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真正的敵人
陳薇已經快瘋了,王路被不明身份的武裝人員劫持,馮臻臻也隨之下落不明,後山大火越燒越旺,封海齊和周春雨追擊敵人遲遲沒有音訊,王比安和陳瓊都吵著要去找爸爸,說他們有異能可以幫上忙,崖山內部隱隱也有人心不穩的態勢,尤其是新來的一些老弱讓他們去救山火就磨磨蹭蹭,出工不出力,救了半天火,火勢反而越來越大,關新、封詩琪、沈慕古、蔡春雷等人跑前忙後喊得嗓子也變啞了,依然沒能有效壓製住火勢。
陳薇突然有想大哭一場的衝動,這是怎麽了?以前隻有自己一家和謝玲在崖山龍王廟掙日子時,再苦再累再難,和王路一起吃糠咽野菜,但總覺得生活有盼頭,可現在崖山上下近3百號人,照理說人多勢眾,大家心往一塊兒想,勁往一塊兒使,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可偏偏自己看著滿山頭的人群,心頭湧起的卻是一陣陣無力感。
一盤散沙,活脫脫就是一盤散沙。
陳薇甚至能感覺到,有些人的心思根本不在救火上,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們的臉色和眼神都顯得那樣光怪陸離,偶然和自己的視線接觸,立刻就閃了過去,似乎不願讓陳薇發現他們心中--有鬼!
這時,關新滿臉煙塵匆匆趕了過來,劈頭就道:“陳老師,事情不妙啊,這山裏沒有水源,光用掃帚拖把撲打根本滅不了火,常常表麵火熄滅了,暗火卻在厚厚的落葉層裏悶燃,一有風,火頭就又冒了出來。我們已經有好幾批救火隊員因為吃了這樣暗火的虧,被反包圍在火中,雖然逃了出來,也都不同程度受了傷,大夥兒都產生了畏難情緒。不敢往火裏衝了。”
陳薇暗暗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道:“受傷的人員趕緊送衛生院,雖然錢正昂和茅麗都不在,但大夥兒都受過戰場救護訓練,現成的藥品都有,立刻展開救治,絕不能因為救治不及時。把小傷拖成大傷。”她扭頭對跟著自己的王比安和陳瓊道:“王比安,你帶著學校裏的黃冬華、林久、關文靜他們幾個平時醫藥救護學得比較好的學生,去衛生院幫忙。”
王比安剛叫了聲“媽”,陳薇眼睛一瞪:“你爸爸不在家。你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該做什麽,還要我多說嗎?快去!”她頓了頓,又柔聲道:“你封伯伯、周叔叔和謝玲姐都已經趕去了,你一定要相信他們。”王比安咬著唇,重重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陳瓊剛要跟上王比安,陳薇卻叫住了她:“陳瓊,你先不要走。媽媽等會兒有事讓你辦。”
陳薇吩咐完兩個孩子,轉身對關新道:“小關,你有什麽辦法?”
關新哪有什麽辦法,他對下水道有研究,可救山火這種事隻在電視裏看過,自己早就抓瞎了,好歹他在武裝部還有點威信。能差使得動武裝部留守的小夥子們,其他部門的人員也不至於撒腿就跑,要不然,情況還會更糟。
關新吞吞吐吐地道:“陳老師,你看是不是從鎮裏抽調一些精幹的人手?如今上山救火的多是農業部、民政部、財務部的人員,他們多是老弱,有些人爬幾步山都要喘上幾口氣,的確是力不從心。你看……”
陳薇白著臉道:“可是封所長臨去時再三講過,要全力做好崖山的守護工作,誰也不知道外敵是不是會殺個回馬槍,或者是別的幸存者團體趁虛而入。”
關新如何不知道封海齊的這番叮囑,其實,封海齊還有最後一句話陳薇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必須把崖山僅剩的力量牢牢控製在掌心裏,老弱們就算是折損了也沒關係,隻要崖山保住了,打開大門接納流亡這樣的老弱有多少會來多少。
這並不是冷酷無情,而是種仁慈,因為如果崖山垮了,這樣的老弱連收留他們的地方都不會有。
當時聽了封海齊的話,陳薇木呆呆坐在椅子上說不出話來,隻到封海齊匆匆出了門,她才虛弱地對守在旁邊的關新和封詩琪道:“那就這樣辦吧。”
這時聽到關新主動提出要抽調精幹人員參與救火,陳薇知道大事不妙,關新深知內情,不到萬不得已,他怎麽敢違背老丈人的命令?
陳薇咬著牙問道:“真到了這樣危急的時候了?”
關新歎了口氣:“陳老師你看,折騰到現在,我們根本沒有有效壓製住火頭,眼過著過火麵積越來越大,幸虧今晚沒大風,可聽氣象台的胡軍說,明天會是個大晴天,風力有4至5級,到時候一起風,山火被風一刮,滿山頭亂跑,那就全完了!隻要越過右邊的那道山脊,火就能燒到烏龜山、大岩山、上化山一帶,那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陳薇以往也在電視新聞裏看到過不受控製的山火,連出動飛機救火都沒用,整個整個鎮子都會燒毀,她斷然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叫李波和裘韋琴兩位部長抽調人員,你也回鎮子,除必要的卡口外,能動的武裝部人員全上山救火。”
關新道:“我會把已經上山的老弱抽回來一批,到後山倉庫轉移物資,免得山火波及到倉庫。”
陳薇點了點頭,剛要轉身去鎮裏,陳瓊在旁邊急切地道:“媽,你剛才說有事讓我辦,是什麽事啊?”
