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朝始終守在南宮未榮床邊,卻遲遲不肯解開他的穴道。或許並非不肯,而是她不敢。
南宮未榮對她本就生著敵意,況且趙嬤嬤已死,麵對這個陌生的環境,他必定會心生懼意。
暮雲朝遣散了月兒與祝陽羽,一人守在床邊許久,直至南宮未昌推門而入。
當那股熟悉的梅花香氣撲鼻而入時,暮雲朝的心逐漸平靜,她不曾轉眸去看南宮未昌,更不曾開口與他說話。
南宮未昌兀自解了南宮未榮的穴道,隻聽他輕歎一聲,道,“榮兒也是我的弟弟……雲朝,隻要你與我說,這一切都無需你來做,你為何一再令自己身處險境?”
“如此說來,你一早便知曉我娘親的下落?”暮雲朝沉聲問著,語氣之中摻雜了一絲怨怪。
南宮未昌點頭,“沒錯,母妃走得早,當年晴妃娘娘待我如同己出,我受了她不少恩惠。後來榮兒出生,晴妃娘娘被貶至浮生殿,那之後的數月裏,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麽,”暮雲朝輕聲開口,已聽不出情緒,“上次我問你時,你為何不與我說實話?你明知我對你深信不疑,卻為何要欺騙我?”
“雲朝,”南宮未昌輕聲喚她,溫柔又無奈,“以你的脾性,得知真相後想必會對我的父皇恨之入骨,與其說我不願讓你知曉真相,倒不如說是不敢。我很害怕,你會連同我,一並恨了……”
暮雲朝心口一滯,她抬眼對上南宮未昌深邃溫柔的眸子,鼻尖驀地發酸。自見過南宮麒之後,這兩日她始終不曾前往豫王府。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因為就連她自己,都無法保證是否會連同南宮未昌,一並定了罪!
“晴妃娘娘賢惠溫柔,平易近人,父皇卻將她困在這宮牆之中數餘年。為了保全榮兒,她懇求父皇將她打入冷宮,本以為失了寵,便不會惹來別人的嫉恨,直至臨終前,她仍囑托趙嬤嬤,絕不可讓榮兒學習治國之法……”南宮未昌說著,將目光移向了床榻之上,“不學習治國之法,便不會對其他皇子造成威脅,如此榮兒才可安然地留在宮中。”
暮雲朝靜靜地聽他說著,不做言語。
“這麽多年來,我的父皇愧對於晴妃娘娘,甚至整個皇宮都愧對於她。”南宮未昌聲音低沉,“雲朝,無論你心中有多恨,我都希望你能夠放過我的父皇!他不過是這紅塵浮世中的一個癡情人,他掌控了天下,他高高在上,卻終究得不到一個女子的心。”
“嗬……”暮雲朝聽後,勾唇冷笑,“好一句‘紅塵浮世中的癡情人’!就因為他是這天下的主宰,就因為他太過高高在上,所以才會造就了我娘親餘生的悲劇!暮老爺生前淡泊名利,最終卻落得那般下場!”
南宮未昌蹙眉,他看著情緒有些激動的暮雲朝,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暮雲朝心下萬般苦楚,卻也隻得默默受著,這是她一早便料到了的形勢,“我娘臨終前曾言,不希望我帶著仇恨生活……”
暮雲朝深吸一口氣,緊閉雙眼,她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所以,我會尊崇她的意願……”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明白,師父話中的深意。
原來所謂命運弄人,竟是這般景象。
“雲朝,”南宮未昌輕攬她入懷,“若有朝一日我執掌江山,皇後之位永遠都會是你的。後宮萬千佳麗將不複存在,弱水三千,你一人足夠。”
暮雲朝鼻頭酸澀不已,她將臉埋在南宮未昌懷中,任由自己沉溺。
南宮未榮在這時醒來,他不哭不鬧,隻是安靜地睜開雙眼。
“榮兒,”暮雲朝關切又緊張,“可有哪裏不舒服?”
南宮未榮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雙眸卻在看見暮雲朝時閃過一絲懼意,一陣瑟縮。
暮雲朝失望垂眸,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弟弟,她覺得又陌生又親切,她幾度想要與他親近,可他卻總是懼怕於她。
“榮兒……”南宮未昌突然開了口,聲音溫柔無比,與麵對南宮未酈時大為相同,“我是三哥,你還記得嗎?”
“三……哥……”南宮未榮癡癡地開口,他的聲音中帶著幾絲令人心碎的癡傻,“三……哥……”
暮雲朝看見南宮未榮眸中的懼意不見了,身子也不再顫抖,他呆呆的望著南宮未昌,片刻後竟咧嘴笑了。
“榮兒,不要怕,三哥在這兒……”南宮未昌說著,竟將南宮未榮抱起,“告訴三哥,可有哪裏不舒服?”
