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姨母
這日.天沒亮時就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後窗外的芭蕉葉上.
丹菲被吵醒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她撐起了窗戶.坐在榻上.看著東方的天空一點點亮起來.呈現出一種水晶一般的透明的藍灰色.雨天鴿子沒有出籠.可是丹菲的心情卻是不受拘束的鳥兒.迎著風雨飛翔在高高的天空中.
她已許久沒有這麽快樂.哪怕此刻天空陰翳.可是她的世界裏正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大明宮的遊園宴也並沒有因為春雨而取消.
梨園裏繁花勝雪.衣衫豔麗的名媛貴女撐著輕飄飄的竹骨傘.俏生生地站在樹下賞花.人比花嬌.
遊廊中.殿簷下.賓客們談笑風生.吟詩作對.教坊樂人吹著靡靡之音.混著酒香.在細雨中飛去老遠.
丹菲偷偷打了個嗬欠.往果茶裏加了一勺蔗漿.輕輕攪拌好.放在韋皇後麵前的案幾上.
不遠處.公孫神愛被一群年輕郎君們簇擁著.呈眾星捧月之態.公孫神愛姿態矜持靦腆.眼角眉梢卻依舊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李隆基同郡王妃姍姍來遲.一眼看到公孫神愛.隨即露出了驚豔之色.恰好公孫神愛被男人們糾纏的有些煩了.起身往遊廊上走去.李隆基看郡王妃正在同上官婉兒寒暄.便不動聲色地跟了過去.
郡王妃回頭不見人.臉上的笑一僵.
“阿段.去將郡王請回來.”韋皇後不悅道.“今日是怎麽了.年輕人一個二個都像在身上綁了線.全被那個公孫娘子牽著走了.”
李碧苒冷笑道:“男人就像狗.聞著肉味.哪裏有不尋著去的道理.”
貴婦們一陣嘻嘻笑.隻有郡王妃神態端莊.不以為然.
丹菲撐著一把金紅麵繪白茶的油紙傘.走進梨花林中.
梨花深處人影綽綽.時不時傳來輕聲笑語.細雨和花瓣落在傘上.發出輕輕的響聲.遠處有一對人正在梨花樹下私語.也不知是哪兩個小
丹菲尋著人聲走去.十分意外地發現.李隆基並不在.
崔景鈺和公孫神愛四目相望.落花如雪.撒在他們的發上、肩頭.公孫神愛明媚秀麗的麵容籠罩著一層光彩.雙目晶瑩如月照春水.望著崔景鈺的樣子.仿佛他就是她的神.而崔景鈺低頭看著她.嘴角帶著笑意.目光柔軟.極其耐心地聽著她說著什麽.
丹菲停下了腳步.忽然覺得滿林的梨花白得有些刺眼.她下意識抬手按在胸口.努力想平複那種酸脹刺痛的感覺.
眼看公孫神愛的目光朝這邊掃來.丹菲踉蹌地轉過身.慌不擇路路匆匆走了.
少女的藍紫紗裙很快就被繁密的梨花掩蓋住.隻在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崔景鈺幽深的眼眸裏印著她的藍裙紅傘的豔麗背影.那種讓公孫神愛驚豔過的熱切的表情再度浮現.
“鈺郎……”公孫神愛困惑道.“你怎麽了.”
“沒事.”崔景鈺轉過頭來時.已恢複了往常溫和卻疏遠的模樣.“雨把衣衫都打濕.我送你回去.”
丹菲心緒混亂地走了半晌.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離大殿越來越遠了.她停了下來.靠在一株梨樹邊.長長籲了一口氣.
繡鞋已經打濕.沾著落葉和泥土.一縷鬢發垂落在臉龐.掃得有些癢.
丹菲從荷包中取出小銀梳.一邊梳頭.一邊露出苦笑來.
自己這是在做什麽.為何莫名其妙就亂了方寸.弄得活像偷看到什麽不雅的事一般.
那兩人一個未婚.一個未嫁.郎才女貌.一同在雨中賞個梨花.本是一樁風流佳話.倒是她貿然闖入.差點就驚擾了他們.才是不妥.
丹菲又歎了一聲.重新打起傘.尋著大殿而去.
那個男人.卻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帶笑地凝視過他.丹菲覺得自己能得他溫和友善地看兩眼.就夠燒香謝祖宗了.丹菲不懷疑崔景鈺是欣賞敬佩她的.但是他將自己視作一個同伴.而不是一個女人吧.
像劉玉錦和薛崇簡那樣.救命之恩後.有緣再相聚.而後相戀.顯得順理成章.可是丹菲始終搞不懂.自己對崔景鈺的這個感情.是從何處生出來的.
