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反穿手劄 3兩難 名 3G 網首發
大秦小學的課程設置,和一百多年前的蒙學有了很大的不同。合計開有國文、算學、體育、品德、自然、美術、音樂、手工等八門課,比君子六藝還要多了兩門。不過考試時隻按國文和算學成績排名,含光屋裏也有她這一年的教科書,以及暑假前帶回來的成績單。和這具身體原本的性格一樣,她的成績也是中等偏下,黯淡而毫無存在感。
雖說現在這具軀體換了主人,心智成熟度似乎高得多了,但李含光把自己今年的教科書翻過一遍以後,卻是絲毫也不敢小覷自己即將麵臨的一年多課程,她估計自己這一年半時間,那是有得忙了。
國文方麵的問題,不是太難,而是太簡單了,大部分題目李含光掃一眼就能直接選出正確答案來。文言文不說了,她那個時代的書麵語嘛,白話文也不難,她那個時代的口頭語,雖說一兩百年下來,口語多少有些變遷,但這個生活了幾天以後基本也就迎頭趕上了,絕不是什麽問題。她主要的難點在於最基礎的部分在她那個時代,拚音這種東西,那還不存在呢……
李蓮湖今年剛上小學一年級,正好給她提供了方便,李含光把她的教材拿來看了一遍,勉強地把那些奇特的字母記了下來。聲韻學在她那個時代還是比較高端洋氣的偏門學問,現在卻成了所有人的入門一課,這一點,也令她是暗中嘖嘖稱奇了許久,但卻又不能不承認,拚音的確是一下降低了習字的門檻。這裏麵的彎彎繞繞含光一時說不清,但有改進這卻是確然的事。
小學一、二年級,功課畢竟比較簡單,李含光怎麽說也是受過完整私塾教育的文化人,幫著李蓮湖把暑假作業做完後,基本也就把聲韻母自學得差不多了,她又在圖書室設法把二、三四年級的課本給找出來都看了一遍,國文越學越深,對她反而越來越有利,看懂課本這是不存在什麽問題了,至於學懂如何考試之類的如果她現在在做的《暑假生活》和過去的時卷一樣,都是考卷的模擬的話,那也不是什麽問題,這些題目對她來說簡直和喝水一樣簡單。
體育、品德、自然、美術、音樂,也都難不倒她,一來小學課程比較簡單,二來這多數也都是她前世涉獵過的。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不讀書識字,不琴棋書畫的?至於手工更不必說了,手工課是男女分班的,男生學修葺家具之類,女生學針織繡花,李含光前世的水平雖不出眾,但拿到小學裏,肯定是秒殺級別的,到時候隨便亂繡幾針,也就足以敷衍過去了。
最大的難點,還是算學。
李含光也是從一年級的課本看起的,九九乘法表,加減乘除等等,一直到三年級她都可以輕鬆理解:畢竟前世她也是上過一些管家課程的,這種心算的水平她還是能夠達到。從四年級開始,她有點抓瞎了,這雞兔同籠也罷了,還有什麽三角形、四邊形開始求麵積求邊長……
雖說為了照顧孩童的水平,教科書是深入淺出,和前世的算學經典比,已經撰寫得十分易於理解。但李含光在此事上似乎是缺乏天分,光看教科書她理解得實在吃力,對於自己的數學暑假作業,也是根本不知從何下手,本子都快翻爛了,也才隻做出很基礎的幾題而已。
若是如此下去,算學一門課她肯定是別想出色了,考試就考兩門課,即使國文可得滿分,算學不成也是無用。這個問題必須得到解決,但該怎麽解決,李含光卻沒什麽頭緒。
慈幼局裏的幼童無事是不能出門的,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正中她的下懷,李含光此人,在慈幼局沒什麽存在感,沒有敵人也沒有多少朋友,最多就是和同寢的李蓮湖稍微熟稔點,但兩人也就是做了三個多月的同屋,才剛剛擺脫陌生感。殼子裏換了個人這麽大的事,李蓮湖都沒有絲毫察覺,可見她們的交情有多生疏了。這種無足輕重,不為任何人注意的地位,正適合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融入這個世界。封閉的環境,也給她以安全感。再世為人快有一個月了,對於如今的世界,她通過電視、書籍和報紙也有所了解……但這並不是說她已經和當地土著沒什麽兩樣了。很多被土著默認為常識的人情世故,她是絲毫都沒有了解,而李蓮湖在這一點上也無法提供什麽幫助,畢竟,她年紀還小,雖然六歲了,但還是懵懵懂懂的,和李含光前世接觸到的那些小姑娘相比,簡直就像是兩三歲的娃子,懂事得非常慢。
