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於思平的計劃

其實現在回頭想來,睿王當時和含光約會的行程安排也的確不是很怪,在不能出街亂逛的情況下算是很有誠意的了。因為的確貴族在莊園裏的休閑生活也不是多麽刺激。像這般吃過午飯小憩片刻,含光一般會去視聽室看幾部片子,不看片的話,天氣好一點多數也就是出去看看書,要不然騎個馬了。

按許雲深開出的清單,她的行李裏是有粗呢外套這樣的騎馬服的,含光穿戴的時候才感覺到許雲深的細心,至於於思平,居然打扮得完全是影視劇裏魯國西部白人牛仔的風範,皮夾克、牛仔褲,高幫靴和皮帽都全齊了,要不是一張臉還是東方人的臉,簡直可以走到白種人裏頭去和他們稱兄道弟。

“你怎麽穿成這樣啊?”含光一看就樂了,“我記得英國這邊騎馬不都有專門的西裝穿的嗎?”

“那是英國人講究,”於思平聳了聳肩,假模假式地說,“我們在魯國從小都是穿著這樣的衣服騎馬,覺得比較方便。”

湯普森管家本來正在門邊查看著兩位男仆給馬上鞍,此時也回頭對含光笑著解說,“魯國立國以後,各方麵習俗和當地白人融合得比較完全,其中畜牧業完全采用的是白人標準,禮儀也是一脈相承,農耕業使用的是華人的技術,兩國在騎行的習俗上迥然有異。”

含光雖然在城堡裏住,但並沒發生什麽開朗少女征服陰沉城堡的故事,隻有個湯普森管家還算是聊得來,老管家精通漢語,也指點了含光不少,包括倫敦錯綜複雜的口音,以及一些詞匯的階級屬性。含光之前隻會說標準的貴族口音rp音——國子監大學教授的不可能是別種類型,不過據老管家介紹,一般平民說的都是倫敦音,在蘇格蘭地區當然還有蘇格蘭音和許多當地俚語,對於比較封閉排外的蘇格蘭鄉鎮,學會這種口音還是能夠吃得更開的。

雖然這對她來說沒什麽用,但也算是趣味小知識,含光沒事的時候還是挺愛和湯普森閑聊的,此時聽了他的解說,她也是暗暗咋舌:這要假扮個魯國世家子弟,還真得下點功夫,她之前沒想那麽多,現在想想,如果於思平不是有備而來的話,光是騎馬一件事說不定就得露出馬腳了。

他這是什麽時候學會的這些知識呢?她有些疑惑,打量了於思平幾眼,於思平卻當沒看見,而是假惺惺地和湯普森聊起了兩國馬種的區別,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的,非常容易就能給人一種感覺:他家裏是有養馬的,而且肯定還不止一匹。

這麽會裝,除了她以外,應該從魯國到秦國再到英國,懷疑他出身來曆的人不會多吧?畢竟權家是個大姓,而且也不像學校一般,檔案都有個係統查詢,世家大族的內部資料對外應該都是保密的……就不知道他是怎麽瞞過懷特先生,讓他確信不疑自己是權家的人了。

含光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翻身上了馬,她看了看天色——今天天氣還不錯,雖然不說是豔陽普照、碧空如洗,但在蘇格蘭陰冷壓抑的冬天裏,稍微淡一點兒的陰雲也能算是好天氣了。

許久沒有騎馬,乍然間騎出去,雖然天氣濕冷,但也別有一番風味,這兩匹馬都是跑熟了的,即使含光信馬由韁,也能順著某條既定的路線在原野裏自由自在地奔馳。反正這一片山地也沒有農田,含光自己跑了一陣,回頭看看於思平並未落後多久,也就放了心,跑了一陣子,馬兒跑上個小山崗,便慢慢地停了下來,含光坐在馬上,望著山下大片荒原,還有遠處的零星屋舍,更遠處一條細帶子一般的公路,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情懷充斥,倒不禁是歎了口氣。

過了一會,於思平也策馬踱到她身邊,“看來,黛西是已經跑慣了這條路。”

女士優先,含光騎的是許雲深的愛馬,也就是之前於思平騎的那匹,看來他一個人出來散心都是騎到這裏,含光說道,“嗯,難怪許大哥喜歡這裏,這裏的風景雖然不那麽讓人愉快,但是……也有自己的一番魅力。”

“凡是壯闊,都能震懾人心,就都是美的。”於思平倒是捕捉到了她的思維,“但是美卻未必一定要讓人愉快,是嗎?”

“嗯。”含光沒想到他居然也這麽文藝,停滯了一下,才懷疑地看了於思平一眼,“你該不會是又從哪裏偷學來了這番見解吧?”

於思平白了她一記,“這種體悟,分分鍾給你編造一萬多句出來,還用得著偷學?”

