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二百五
她這一坐地,倒是把眾人都給驚動了,周圍也有人發出善意的哄笑聲,連那顧客都笑道,“小姑娘沒事吧?”
李年忙著扶起了含光,也問她有事沒有。含光這時候緩過來了,忙道,“沒有沒有,就是蹲得久了,難免有點暈的。”
說著,便慢慢站起身來,這攤主見含光好看,本來有些不大高興的,此時也緩了神色,笑說,“小姑娘,累了就找個地兒坐著歇會兒吧,別在這蹲著了。”
含光還想說話呢,李年卻知道他的意思,扯了含光一下,輕聲道,“好了,讓人家專心招呼生意吧。”
很明顯,這一位是懂行的,在這認真看貨,比較有成交可能。含光這個完全就是一臉的不懂行,在旁礙手礙腳看來看去,妨礙到人忽悠大生意了,攤主自然不大樂意。含光似懂非懂,和李年一道走回店裏,李年還道,“別瞧啦,你看著那個仿佛賣的都是剛出土沒多久的貨色,所以才看得那麽認真對麽?其實潘家園裏,這樣的手法也是屢見不鮮。這要是真的也罷了,無非就是在土裏埋著,要是假的,那可連碰都別碰。誰知道為了做舊,曾經碰過什麽東西。有一門手法專門就是把東西扔到糞水裏做舊的。”
含光還有點暈呢,聽了幾欲嘔吐,靠著李年道,“您別說了,我不碰那還不行嗎?”
李年方笑道,“好了,休息一會兒,我們吃飯去吧。”
她看了秦教授一眼,悄聲對含光道,“你猜,葉庭請老爺子鑒寶,是真心的,還是想坑老人家?”
這種自己鑒別能力不強,又很熱衷於購買古董的肥羊,身為古董商,你不時而坑他一把,都算沒職業道德。反正在含光那個年代,古董行是不認可假貨這個說法的,沒買到真貨隻能怪自己沒眼神。含光瞧了秦教授的背影一眼,笑道,“我不知道,師公平時都愛買什麽古玩啊?”
“什麽都買,老爺子其實也不是眼神真的就差了,隻是他覺得有研究價值的就特別容易熱血上頭,這一下就容易被蒙蔽了。”李年一邊說,也伸舌頭笑了,“嗯,這瓷觀音要真是昭明官窯貨,那可值錢了,現在信佛的人多,又特別迷戀皇室用過的物件,說不定能賣出天價……不過在老師眼裏,那就是個近代瓷器而已,反應不了多少當時人們的生活習慣什麽的,應該是不會動心的。”
含光的興趣壓根就不在觀音像上,聽說秦教授上當可能性不大,含糊應了幾聲,便又問道,“剛才那人看的玉帶,您看能賣多少啊。”
“天價一百多萬都開的出來的。”李年畢竟是學這個的,肯定也沒少陪著老爺子在潘家園轉悠。“玉的嘛!張口價低了,人家還以為是假貨呢。不過,泛著生土氣味兒,是個很好的壓價借口,不論真假,都會拿這個來壓,因為這玉必須得盤過了才能重新泛亮。而且品相上也不能說是沒瑕疵……那人要有心帶的話,最後二十萬應該就能拿走了。”
這麽幾塊東西,就能賣二十萬?含光頗有些不可置信,李年看了便笑道,“別覺得貴,這要是真的,又盤好了,起碼能賣出兩百萬的高價——你看那是完整一圈二十多片玉塊兒啊。”
按現在的銀價來說,這玉帶在古代可能都不值那麽多錢。含光直搖頭,又和李年確定了一下,“這盤玉是不是就是把進過土,失去了光彩的玉料重新給盤光亮啊?”
