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群漸漸覺得無趣要散開之時,就在知府終於忍不住嗬斥衙役們將林語堂拿下時,一個爽朗的聲音卻從人群外緩緩傳來,帶著雍容華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法自然是有的!”

眾人齊齊回頭,就連慕容燕回和鬱輕璃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絲訝異之情。

慕容風,他怎麽會來?!

“大皇子殿下,這是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知府諂媚的迎了出來。

“科考在即,出了這樣的大事,我能不來看看嗎?”慕容風說著親手扶起了地上哭哭啼啼的女人,又仔細端詳了一下死者,這才起身道:“不知道府尹大人可有眉目?”

“這個……下官無能。”知府汗了,今天一整天就在和林語堂這個迂腐書生糾纏了,派出去的人也都無功而返,他正自頭疼打算晚上去九門提督哪兒走走關係,誰知道大皇子竟然會忽然冒了出來,難道此事已經驚動了天聽?知府越發的惶恐起來。

“本宮今日奉旨出巡,倒是替知府大人辦了一件差事。”慕容風幽幽說著側開身來。

知府舉目看去,卻見兩個王府侍衛正押著一個人進來,那人被反剪了雙臂,低垂著頭,看不清麵目。

“這是……”知府疑惑抬頭望向慕容風。

慕容風瀟灑回身掃視了一眼眾人,伸手指著那人道:“這便是殺害張老三的凶手!”

嘩!人群喧鬧了起來,知府雙眸一亮,“當真?”

慕容燕回和鬱輕璃卻都是麵色一沉,默默觀察著事態進展。

“怎麽?本皇子一言九鼎,知府你還不信嗎?”慕容風說著伸手抓住那人的頭發往上一抬,人群裏頓時有人驚呼出口,“是海鯊幫的沙老大!”

慕容風微微一笑,看向知府,“這廝意圖掩蓋痕跡,被我撞見,早已對殺害張老三的事招認不諱了。”

知府眼中閃過一抹疑惑,這海鯊幫為何會與一個孤寡的張老三為敵?可是此事鬧到如今這程度,知府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幹脆就順水推舟了。

然而,知府還未開口,林語堂卻已經撥開人走到了那沙老大身邊,“知府大人,小生認得此人,便是他殺了張老三無疑!”

慕容風聞言心中暗喜,抬眼掃了一眼林語堂,笑道:“這位士子如何稱呼?為何會這般篤定?”

林語堂躬身行禮,“大皇子,小生林語堂。至於為何會認定這便是殺人凶手,乃是此人也曾想過要暗害小人。”

“是嗎?”慕容風雙眸微微一眯,眼底的凶光一閃而逝的劃過沙千裏的臉頰。

“是!”林語堂伸手揪住沙千裏的衣服,“說!你為何要殺這位老人家!”暴怒之中的林語堂忽然想起,這沙千裏可是王世攀身邊的人,他眉頭一皺,怒道:“是不是那王世攀叫你幹的?!”

嘩!人群再度喧鬧起來,都惋惜的看著林語堂,覺得這青年要倒黴了。

慕容風的臉色愈發不好了,他朝知府使了個眼色,知府立刻揮手道:“都散了,都散了,既然大皇子帶來了嫌犯,林公子又已經指認了人,本府自會查清查實,給大家一個交代!”

衙役們紛紛趕人,府衙大門轟然關了起來。

慕容燕回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慕容風的手伸得是越來越長了。

慕容燕回側目,卻見鬱輕璃依舊淡淡然立在身側,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林語堂當真是個書呆,也不知道今夜他在大牢裏過得慣不慣。”

鬱輕璃斜睨了慕容燕回一眼,冷聲道:“小皇叔若是好奇,不如就留下瞧瞧。我與夕落要回去了。”

慕容燕回果然就躍上了府衙的屋頂。鬱輕璃坐進馬車,一言不發,空氣仿佛也因此稀薄起來。

夕落趕著馬車,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小姐,那林語堂就這樣不管了嗎?”

鬱輕璃冷冷道:“如此沒有腦子,不值得我救。”

夕落立刻噤聲,她聽得出來,鬱輕璃此時心情極為不好。

那邊,知府請慕容風上座,這才說道:“大皇子,下官愚鈍,還望大皇子能夠指點一二。”

慕容風接過知府的茶,淡淡道:“知府大人,我朝律法如何定罪?”

“但凡證據確鑿,即可定罪。”

慕容風點了點頭,將茶放下,“父皇還等我回宮複命,此番科考在即,京畿之地若是出了什麽無頭懸案,那可是極為不妥的事了。”

慕容風說罷,含笑望了知府一眼,“父皇相信知府大人必定能夠秉公辦理,還死者一個公道。”

知府得了指點,感恩戴德的親自將慕容風送到了府衙門口,臨了忽然想起那林語堂來,問道:“大皇子,那林語堂怎麽辦?”