陳薇頓住了身影,她咬著唇想了想,招手喚過陳瓊,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陳瓊情不自禁瞪大了眼:“媽,這、這能行嗎?”
陳薇歎了口氣:“不行也得行,這事兒隻有你才能辦,你能探知他的思想,如果他心懷不軌,也能第一時間阻止他。媽媽會派蔡春雷保護你,他雖然殘了條胳膊,可為人靠得住。”
陳瓊重重點了點頭:“媽,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事兒辦好。”
陳薇當下喚過蔡春雷,讓他帶兩個人陪著陳瓊匆匆離去,捂著額頭歎了口氣,自己讓陳瓊所做的事實足是招險棋。稍有不慎,就是引狼入室,可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但願王路前期一係列布置沒有白費,對方願意為崖山老老實實做事。
說實話,陳薇也不知道自己這一連串布置是正確的還是錯誤,以往在崖山,大事小事都是王路一把抓。她除了在學校給孩子們上上課,從來不需要操心,可現在,自己身邊連謝玲都不在。想商量個事兒也沒人好說話。
突然,陳薇腰間的對話機響了,是關新,“陳老師,謝玲回來了。”
陳薇一怔,謝玲怎麽這樣快回來了?她跟著支援隊伍剛走不久啊--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念頭,喜出望外地問道:“謝玲他們找到王路了嗎?”
關新在對講機裏遲疑了一會兒:“嗯,那個,沒有。那個,是謝玲受傷了。”
當陳薇匆匆衝進衛生院時,錢正昂已經開始準備動手術了,他扭頭看到陳薇推門而入,沉聲道:“陳老師你來得正好,趕快給我打下手,希望你沒把以前我教你的一些基本功給丟下了。”
陳薇咬著唇重重點了點頭。麻利地換衣服、洗手、消毒、戴手套……錢正昂在旁邊指揮道:“開胸手術,肺部異物取出,全身麻醉,用藥量……”
手術室外,關新正在團團打轉,他已經詢問了護送謝玲回來的幾個武裝部的隊員,探聽清楚了眾人與入侵者狙擊手之間的戰鬥情形--情勢越發嚴峻了,他知道狙擊手之死意味著追蹤王路線索的中斷。而謝玲的受傷又讓崖山的權力核心--王路家庭倒下了一根頂梁柱。關新可以猜到,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軍心民心會愈加不穩。
關新從來不是獨當一麵的人才,他當年在市區圖書館營地時,就不能完全掌控手下,到了崖山。因為身份的特殊,在武裝部任職,也隻是個分隊長的職務--這是情理之中的,不說周春雨能力比他強,就算是兩人能力相當,關新也不會去爭副部長的位置,丈人和女婿如果同為武裝部隊的一二把手,那崖山,到底是誰家的天下?
但正因為此,關新缺少全局觀,如今崖山正麵臨創建以來最危險的時刻,他卻抓了瞎,隻覺得事事要管,事事都緊要,卻不知該如何管起。
這時,走廊裏突然匆匆跑進一個武裝部隊員,遠遠就嚷道:“關隊長,不好了,後山的火勢又大了,有人不聽命令,擅自從救火前線跑了下來。”
關新大急:“你是怎麽管的,我人才離開這一會兒,怎麽就出了這樣大事?你就沒對大夥兒說過,如果山火失控,誰都活不了嗎?!”
那隊員委屈地道:“關隊長,在防火前線堅持戰鬥的武裝部隊員就那麽點子人,而且全壓在一線,已經快累垮了,不少隊員還受了傷,我們哪裏還有精力管那些老弱啊,我們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人聽我們的啊。”
關新一拳砸在牆上:“這些喂不飽的白眼狼,王哥對他們這樣好,一碗水端平,自己有吃的,也不少了他們一口,如今崖山稍經風波,他們就想著明哲保身,該死,真是該死!”
那隊員也憤憤不平地道:“就是,要我說,對那些家夥就該來恨的,當場收拾幾個偷奸耍滑的,殺雞給猴看,他們就不敢不聽話了。”
關新這時已經被一連串不幸的消息和怒火衝昏了頭腦,他一把取下自己背上的單打一,對著隊員道:“找幾個平時走得近的哥們兒,讓他們帶上武器,給我去後山!”
俗話說得好,老實人發起火來最可怕,蓋因一旦爆發起來,情緒就會失控,關新就陷入了這一失控狀態,他帶著幾個全幅武裝的隊員趕到後山時,正好碰到大群的老弱從山上自發地退了下來,人流裏還有人嚷嚷道:“快逃吧,快逃吧,水火無情,這樣大的山火,哪裏救得了啊,再不跑,真要把命丟在這裏了。”
關新一個箭步跳到一塊臥牛石上,聲嘶力竭地吼道:“站住!站住!都給老子站住!回去救火,回去救火!”
