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章 第二十二話(表) 白夜編年史(二)
從19世紀開始直至今日,世界一直都循環的圍繞著一場棋局旋轉著。數百年間,它如枷鎖一般無時不刻緊扼住人類的咽喉,成為所有鬥爭的根源。那是一場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對弈,下棋者的名字分別是亞當·斯密和卡爾·馬克思。從棋局開始的那一刻起,勢均力敵的棋盤就為我們分配了各自的角色。
你是左?還是右?
【第二十二話白夜編年史】
“我是左,還是右?”
在到達朝鮮之前,李覓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棋盤的分配決定了他所在國家的定位,因此他身上與生俱來的具有了“左”的屬性。二十年根深蒂固的教條使他對社會主義抱有了超越一切的信仰,這種信仰便是支撐他生命的全部.但由於他國內80年代後產生的種種變化,以及89年的某一事件,使得極左的他漸漸對國內政治喪失了原有的向往,開始變得迷惘。在此種契機之下,李覓於1990年背著家人踏上了他的探索之旅——為了尋找最純粹的社會主義,他來到了朝鮮,這個改變他下半生的地方。
“這個老師講得真好,你覺得呢,一西?”
“是啊,簡直就好像是在……催眠一樣!”
朝鮮·平壤·龍南山·金日成綜合大學——
作為無學籍的旁聽生,李覓在這所大學聽課已有幾個月了。他充分的接觸到了朝鮮淳樸的風土人情和政治氛圍,但真正令他深切的感到不虛此行的還是今天這堂課.這堂由客座教授·斯密德所講授的令人熱血沸騰的課程。“一西,原來這所大學裏有這樣的好老師啊,我以後絕不會錯過任何一堂他的課了!”李覓一邊做著筆記一邊對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屍田一西說道。“恩。即使這真的是催眠,我也覺得心甘情願呢!”一西用雙手托著下巴,微笑著說。雖然他未像李覓一樣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但他聽課的認真程度一點也不亞於別人,他的目光一刻也未從教授臉上移開。這,是主導日後數十年世界大勢的三個人第一次齊聚一堂。
這之後約兩年的時間裏,斯密德教授和李覓、一西建立了親密無間的師生關係。不僅課堂上,私下裏他們三人也經常就政治、經濟、社會、宗教等學術話題展開討論.李覓和一西是斯密德唯二拍照留念過的學生,也是他唯二告知過自己真名的學生。這些美好的回憶一直持續到1992年才終告瓦解。
1991年·斯密德辦公室——
“啊,你們來了啊,快過來看看今天的新聞!”“是,丘比菲老師。”二人來到辦公桌前,看著一張報紙,頭版頭條上赫然用巨大的黑體字寫著“蘇聯解體”的字樣。“果然……還是發生了啊。”李覓臉上並未顯出過多的驚訝。“是啊,冷戰和雅爾塔體係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整個世界的格局相信很快就會重新洗牌了吧。李君,你的預言實在是令人驚歎呢。”丘比菲拍著李覓的肩膀說。是的,早在去年,李覓就明確的預言過蘇聯的死亡,丘比菲雖知道這一天很可能會到來,但他卻無法如李覓那般篤定.直到今天,當預言成為現實時,丘比菲才真正對李覓刮目相看。“老師,您認為社會主義還會有將來嗎?”李覓並未因老師的表揚感到得意,而是麵色凝重的問道。“別擔心,不是還有中國和朝鮮在嗎,我們會迎來轉機的。”丘比菲深知蘇聯的解體對於一個極左的人而言是多大的打擊,他用溫柔的語氣安慰著李覓。“我結束了下個學期的課程後,打算回中東去為社會主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絕不能讓美國一家獨大。李君,你願意和老師一起嗎?”丘比菲使出了他的慣用伎倆。在人最脆弱的時候,向其投以一絲希望,必然沒有人會拒絕,他們一定會感激涕零的投奔過來.這,是丘比菲用以俘獲學生的心,誘導其加入愛神的方法之一。但他萬沒想到,這百試不爽的方法竟會在今天失靈了。
“不,老師,我認為現在該是冷靜的思考未來的時候了。”李覓口中說出了這樣一個令丘比菲意想不到的答複。“你……是什麽意思?”“也許,蘇聯的解體是給我的一個信號,上天正在給我一個重新選擇方向的機會。實不相瞞,兩年來我從老師的教導中得到了很多收獲,但同時也產生了一些反思,社會主義會不會隻是一個漫無終點的烏托邦呢?”李覓的話使丘比菲感到背脊一陣發涼。“難道,這家夥的思想已經由‘左’轉‘右’了?”思想的變化是人力所不能控製的,以前丘比菲無法改變他的親兄弟,現在他也又將麵臨與其相似的窘境.“你在胡說些什麽啊?這種想法可要不得!”“不,老師。絕不能停止對真理的探尋,這不正是您教我的麽?一旦心中產生矛盾,就一定要將它解決!”李覓並不正視丘比菲,而隻是用雙眼默默的看著牆麵。看來,他這種心理的掙紮並非突然出現的,而是由來已久了。“一西,你跟李君說說吧,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麽?你會跟隨老師的,對吧?”丘比菲向一西求助道。“不,我對此持保留態度。”一西冷冷的回道。“難道……他也被李覓影響了?”丘比菲一時感到有些語塞。此前,他把狂熱的學員招攬入愛神還從未失敗過,但現在,這兩個學生卻正在逐漸脫離他的掌控。“老師,今天就先告辭了。”幾分鍾的對談之後,二人向丘比菲鞠了一躬,便離開了辦公室.