慈幼局這個環境,成日裏接觸到的也都是同齡人,幾個義工嬤嬤,多數都在照顧更小一些的嬰兒,對她們這個年紀的小大人持放養態度,在這極其單純又十分冷漠的環境裏,孤兒們又顯得十分早熟,又顯得十分晚熟,在李含光來看,是有點窩裏橫的意思,在這個小院子裏不少拉幫結派勾心鬥角的事,但這些孤兒到了外頭,一個兩個肯定又都全抓瞎了,對成人的世界,她們是絲毫都沒有了解的。
也因此,慈幼局裏孤兒雖多,但要說功課出色的那卻是一個沒有,含光如今的算學水平,在同齡孤兒裏居然還不算差的了,和她住隔壁屋的李永寧今年六年級,據說算學從未得過二十分以上。
就是想要在院內找人補習都難,更不說含光對於和孤兒們來往總有幾分顧慮。李永寧生得比較高大,和李慈恩的年歲差距也小,大有取李慈恩而代之的意思,兩人這十幾天內已經衝突數次。含光目前對於慈幼局內的爭鬥毫無興趣,她隻想安安靜靜地搞好學習。
王副局管和張嬤嬤這些天來對她亦沒有特別的表示,她的落水事件看來是完全被當作意外處理了,李含光無法和她們發生更多的接觸,也就不知道自己若貿然求助,會否弄巧成拙反而激起兩人的疑心,雖說借體重生的事,古今中外幾乎是聞所未聞,但李含光知道,如今這世上是存在‘精神病院’的,若是性情大變、一問三不知,按照古代做法很可能就被當作失心瘋私下囚禁了,而在如今,人們卻有很大可能把她直接送去精神病院裏。她的膽子並不大,也不願那飄渺的可能性,去冒著暴露的風險主動接觸王副局管。
暑假一天天過去,她的算學作業還是毫無進展,李含光正是束手無策時,慈幼局的局勢卻又發生了變化
李局管回來了。
李局管出去做什麽,含光並不知道,慈幼局裏也沒有誰知道。從眾人的隻言片語中,她發覺王副局管似乎就是慈幼局日常工作的主持者。李局管麽,雖然也不能說是不當值,但卻時常外出,即使是在慈幼局,一般也很少和她們這些孤兒發生什麽接觸。
不過,孤兒們對李局管卻都還是挺擁護的,別的不說,李局管一回來,當天的早飯就豐盛多了,食堂罕見地擺出了油條、白麵饃饃、煮雞蛋和濃稠的白米粥供孩子們食用,中午居然還做了一頓紅燒肉。不說別人,就連李含光,都吃得津津有味:畢竟是在長身體的時候,隻要是能夠下咽的葷腥,她都是很歡迎的。
吃過午飯,含光帶著李蓮湖午睡了一會兒,照例起來翻閱她的算學作業。蓮湖本來很願意出去看電視的,經過含光這一個多月的熏陶,倒也習慣了這種埋頭苦讀的內容,雖然她的暑假作業,一早就在含光的自學中教著給做完了,但此時也是裝模作樣地拿著下學期的教科書在那裏翻閱。
“李含光。”忽然有人隔著窗戶叫了一聲,像是張嬤嬤的聲氣。
含光開門出去,果然張嬤嬤在樓底下仰著頭叫她。“下來一下。”
含光畢竟也經過一些事情,此時心中也已經是有數了:恐怕是落水的事為李局管知道了,李局管要親自再過問一番了吧。
這也並不出奇,李局管若是要管事,回來後肯定也要梳理梳理慈幼局的脈絡,若是一概大撒手,有了事也沒人聽她說話了。含光乖巧地跟著張嬤嬤往辦公樓走了一段,安之若素並未發問,倒是惹得張嬤嬤驚奇地看了她一眼。
慈幼局占地其實並不太大,一共是兩棟小樓三層院子,裏頭一棟三層小樓,是孤兒們的宿舍,外頭一棟二層樓房,一樓集合了食堂、娛樂室、小圖書室、育嬰堂等等功能,二樓便是辦公室了。沒有特殊的事,孤兒們是很少上到二樓來的。大部分孤兒一旦踏上前往二樓的樓梯,或多或少都有些畏懼之色,並非是做賊心虛,隻是生在世上無依無靠,難免有些底氣不足,過分膽小。
貪玩嬉水、溺水送醫,若是李局管相信了這般說辭,李含光難免得個訓斥,可這個小女孩清秀的麵容上卻是絲毫懼意都沒有,反而是平靜淡然,一臉的遊刃有餘……
張嬤嬤在心底回想了一下李含光從前的表現,卻找不出什麽特殊之處來,又打量了李含光幾眼,心底對她不免也有幾分另眼相看,再開口時,口氣要比自己醞釀的和氣多了。“這次讓你過來,是李局管要見你,問問你溺水的事。”
李含光點了點頭,並未有什麽吃驚之色,張嬤嬤便盯著李含光,慎重叮嚀道,“你別怕,李局管人很好的,她問什麽你就說什麽,明白了嗎?”