隻見南宮未榮笑著搖頭,嘴角有口水緩緩流下,南宮未昌用手背替他輕拭著,這動作仿佛再自然不過。
暮雲朝心頭恍然一顫,她看向南宮未昌溫柔的側臉,輕聲問著,“這些年來,你時常與榮兒接觸?”
南宮未昌點頭,“晴妃娘娘生前待我不薄,我若是得了空,便去照看榮兒,因此與他親近些。”
暮雲朝思忖片刻,道,“榮兒是絕對不可再回宮中了,然客棧也非安身之所,若是將他送至你府上,你可願意?”
“自然願意!”南宮未昌臉上有著笑意,“隻是這些日子我尚有要事,雲朝你若是得空,可去王府相伴。”
暮雲朝下意識皺眉,“還不曾查出真凶?”
“隱約有些眉目了,不過尚無證據,無法斷定。”
兩個時辰後,豫王府。
將南宮未榮安頓在府中,並派心腹照料後,南宮未昌才向書房走去。
公孫則已等候多時,卻是滿麵愁容。
將門窗掩好,便聽公孫則開了口,“王爺,您當真要留小皇子在府中?”
“榮兒也是我的弟弟,我自然要護他周全,”南宮未昌點頭,毋庸置疑,“這幾日下來,你可有何發現?”
“經過幾日查探,我發現城中百姓突然多了不少,寒冬之日百姓們本是閉門不出,可這幾日下來,街道上竟隨處可見聚眾玩笑的人群!”公孫則一手撐著下巴,眉頭不由擰起,“我特意前往城門盤問,可守衛們卻說這些日子人口流動一切正常,並無來曆不明的百姓入城!”
“可還有其他發現?”
“暫且沒有。”
南宮未昌垂眸,正思索著什麽。
半晌後,隻聽他道,“我會派出手下幹將協助於你,屆時無論城中還是城外,你們皆需謹慎留意。若我不曾猜錯,城中莫名多出的百姓,應是軍隊士兵喬裝而成!既然是兵,那就必定有武器。稍後我便入宮,懇請父皇將兵權交還與你。我有預感,那人就快要坐不住了……”
臘月二十二。
這日陽光甚好,普照眾生。
積了一尺厚的大雪正逐漸融化,最寒冷的日子已經過去。
太子死後,儲君之位空缺已久,皇上與眾臣相商之後,決意立豫王為太子。
百姓們聞言,紛紛湧至街道,磕頭謝恩,長跪不起。
如此一來,南宮未昌便要從宮外搬回宮中去住,府中上下便交由文琮繼續打理著,公孫素柯遲遲不曾等到皇上宣布婚期,一時不知是否該跟去東宮。
永安城外,立著三人一馬。
“百裏丘,回了桃花莊後,你可會遭受處罰?”
百裏丘桃扇一揮,笑答,“即便是處罰,也不過是禁了我的足。雲朝你莫要擔憂,禁足也算是好事,如此一來我便可以全心研製炸藥!”
暮雲朝無奈,卻不由笑了,“下次記得丟了炸藥,跑遠些……”
“雲朝,”百裏丘突然喚她,桃花眼笑成了一條縫,“是你說過,天下何處不相逢,今日一別,再見已不知時日。我走後,你可會想我?”
不知為何,本該是一句傷感之言,卻被百裏丘笑著道出,暮雲朝隻是擺了擺手,不曾回答他。
“丘哥哥……”在一旁傷懷已久的祝陽羽終於開了口,卻不料出聲便是哭腔,“你真的要回去了嗎?”
“當日離莊,本就是為了替南宮未昌洗清冤屈。如今他奪回了太子之位,我的任務便是完成了……盡管,我並沒有做什麽……”百裏丘伸手摸了摸祝陽羽的頭頂,難得的溫柔,“小羽,替榮兒引出蠱蟲後,記得要傳信與我,我會派人前來接你。”
祝陽羽滿臉苦澀,她奮力搖頭,“丘哥哥,我已經長大了,我能夠照顧好自己。留下來幫助暮姐姐,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可是丘哥哥,你真的不能等到明日再走嗎?今夜皇上在宮中設宴,特許我們幾人參宴……”
百裏丘笑著搖頭,隨後便見他翻身上馬,坐立於馬背之上,再不曾回頭。
“永安城中臥虎藏龍,危機四伏,你二人務必要小心行事,關鍵時刻切記要保全自己。”留下這樣一句話,便見他輕輕揮手,縱馬而去。
祝陽羽終是哭出了聲,她小跑著追去,卻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即便再不喜離別,她也終究要長大。
那個神秘卻又溫暖的桃衣男子,正一點點在視線之中消失。
百裏丘仿佛將會如此,一身桃衣,一把桃扇,行遍天涯。
暮雲朝輕聲開口,“百裏丘,你已經幫了我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