慕容風眸色一沉,“這士子是此案重要人證,便留他在府中協助調查未嚐不可。”

知府點頭稱是,態度極為恭敬的送走了慕容風,一轉身就拉長了臉道:“將那林語堂給我關進大牢!”

……

“放開我!你們憑什麽關我?我有功名在身,你們不能隨便動刑!”林語堂整張臉都貼在欄杆上不住叫喊。

知府聞言回身,冷冷道:“功名在身?哼,這京畿之中,多少一品二品大員,還不是說死就死了?”

“憑什麽關你?就憑你今日堂上‘王世攀’三個字!”

“王世攀如何?殺人償命,天理王法!”

“王法?你莫跟我講王法,這天底下最大的王法就是權力!”知府蹬蹬蹬走到林語堂跟前,心中對這個迂腐至極的士子是鄙視至極,“我且告訴你,今日這大皇子親臨,說白了就是要此事速速了結。不管是不是那王世攀,既然大皇子帶了已經認罪的凶手,那此案便結了。”

“本府勸你一句,若要保住自己的命,就對此事三緘其口,若要求死,本府也自會成全了你。”

知府伸手拍了拍林語堂的臉頰,“小子,適者生存,識時務者為俊傑,要想在這龍蛇混雜的京畿活下去,就得懂得如何左右逢源。”

知府看著林語堂驟然驚訝而不知反應的臉,嘲諷的一笑,“功名?功名算個屁!”

大牢的門哐當一聲落了鎖,黑暗的角落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卻愈發顯得這大牢裏寂靜無聲。

林語堂頹然坐倒在地,心中百味陳雜,他素來篤信天理王法,篤信這朗朗乾坤自有公理,哪怕他受盡欺辱,他也未曾懷疑過這世間仍然存有公道。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世界觀徹底被打破,知府的話縈繞在耳,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

張老三這一條命,顯然就是白白犧牲了,而真正的凶手王世攀,卻可以逍遙法外!

眼淚無聲的滑落,整個世界瞬間黑暗下來,林語堂靠著牆壁,忽然覺得天大地大竟無一處可以容身。

“這位小哥……”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打斷林語堂的思緒,隨即一隻滿是龜裂、枯柴般的手就伸到了林語堂跟前,“這飯你不吃了吧?不吃別浪費了!”

那手端了林語堂的飯碗就縮到一旁,生怕林語堂反悔般,稀裏嘩啦就吃了個精光。

林語堂無聲的自嘲一笑,縮到另一邊的牆角再不動了。

那手吃晚飯,眼見林語堂這幅模樣,倒像是過意不去了般,尷尬的笑了笑,“小哥,我也不是什麽壞人,隻不過在這大牢裏呆久了,餓怕了,你別怪我啊,不行明日我的飯給你就是了。”

“無妨。”林語堂說得乏力,“你在這牢裏呆得很久嗎?”

那人沉吟了片刻,說道:“快二十年了吧!”

“什麽?!你犯了什麽事,竟關得這樣久?”林語堂坐直了身子,這才注意到那雙手的主人骨瘦如柴,渾身散發著詭異的氣味,長長的頭發結成塊,掛在頭上越發顯得模樣猙獰。

“我?我能犯什麽事,不過是我媳婦兒長得好看,被鄉紳看中,將我陷害進來罷了。”

“你難道沒有伸冤?”

“伸冤?小哥,你別好笑了。要是能伸冤,你又怎麽會在這裏?”那手的主人說罷,頓了頓道:“小哥,我剛聽出來了,你也是冤枉的吧?我勸你一句,該軟就軟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別以為你有功名他們就不敢殺你,大不了嫁禍給同監室的犯人就行,再不濟,把你關到老死,那你這一輩子也算完了!”

“唉,小哥,你就聽我一句吧。這二十年我也算看透了。來來去去,這牢裏死了多少人,又出過什麽事兒?”

林語堂驚訝的看著這個看起來完全不像人的人,聽著他的話,心底波濤洶湧,隻覺得自己像是來到了另外一個蒼和。

就在此時,牢門忽然“嘩啦”一聲打開,兩個衙役勾肩搭背,歪歪斜斜的朝林語堂所在的監室走來,老遠就聞到一股酒氣。

林語堂的眉頭再度皺了起來,工作期間,飲酒作樂,這便是京畿的大牢嗎?

手臂上忽然一緊,林語堂低頭卻見那枯瘦的手掐住自己的手肘,那人壓低了聲音道:“小哥,一會兒不管怎樣,你千萬不要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