含光微微一笑,點頭道,“我明白了。”
這等程度的勾心鬥角,宛若小兒嬉戲一般,即使以她的水平都可輕鬆應付。含光本欲加上一句:‘嬤嬤大可放心,我不會隨便亂說’。但一來害怕從前的李含光沒有這麽機靈,二來也是上了二樓,她的話很可能透過門扉傳到李局管耳朵裏,遂隻是保證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不過即使如此,張嬤嬤也是感覺到了李含光的通透:對自己的心情,她是了解著呢。
她略微放鬆了下來,拍了拍李含光的肩頭,“進去吧。”
以李含光的眼力,尚且還看不出李局管辦公室的布置究竟檔次如何。慈幼局內用的家具幾乎都是楊木、鬆木,這在她從前的生活環境裏是比較低等的用料了,李局管屋內的家具一套倒要光鮮些,但上了漆以後也看不出什麽。李局管本人的穿著亦是平平無奇,上衫下褲無甚可說之處。唯有胸前佩戴一枚玉墜,令李含光確認了她和王副局管的不同之處。
若要把慈幼局的各色人等,和她前世的生活人事對應起來,張嬤嬤也就算是街邊最為普通的家常主婦,王副局管則像是一般大戶人家的執事婆子,這並不是說李含光有能力一眼看穿她們的才具和性格,她若有此能力,前世也不會混得那樣慘,這種對比,依靠的是她的一種感覺。
而現在,盡管李局管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隻是簡簡單單地坐在那裏而已,但這一眼過去,含光便幾乎可以肯定了:這位三十多歲的少婦,從她前世來比的話,其出身應當起碼也是五品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了。
那枚和田玉蟠龍鳳玉墜,更是證實了她的想法,如果世道沒有變的話,龍鳳紋飾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輕用的,甚至連私下定做都是大罪,這枚玉墜子隻可能出自於上賞,家族內部流傳之物。即使不論紋飾,從其用料和雕工來看,在她那個時代也是一等一的貴重物件了。
出身如此高貴的女子,會在慈幼局做個局管?這在含光那個時代,是很匪夷所思的事。她那個階層的貴婦人,當時或許有出資資助、創辦善堂的事,但最多也就是派遣下人去出麵管理了,別說親自把持、過問運營,隻怕連善堂所在,她們都未親自踏過一步呢。
就是現在,從她在電視新聞節目裏得到的印象來看,皇後、公主乃至是首相夫人等貴太太,多數也都是在家相夫教子,有出來視察一下善堂已經算是一種事業了,親自介入管理,似乎也應該是比較罕見的事。
不過是一枚玉墜,倒是引得她胡思亂想了好長一串,含光按下思緒,依著古今通用到今天一樣沒有被廢止的鞠躬禮,給李局管鞠了一躬,“局管嬤嬤好。”
李局管把頭從公文上抬起來,漫不經心地看了李含光一眼,“嗯,好坐。”
含光遂在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小心地坐了下來,李局管不開口,她也樂得多打量打量周遭環境。經過一個多月的適應,慈幼局的一切她都已經是摸得差不多了,這裏畢竟算是社會的底層,所見所聞也是有限的,李局管的辦公室倒是能給她提供一些新鮮物事以便琢磨。譬如說,她辦公桌上的一張照片(對她來說也曾是新東西),和她見到的其餘黑白照片不同,竟是上了彩的,這就足夠李含光去咂摸一會兒的了。
然而,李局管的特出之處,能令她吃驚不已。她的特出之處,李局管就感受不出來嗎?