果然,這才是於思平嘛,含光不禁釋然,她輕笑道,“那剛才那些馬術的東西呢?也是你分分鍾編造出來的?”

“那倒不是。”於思平淡然說,“既然要給自己搞個出身,又去了那麽多次魯國,這點功課肯定也是要做的。”

“你倒是什麽事都這麽遊刃有餘。”含光輕輕地嘀咕了聲,又說,“這裏還有什麽風景可看,帶我去吧。”

“再往上,山頂有座小教堂,平時都是鎖起來的。沒見開過,附近就是城堡原主人的墓地,你要去看看嗎?”於思平問道,“教堂估計也是城堡主人一家設立的,村民自己都去另外一處教堂。”

“看看小教堂是不是和秦國的破舊小廟一樣也好。”含光也有點興趣。兩人便一道策馬上山,看過了豪華的大理石墓地群,把主人的家譜一直追溯到了六百年前,“哦,原來最後往外賣,也不是因為家道中落,而是這裏的伯爵絕嗣了。”

“這片莊園沒什麽出產,城堡又沒什麽可看的,許先生才能買下來。”於思平說,“要是價值高點,可能就被開發做旅遊用途了。——他起的名字沒錯,這裏的確是孤獨堡壘,從莊園本身到附近的鎮子都極為乏味,也就是城堡裏比較舒服。”

“城堡裏到處都是人,做什麽都要被看著,”含光故意說,“連句話都不方便講,有什麽舒服的?”

她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於思平,有點挑釁的意思,於思平嗬嗬了兩聲,“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啊,難道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話要同我說?”

這墓地在教堂背後,走不多遠就是山崖,可以說是隱秘非常,含光還以為於思平到了這一處,總會有點比較親昵的行動,如此方不負他和她擬的約定,可他表現得這麽自然,隻能讓她想到裝傻二字。一如每次和他在一起時一樣,她的大腦又滴滴答答地在運算了:他如此表現,是因為這一次過來並非為了她,所以不願節外生枝,隻是要專注和許雲深打關係呢,還是繼續欲擒故縱,希望她主動來撩撥?就像是貓戲老鼠一般,熱衷於把她操縱得跑來跑去?

要這樣想的話,很容易陷入怪圈裏,含光本待按兵不動的,但現在自忖比不過他的耐性,正想著該怎麽開口打直球,天色忽然轉暗,不到一分鍾,山頂就刮起了強勁的北風,含光和於思平都熟悉了蘇格蘭的天氣,知道這果然是要下雨了。

此地除非騎馬,不然也隻能步行,教堂是有馬廄的,兩匹馬都在裏頭,沒有被淋到的危險,於思平拉了含光一把,趕快跑到教堂後廊裏,他們沒有鑰匙,進不去教堂內部,還好教堂有突出的小門廊,正好拿來避雨了。

“啊,雨衣還在馬身上呢。”含光想起來,但還來不及去拿,雨已經下了下來,刹那間就是瓢潑傾盆,被風卷著往門廊裏打,兩人隻能躲到門口角落裏,含光緊了緊外套,“你冷不冷啊?”

於思平沒說話,卻伸出手把含光摟在懷裏,稍微側了一下身子,為她擋住了風雨,這多少讓她有些詫異——雖然對於正常的紳士,都是很自然的舉動,不過擺在於思平身上就非常稀奇了。

“還冷嗎?”過了一會,於某人問,聲調很正常,也就是這麽正常地抱著她,沒有一點異動。

含光眯了眯眼,主動摟緊了於思平的腰,把臉埋在他肩上搖了搖頭,“不大冷了——你呢?”

“我也還好。”於思平還是很淡定,“過一會兒雨應該就停了,停了以後就回去吧,既然降溫了,也沒必要再呆在外頭。”

在兩人的身體已經緊密貼合的情況下,他的表現真是堪稱為聖人了,含光徹底肯定了於思平這一次過來的目的絕對和她無關,所以他根本都不會碰她一下——這個人對她的評價不算很高,恐怕也是害怕兩人發生什麽親昵的事情以後,她在言談舉止中流露出些許端倪,被湯普森管家等人注意了去,給兩人‘純潔的親戚關係’蒙上陰影。

她鬆開手稍微掙了一下,拉開了點距離,便以閑話家常般的口吻直接問道,“誒,話說,你這一次來蘇格蘭,是為了借我搭上許大哥嗎?”

於思平掃了她一眼,眼睛裏有點痞笑的影子露出來了,但總體表情卻還是那麽溫文儒雅,“恭喜你,你證明了自己具備基本的觀察能力。”

“早就看出來了好不好。”含光決定放軟身段,和此人硬碰硬她根本沒什麽籌碼。“你就告訴我,你不會做什麽對他不利的事情吧?”