“嗯。”李年點頭道,“這個玉帶多,而且一般沒有分著盤的,都得一個人盤,要盤它也下功夫。不然價錢壓不到二十萬,最少四十萬才能拿走。再低,客人自己都怕。”
買的沒有賣的精,這玉帶要真是從土裏出來的,除非家有急事急於脫手,不然很少會賣出太離譜的低價,如果這價錢攤主都肯接的話,貨有問題的可能性那就高了。李年又指點含光,“當然了,這是因為這攤子那也是有名有姓常年在這擺的,都是玩家圈子裏的人,彼此也有個分寸。若是生麵孔開離譜低價的話,說不定那就真是有問題才急於出清……反正這裏麵的道道很多,說不定貨是真的,隻是有瑕疵,所以才給一攤子的貨物都抹了泥微微做舊來掩飾,隻要能把玉帶給賣出去,別的成色上的損失那都是值得的。”
含光聽得都快暈了,對李年不免添了幾分敬意:難怪楊老師對她如此俯首帖耳,這位郡主除了大方會做人以外,腦子也是靈活好使,光是這些道道,智力差一點的可能都會被忽悠得找不著北。
兩人都是竊竊私語,也不怕影響了別人,含光又道,“我們昨天去寶慶銀看的和田玉鐲子,一對就要三百多萬,玉值錢是真的,古玉賣這麽貴那也罷了。可銀器物,難道每一件也都要賣出這個價錢嗎?”
“銀器看品相了,一般的銀釵,說穿了,你墓裏掘出來說不定還比不上市麵上賣的呢。”李年聳了聳肩,“金銀器雕琢,除了幾樣特有的手法以外,都是古不如今。但是從前這個師徒製就很容易造成絕活失傳,尤其是天家工坊,曆史上有過幾次大的動亂,能工巧匠流失得非常厲害,全都給拉去打鐵了……所以你要是唐代、宋代皇族高官陵墓裏的金銀器,含有我們現代失傳的比如說拔絲技術、金線技術這樣的手工技巧,那才能賣上天價。前幾年在魯國,權家搞慈善拍賣,買了一對他們祖先戴過的拔絲金含珠手鐲,據說拔絲細度前所未有,密密麻麻編製成網,內裏含了兩顆碩大東珠可以滾動相撞,因為是傳世器物,養護得很好……你猜那對手鐲賣了多少錢?”
“多少?”含光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這個技術,拔絲金手鐲在她死前剛剛流行起來,她甚至還記得在生產之前,自己手裏就攏了一對這樣的鐲子。
“八百萬。”李年聳肩道,“就這還是因為當時秦魯兩國關係緊張,不然,我們秦國世家要能大規模參與競價的話,價格說不定都能突破千萬——這對手鐲重都不到三兩。”
她說得興起,見含光忽然不應聲了,便奇道,“嗯?怎麽發呆了?還盯著手做什麽……不過這也是極特例了。至於一般官民用的金銀器,要是形製比較普通,品相也不好的,頂多就賣個市麵價,因為畢竟是土裏出來的,一般人又不戴,也沒什麽收藏價值。”
“白銀是四塊一克吧現在,”含光算了一下,“一兩是五十克,兩百塊錢。哦,那倒是便宜的,三四兩的鐲子也就是七八百塊。”
“差不多,所以現在都很少有這樣賣的。”李年直發笑,“品相要是實在差,還不如溶了重打比較合適。”
含光在心底估算了一下,大致有個數了,李年還問呢,“怎麽忽然問這麽多,不會是看了心動,也想自己淘淘寶吧。”
“就是剛才看了一個銀簪子,覺得喜歡,想買回去收著,以後按這樣式也打一個,不過那太貴了,八十塊的話我就買,”含光笑道,“當個紀念了,上千的東西,我又看不懂,不可能花這個錢的。”
“玉的不讚成你買。”李年也是少年好弄的性子,“我也看不出真假,這萬一要是假的,白花錢不說,誰知道怎麽做舊的,那多惡心啊。金銀器的話倒可以買來玩玩,這東西做舊了還不好賣,能糊點泥就算不錯了。”
說著,兩個人就又走到攤子跟前蹲下來了。那買家還在細致地觀察玉帶,攤主隻是冷眼看著,滿臉的淡漠,似乎也不在乎他到底買還是不買。
倒是對含光和李年兩個回頭客,他露了個笑臉兒——回頭客嘛,都是比較有誠意的。“兩位是看上什麽了?”