雖說此話說來難聽,但生而不養、養而不教,即使棟梁也難成才。孤兒院裏的孩子就是生得好看,往往也是氣質庸俗舉止畏縮,行動不知禮儀,相處起來令人十分不快。見慣了這樣的粗野孩子,再看李含光,哪怕她也僅僅隻是坐在當地,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李局管亦有種特殊的感覺她覺得自己不像是在看一個行動需仰她鼻息的孤兒,倒像是在和那些身份與她相當的高門子弟打交道……
自己方才有意沉默的這片刻,本是想壓一壓李含光,令她自己慌張起來,但如今來看,成效似乎不彰啊。
不知不覺間,李局管已經把原有的輕視心情收了起來,原本的打算也有點拋到一邊了,她望著李含光認真地說,“李含光,你上個月在後院失足落水的事,王副局管已經和我說了。她說你是失足落水……我不是很相信,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你是失足落水,還是被人推下去的?”
見李含光麵露猶豫之色,她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又添了一句,“你不用害怕別人,隻管說實話就是了。縱有什麽事,我也能給你做主。”
李含光雖說是麵露異色,但卻並不像是李局管想的那樣,為王副局管威逼所致。事實上,她的猶豫,多少也是有點自嘲的意思:前世高高在上,從來無需兩麵求全,雖說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時至今日,成了個一無所以一無所靠,社會最底層的孤兒以後,才曉得自己在為人處事上的局限。
李局管出身高貴些,能量應該也更大,然而王副局管卻似乎掌握了運營慈幼局日常事務的實權,現在二局不諧,拿她做筏子,似乎她肯定隻能選個邊來站的。
從前錦衣玉食時,隻覺得那些想要巴結她的人功利得好笑,現時李含光才明白,非是任何算計背後,都有功利之心,又或者說,非是任何功利背後,都存在著陰暗的目的。好比現在,李局管一句話,叫她犯了好大的難,她對這兩個局管都沒有什麽私人感情,又是這樣一無所有處處求人的局麵,若是得罪錯了人,日後少不得過得更是處處艱難,若是選對了邊,起碼日後幾年時間內,便可以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在讀書上頭了。
忽然間,她想到了從前為她所輕蔑的那些旁係、庶出的姐妹,昔日她嗤之以鼻的言行舉止,如今看來,卻是充滿了數不盡的生存智慧。
若換做她是我,含光想起了一位她曾最最瞧不起、最最討厭的姐妹。
她會如何做呢?
腦中深刻的記憶頓時重演,那些凝固著的音容笑貌,又鮮活了起來,一位清雅的少女淺淺一笑,自逶迤的錦繡中走了出來,在腦海深處的舞台中輕揮水袖,“五姐,小七不是這個意思……”
一樣的戲目,用另一種心情去看,看出來的卻是兩重天地了。
含光收回心思,暗歎了一口氣:從前她看不懂,卻原來也不算是愚笨,也許隻是不需要去懂。昔日,她那幾個庶出姐妹,對她母親是處處討好,在她跟前,卻未有多麽順從服帖,如今看來,這理由簡直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身份再尊貴又如何?管著她們吃穿住行的人,並不是她。
縣官不如現管,不論李局管過問此事的動機是否與她有利,在這件事上,李含光都不能有第二種答案。王副局管和她的生活固然也沒有太多的關係,但張嬤嬤身為兩個輪值的管教嬤嬤之一,卻和她的小日子息息相關。
但……李含光瞥了李局管一樣,又輕輕地在心底長出了一口氣。
這個出身名門心高氣傲的李局管,卻也是得罪不得的呀,都已經猶豫了這麽久,一句輕飄飄的‘的確是自行落水’,如何能令李局管滿意?張嬤嬤得罪不起,難道李局管就得罪得起了?
做孤女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