他帶領的幾個隊員也推搡著人群,想將他們驅趕回山上,然而上山救火的雖然以老弱為主,但也有百來號人。武裝隊員們根本擋不住人流,自己反而被洶湧下山的人群擠到了一邊。
呯,一聲巨響。
槍聲!
關新開槍了。
朝天一槍。
人群一下子停滯住了,亂七八糟的呼喊聲也靜了下來。
關新趁機大吼道:“都回去救火!不把這火滅了,整個崖山都得完蛋!”
這時,人群中一個女的尖叫道:“關隊長,不是我們不救火,這火根本救不了啦。你看看。火頭已經竄得滿山坡都是了,再不跑,真是要死人的。”
關新借著山火的火光仔細一瞧,這個女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煙塵。不象自己和武裝部的弟兄們,臉被近距離的山火薰得和灶王爺一樣,頭發眉毛也半多燒焦了,一看就知道,這個娘們一直躲在安全處,根本就沒參與救火。他氣得牙齒咬得咯咯響,拿著單打一一指那個女的:“放屁,你隻顧著逃,也不想想。能往哪裏逃,沒人救火,這山火能將整個鎮子燒掉。”
女的滿不在乎地道:“鎮子燒了就燒了唄,這種廢棄的鎮子多得了,咱們再找一處安頓下來就是,咱們到崖山是來求活路的,總不能把命丟在這兒。”
關新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他媽的。吃了咱們崖山的飯,就想拍拍屁股走嗎?”這話一出口,關新就知道自己怒極之下說錯話了。
果然,那女的極是狡黠,她抓住關新氣頭上的話,撒潑一樣大叫起來:“這什麽世道啊,以前聽王路隊長說崖山歡迎所有幸存者來投靠,到了崖山就是一家人。敢情吃他們王家幾口飯,就要賣命啊。老娘是感謝王隊長一家在這亂世給口飯吃,也願意為崖山幹活,可不能讓我們眼睜睜往火坑裏跳啊。”
人群裏亂糟糟地議論起來,有人認同那潑婦的話,陰陽怪氣地道:“以前一直覺得王路仁義。沒想到人家是拿點蠅頭小利收買人心啊。這崖山和別的定居點有啥區別?”但也有人反駁道:“做人要有良心,咱們到崖山,王隊長從沒虧待過我們,就算是老頭子一把年紀,也吃得飽穿得暖。”“喂,老不死的,你要給王路賣命你自己去,看你這樣子,反正也活不了幾年了,早死早投胎。”“你、你……你這話象人說的嗎?”“別他媽的廢話了,快走快走,再不下山,火要燒過來了!”
關新臉色鐵青,他一把奪過身邊一個武裝部隊員的單打一,大吼道:“我看誰敢下山!上山救火!這是軍令!誰敢下山一步,老子崩了他!”
山坡上黑壓壓的人群一下子嚇住了,那個潑婦一怔後,看著關新手裏黑洞洞的槍口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但她突然又頓住了,尖聲嚷道:“大家別怕,那槍就能打一槍,咱們快逃啊,要不然,都得死在這兒!”
這時,一些和她同樣心思的人嚷嚷道:“沒錯,他們不敢開槍的!大夥兒一塊兒衝過去!”
人群蠢蠢欲動,誰都在等著別人跑出第一步,法不責眾,隻要大夥兒一起跑,關新他還真能開槍不成?
一陣微風吹過來,卷過來鋪天蓋地的火星和黑灰,人群裏一片尖叫聲,連站在石上的關新也眯起了眼睛,突然有人哭叫起來:“我不想死,我不想被燒死啊。”這時,人群裏連曾經為王路說好話的人也心慌了,王路對自己再好,可也不至於為他送命,再說了,王路如今已經不在崖山了,搞不好都已經死了,自己在這裏堅持,實在是蠢到家了。
甚至個別人已經隱隱想到,王路一死,陳薇和謝玲都是娘們,王比安和陳瓊年紀又小,如何撐得起崖山這“大業”,搞不好,崖山就此完蛋了,自己不如趁亂撈一票,趕緊逃離崖山,到別處找活路去。
關新直覺告訴他,腳下的人群,就如另一座火山,眼見著就要爆發出來,而這座“火山”同樣將會毀滅崖山。
關新大吼一聲:“瞄準!”
他身邊的武裝部隊員一愣,一眼看到關新已經槍上肩,瞄準了腳下的人群,齊刷刷將槍端了起來,瞄準了曾和他們一屋睡覺,一桌吃飯,共同歡笑勞動的人群。
誰都沒想,崖山的真正危機,就這樣來臨了。
這危機,不在於喪屍,不在於智屍,也不在於擁有強大武裝力量的外敵入侵,而在於崖山內部。
崖山自建立以來,長期掩藏著的種種矛盾,居然在這一刻,突然爆發出來。
關新要對抗的,並不是那百餘名老弱,而是王路施政犯下的一係列失誤,而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卻是幾杆槍。幾杆隻能開一槍,發一彈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