含光盡力把自己的無知和天真浪漫都發掘出來擺在臉上,指著那‘昭明’金簪笑道,“你看,李姐姐,我就是覺得這簪子怪好看的。”
這是一枚童子抱石榴的簪子,根部還糊了泥土,造型圓融可愛,確實是頗為好看。李年斜眼看了一會兒,示意攤主,拿白布捏起來看了看,便是一笑,掏出手機按了個數字遞給他看,那攤主看了,便揮了揮手道,“不賣,您請回吧,誠心想要,好好思量思量再開個價。”
含光見狀,倒是有些急了,還想再說什麽呢,李年聳了聳肩,便扯著含光道,“那算了,我們上別處瞧瞧去。”
說著,便又一路拉著含光回了店裏,同她道,“這東西假的,不值錢,連金都沒鍍……鍍銅造假,頂多就是一二十吧。不過攤主在做大生意,咱們不好壞了人買賣。一會等那人走了再過去看吧。”
含光迷迷糊糊,有點明白了,“那就是您說的局是嗎?重點是賣玉帶,別的都是陪襯?”
“行裏人可不會點明了說。”李年笑了,“不過我看應該就是了。一會等那人走了,咱們再去問問——不過,是假的你還要嗎?”
“就是看著好看啊。”含光笑了,“買來做個紀念嘛,回去送人也有個說頭,越便宜越好,貴了還買不起呢。”
兩個小姑娘便去街邊的茶水鋪子裏買了兩杯也是西方傳來的熱奶茶,吃了兩個蟹殼黃,悠悠閑閑地再踱過去時,果然那攤子上的玉帶已經消失不見,攤主正從臨近一家店裏出來,手裏拿著兩張回單眉開眼笑,含光看了也忍不住笑——這東西是假的,可刷卡買,轉賬的錢卻是真的。以前還有拿假銀子買假畫的事,現在賣家的風險真是降到了最小,基本是穩賺不賠。
“賣了多少啊?”李年蹲□,一副行家口吻地就和攤主交流起來了,雖然是郡主之尊,但居然是沒有一點違和感。“方便透露一下嗎?”
“您這就是開我的玩笑了,”攤主雖不肯明說,但牙都快齜了滿臉,一旁的幾個同行看了都笑,有人道,“瘌子,你口裏不說,可手裏揮的單子上不寫了數呢嗎?三十三萬——嘖嘖,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啊。”
這個看來比於屠夫還要更平民的小無賴,一轉眼就是三十多萬入手……拋掉本錢和時間成本,這也是極為暴利的行當了。含光一陣無語,李年也笑道,“恭喜發財了,瘌老板。明人不說暗話,您這大頭都賣出去了,餘下小頭也別和我爭,就我剛才說的數,拿走得了。”
瘌子隨意掃了童子抱石榴的金簪一眼,也是春風得意地一揮手,“也別提錢了,看上什麽盡管挑,全算我的。”
周圍人一聽,都笑道,“真的?那我看了你的銀行卡了,你給不給啊?”
笑聲中,李年拿了金簪,示意含光道,“沒有白拿人的道理,我沒零錢,你有麽?”
含光忙掏了五十元出來,笑道,“好便宜呀,老板,我多拿幾根回去送人,您說行嗎?”
瘌子剛做了大單,心情真好,再說他做生意的人,眼尖啊,如何看不出小姑娘是個新丁,對古董行當隻怕是連皮毛都不曉得,完全是跟著行家來逛新鮮,看了好玩才想買的。不然,就按眼前這大姑娘的眼力,萬萬不可能買這麽粗劣的贗品。再說,對那根‘金簪’的來曆他也是心知肚明,索性一揮手,豪氣道,“行,那你看著給錢就行了。”
含光巴不得他這一句話,忙又揀了四五樣簪子,全用白布包在一起,又拿了二百塊給瘌子,笑對李年道。“剛好回去送給慈幼局的孩子們,說來也是個故事。”
瘌子見她拿得多,連邊角那些多日的滯銷貨都拿了,心頭本是一動,聽了含光這話,頓時又失去興趣,接過含光給的二百五,雙方互道吉祥,他把攤子一卷,便起身走了,顯然是怕買方發覺不對,回來找後賬的。
李年也笑對含光道,“三十萬這生意可不小,沒準一年都不會回來了。他這個和那些零敲碎打的不一樣,真的是幾年開張一次,一次能吃幾年的。”
含光捏著手裏的簪子,笑得比瘌子還燦爛,“師母——這潘家園真是太好玩了!好長見識!”
一邊說,一邊在心底就推敲了起來:寶貝是到手了,可又該怎麽合情合理地把它曝光呢……
今晚字數多!
好冷啊……冷得手指都僵硬了……哈哈,不過相信含光的心思是火熱的,也是愉快的。
本章彩蛋大家看出來了不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