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十一點,火車才進站。

下了車,我被人潮一直推擁到出口處。本不想再從這裏走出去,本不想再回到這座城市。這次去省裏打官司,蠻有把握贏的,結果證據不足,法庭判我方賠償對方損失費十萬元。眼下,公司連十塊錢也拿不出來!哎!人活著太難了!

“要車嗎老板?”

我正漫無目的地在廣場上踱 著,一輛人力車停在我的腳邊。車夫五十來歲,一臉汗,一臉笑。我也沒搭理他,就坐進車裏。

“老板到哪?”

“到哪都行。”

力車夫放慢腳步:“這就沒法蹬了,城市這麽大,你去哪條街?”

“去哪條街都行。”

力車夫掉頭對我看看,問:“賠了?還是輸了?”

我不想說話。

過了一會,那人力車夫,嘴裏吹著響哨。我能聽懂,他吹的《大海航行靠舵手》。

“吹的啥?哪年的破歌!”我煩。使勁跺他的車板。

“老板,輕一點!就這破車,一家三口,全指望它哪!”他說,“那年代,天天總唱這歌,唱順嘴了。”

我問:“你咋這麽樂?中彩了?”

他一邊吹,一邊蹬:“我哪有錢買那玩意?”

“那你買新房了?”

“你借我二十萬,行嗎?”

“那你樂的什麽呀?”

“我這叫窮快活。我對說老板,這人哪,樂,也是活一輩子,愁,也是活一輩子。我一沒存款,二沒新房,一天蹬幾個小錢,要養活老婆,要供兒子上大學。隻要吃飽了有力氣蹬車,就能把這些全開了,我就沒有什麽可愁的。再說了,愁有什麽用?不等於往自己靴子裏灌水嗎?想開些,人生就跟蹬車一個道理,蹬過了這段上坡路,下坡不就順了?”

我看他那樣吃力地往坡上蹬,忽然覺得有一種負罪感。說:“停。”

“你到了?”

“我早到了。”我說著,拿出一張五十塊錢給他。

他說:“大錢?沒錢找。”

“不用找。剩下的錢,買你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