一想起這事,一想起何光耀那張因為極度憤怒青筋暴起的臉,她就怕。
何昕言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盯著自己的母親,“你怎麽能這麽說呢?那是爸爸呀。又不是旁人。”
顧錦言知道李雲沁怕得是什麽,他坐下來,喝了一口杯中的茶。茶很香,那清香沒入喉嚨裏。
“等頭七過了吧。現在這家裏就沒人,像什麽樣子。”顧錦言的聲音淡淡的,低垂著眼眸,也沒去看李雲沁。
“你和昕言守著。我得出去,這家裏,我是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了。”李雲沁站起身來,“我得趕緊出去。”
顧錦言抬頭看著她,“你當初不是費盡心力想要住進來嗎?就承受這麽一丁點結果的時候就受不了想要走了?”
那聲音冰冷冰冷,帶著一絲譏諷,完全不像是平日裏的顧錦言。
李雲沁睜大了眼睛,她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巴掌已經打上了顧錦言的臉。那一聲清脆的聲響,在這個空****的房子裏,顯得格外響亮。她用足了力氣,顧錦言的臉已經紅了,然後慢慢地浮現出五個手指印來。
何昕言愣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隻看見顧錦言沒有情緒起伏的臉和他臉上的掌印。她幾乎是從沙發上跳了氣來,跑過去,一把抓住李雲沁的手,“媽!你這是怎麽了?你非要這個家散了才甘心麽……”
然後,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自從父親的病救治無望後,這家,漸漸變得都不像是家了。她想要的,是以前那個家。而不是現在這樣。
李雲沁因為太用力,自己的手都開始疼了。可眼前,顧錦言那平靜的模樣,看得她心底裏害怕。
那些個照片,又浮現在了眼前。那是他為她的謊言,所付出的代價。
而此刻,她又在做什麽呢?17Rbs。
何昕言低聲啜泣著,“我求求你們了……不要這個樣子。就一個星期,等頭七過了,咱們再走,好嗎……媽,當我求你了,好不好……”
李雲沁看著身邊的女兒哭得滿臉都是淚,亦抱住了何昕言的肩膀,也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是何光耀去世之後,她第一次哭。
顧錦言看著身邊,這兩個與自己血緣上最親近的女人。臉上還火辣辣地疼。想必李雲沁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他到底在說什麽做什麽呢。
根本沒必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