“不會。”於思平果然比較吃軟不吃硬——應該說,在軟硬都不吃的基礎上,較為柔軟的姿態會能取悅到他,讓他透露出丁點信息。“我能做什麽對他不利的事?在他的莊園裏度個假而已。”

“那可就難說了……”含光輕聲嘀咕了一句,“那……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過來這裏過年,同懷特先生有沒有關係啊?”

“哦?”於思平有些興味了,“你是怎麽推出這一步的?”

“很簡單啊,”含光扳著手指說,“你來英國是跟著懷特先生來的,不是專為了我,我覺得在藝廊裏看到我應該是巧合吧?把我帶過去認識懷特肯定也不是為了我,是為你自己的事業在布局,雖然我不知道我在這裏起了什麽作用,不過懷特應該是你最近要攻略的重點。我猜你是已經給我編出了一個合適的身世,說不定血統還很高貴什麽的,許大哥因為和我好,然後他又是秦國大貴族家的嫡長子,所以你到蘇格蘭來,又和許大哥拉交情,就是為了讓懷特誤以為許大哥也是知情人,並且也是我和你的支持者。這樣你就能借勢在和懷特的合作中取得更優勢的地位,至少不會讓他動什麽不該動的念頭——”

她也不是純然沒謀略,這幾日疑惑中尋思來尋思去,已經是找到了個勉強合理,甚至可以說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如果拋開於思平把她獻給懷特之類的念頭的話,也就隻有如此的用意才算是合乎情理了。不然,他對藝術品買賣肯定是沒什麽興趣的,許雲深對於思平來說,幾乎是毫無價值。他也犯不著這樣用心地和許雲深結交。

“哼。”於思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你的腦子還是挺靈光的嘛。”

他揭露少許秘辛,“你還是說錯了一點——本來學期結束給你電話,就是讓你來魯國見懷特的。既然你要去英國,那隻好讓懷特來見你了,所以你說在藝廊相見是巧合,這一點錯了,在藝廊相見不是巧合,他就是為了見你才會出席藝廊晚宴。”

“啊?”含光愕然,“他飛躍整個大西洋就是為了見我?”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他本來也有行程到英國來,隻是略作調整而已。”於思平橫了她一眼,“不過他的確要見了你才會放心和我合作……懷特一直都是個很謹慎的人。”

“我這麽重要嗎?”含光無語了,“你到底給我編織了什麽身份啊?而且你為什麽有把握他見了我以後就會相信我是你說的那個人?”

“這些事你就不必多問啦。”雨漸漸停了,於思平鬆開含光,“走吧,該回去了——”

見含光還想說話,他幹脆地擺擺手,“你就知道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害你的朋友那就行了。”

這句話雖然是空泛的保證,不過鑒於於思平到今天為止都還隻是明壞,沒有做過撒謊之類的事情,頂多是明確告訴你他有什麽事沒說,含光還是勉強信了。她嗯了一聲,又頗富希冀地說,“那——那天的那些話,是不是也就是為了讓我聽話配合的策略啊?”

於思平睨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直接把她拉過來在嘴唇上啃了一口,“別說笑了,乖。不要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這個人說話都是有幾個彎的,含光眨了眨眼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她的挑釁,或者說是掙脫的意願,會令於思平不得不身體力行地證明給她看自己的決心,就有可能讓別人發現蛛絲馬跡,從而讓許雲深起了疑心,危害他和於思平的交情,以及和含光的關係……之前一直覺得於思平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其實這樣看,他還是挺公事優先的……完全沒可能色令智昏啊,對他自己一直都保持了很強大的控製力。

也就是因為自控如此完美,人生觀又這麽自私放縱,才讓他變得格外可怕吧?含光想想,還是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那你肯定不會對許大哥有什麽害處哦?隻是利用他加深懷特的誤會對吧?”

“事實上,我連一句正麵的肯定都沒給過懷特,一切純屬他的猜測。”於思平帶著她走到馬廄,解開兩匹馬的籠頭,一邊安撫著一邊把它們牽了出來,他對含光亮了亮牙齒,“放心吧,如果他有心要危害我的人,那肯定就是我的敵人了。”

一個當代的武功高手,智商高到遊走於上流社會絲毫不露破綻,讓黑白兩道各色人等都深信他的出身故事,並且還真做起了不小的生意,搬弄起了沒點門路沒法做的軍火生意,如此冷靜、又如此瘋狂……

如果沒選擇的話,能做他的自己人,總比做他的敵人好,含光點了點頭,“我可就靠著你這句話了啊!——不光是我,還有許大哥!他也不能有事!”

於思平嗤了一聲,“懷特沒事動他幹嘛?你都猜出來了,還為他的安危擔心?——不會是想讓我吃醋吧?”

沒等含光說話,他就被自己逗得樂不可支,一邊笑一邊翻身上馬,在馬上大笑道,“走!我們比比誰先回城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