“我最器重的兩個學生……我本以為他們將來能成為支撐愛神的棟梁,可是……怎麽會……”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丘比菲感到徹骨的悲涼。他,也在反思,或許這兩個人和他所教過的任何一個學生都不同,他們是出類拔萃的,他們獨立思考的能力也非外人所可駕馭。“難道……我所苦心培養的……會是將來的兩個敵人?”
此後的一年間,丘比菲試圖把這兩人的思想扭轉過來,無論在課堂上還是私下裏他都做過各種各樣的努力,但最終他還是沒能成功。以他的力量,也無法撼動那固定在棋盤上的命運之輪。
“沒想到,你竟由‘左’轉‘右’了呢!”
1992年·某教室內——
“我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背叛原來的思想.”“嘛,別說得這麽難聽。對真理的追求永遠都是正確的,又何來背叛之說呢!”屍田一西笑著對李覓說道。“恩……離開朝鮮後,我想去更多的資本主義國家,看看真實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那麽,第一站就定在日本吧,我會好好招待你的!”“哎,總覺得我這樣很對不起老師。老師曾對我寄予了那麽高的期望。”“這沒什麽的。如果老師是真心為我們好,他應該為我們終於找到自己的道路感到高興才對。”“對了,一西,你選擇的道路是什麽呢?你好像還從沒對我說過。”李覓抬起頭,看著一西問道。“我本來也在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之間彷徨過,不過我現在有點想通了.我,不願隻做一枚棋子。”一西摸著後腦勺,一副天真中又略帶嚴肅的表情。
“棋子?”“是的。從亞當·斯密和馬克思的學說建立以來,這個世界就成為了他們的棋盤。資本主義也好,社會主義也好,不過是他們為了贏得勝利而炮製的工具而已,某種程度上,我們每一個人也都隻是這龐大棋盤上一粒渺小的棋子。左,還是右;黑,還是白,我們總是被迫二者擇一。但是,為什麽我們隻能有這兩種選擇呢?我可不可以選擇棋盤之外的第三條路?”“一西,難道……你想創造出一種新的意識形態?”第一次聽到一西表露真實想法的李覓感到異常震驚。第三意識形態,這簡直聞所未聞,這是一種既不屬於上帝,也不歸於魔鬼的奇特思維.李覓沒想到,眼前這個每天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好友腦內竟會有如此超前的想法。
“是的。既然亞當·斯密可以,馬克思可以,為什麽我就不行呢?你也看到了,近幾年來兩大陣營逐漸出現了‘互相補完’的跡象。資本主義越來越頻繁的由國家幹預經濟,社會主義也越來越多的進行市場經濟改革,它們在鬥爭的過程中其實也在互相學習啊!我認為,這是曆史的趨勢。這場延續了數百年棋局的勝者,將既非黑方也非白方,而是異軍突起的第三方。隻從兩種涇渭分明的意識形態去著眼世界,未免太鼠目寸光了,我們需要把眼界放得更寬更廣。李兄,你知道了你的使命,我也知道了我的——我將成為終結這場百年之局的人,我要給全世界帶來一次前所未有的革新!”
一西對他心中所想侃侃而談著,他那興奮的樣子就好像是一個孩子正在向人述說昨晚所做的一場離奇而又荒誕的夢。這些常人從未想到過的觀點聽在李覓耳裏是那麽的新鮮。但當時他卻並未對此引起足夠的重視。他認為兩大意識形態的鬥爭還並未過時,也許一西說的確有其道理所在,但目前這個時代,此種理論還並不現實。也許幾百幾千年後,這種奇怪的思想才能具備一定可行性吧。“喂,你怎麽了,一副不相信我的樣子!這可不是喝醉了酒之後的胡言亂語哦,我會把它實現給你看的!”一西發現李覓正以看動物園裏猴子的眼神看著自己,不滿地噘起了嘴。“哈哈,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就是。”李覓笑著拱手道歉道。
1992年末,李覓和屍田一西離開朝鮮,來到日本,正式和他們的老師分道揚鑣。曾經的師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三條道路。最初的白夜,從那時開始逐漸成形,李覓進入了他探尋真理的全新曆程;而屍田一西,也開始為他的驚天大計打上了一份腹稿。
注釋:《國富論》的作者,資本主義經濟學的創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