初次遇他時.他還是個令人生厭的紈絝子呢.從幾何時.他已變成了自己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是在他離去後.自己回頭再尋不到他的身影.還是在很久以前的雪原上.俊美的男子從馬車裏出來.居高臨下地同她四目相接.
簡直就像是命中注定.
“在想什麽呢.”李隆基含笑的聲音驟然響起.
丹菲猛地站住.差點連人帶傘撞進他的懷裏.
“怎麽了.”李隆基看清丹菲泛紅的眼眶.蹙眉道.“有人欺負你了.”
“吹了風而已.”丹菲別開臉.後退半步.“皇後喚您回去呢.郡王妃也在等著您.”
“知道了.”李隆基道.有些不舍地朝林子裏望了一眼.“公孫娘子真乃絕色.景鈺素來好運.明明冷冰冰的不解風情.偏偏你們一個二個還是對他癡迷不已.”
“郡王.”丹菲板起了臉.
李隆基大笑.“好.好.我這就回去.”
丹菲走在他身後.臉紅如燒.
不久.崔景鈺也帶著公孫神愛回來了.兩人就站在遊廊下.一邊賞雨一邊說笑.姿態十分親密.
丹菲實在受不了這刺眼的一幕.借口更衣換了班.躲到了一邊去.
院子的一側.幾位命婦正在花廳裏閑聊.丹菲路過之際.一位夫人正從裏麵走了出來.同丹菲打了一個照麵.突然麵色劇變.驚呼了一聲.
“倩娘.”
丹菲好似被滾油潑到一般打了一個激靈.臉上霎時血色盡褪.
她同這個中年婦人麵麵相覷.兩個人都從對方的容貌上看出了一些同自己相似之處.
“你……”那夫人忍不住伸手要去摸丹菲的臉.“長得真像.”
“夫人.”她的婢女急忙拉住了她.小聲道:“這是皇後的女官.”
丹菲感覺冷汗順著背脊滑落.強笑了一下.“夫人大概是認錯人了.奴姓段.”
那美貌婦人如夢初醒.失望地垂下手.“唐突了娘子了.我夫君乃青州知州.娘家姓陳.荊州人士.我看小娘子麵熟得很.好似我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子.”
“陳夫人.”丹菲欠身.“奴年方十八.不知道您的妹子芳齡幾何.”
陳夫人一愣.失落笑道:“你說的也是.我那妹子隻比我小兩歲.你這年紀.倒同我女兒一般大……”
說到此.她又是一怔.再度打量丹菲.
丹菲低垂下頭.道:“不打攪夫人的雅興.”
說罷不等陳夫人再開口.便匆匆離去.
“真是像.”陳夫人忘著丹菲的背影.眼眶發紅.“若倩娘的小草兒還活著.也同她一般大了.”
“夫人在說誰呢.”李碧苒從花廳裏走了出來.“那不是皇後的女官段氏麽.你們認識.”
陳夫人抹著淚.笑道:“這段氏生得活脫脫像我幼妹少時模樣.”
“這麽巧.”李碧苒道.“我記得段氏的母親姓文.世代書香呢.”
“自然不是她了.”陳夫人十分失望.“我那妹子嫁了曹家.後來她夫君犯事.夫妻倆連著小女兒一並都葬身火海了.”
李碧苒卻聽出了端倪.拉住陳夫人道:“可是早些年謀逆.想廢了今上.擁立相王的那個曹將軍.”
“正是.”陳夫人尷尬.不願多提此事.尋了個借口離去了.
李碧苒卻是兩眼一亮.思索了一番.尋太平公主而去.
丹菲的身份.李隆基留了個心眼.是瞞著太平公主的.太平公主之前也從沒在意過丹菲這個小棋子.如今聽李碧苒一說.才起了興趣.
“若真是曹家女.何必假扮段氏.”太平道.“也許又是崔景鈺和三郎私下有什麽計劃.瞞著我罷了.這段氏乃是崔景鈺的心腹.不能為我們所用.如今有用時可以留著.但是將來卻最好能將她除去.”
李碧苒道:“這段氏十分可惡.我好不容易將外甥女嫁了文默.就想籠絡他.可阿錦偏偏極聽段氏的話.段氏也不知道和她說了什麽.她如今一心向著夫君.根本不肯幫我呢.”
“你那外甥女就是個廢物.枉你還將她當成一條忠犬.”太平不屑道.“我讓安插在臨淄王府的人打聽一下這個段氏的身份好了.若真是曹家女.那可有趣了.曹永璋當初是想擁立相王的.如今三郎將她的女兒改名換姓.又送到皇後身邊.這要讓皇後知道了……”
太平塗著丹寇的手把玩著一串瓔珞.臉上露出戲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