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皇城中悄無聲息的完成了老君死,新君立的交替。

那一夜,福公公安排一些新來的太監宮女打掃完養心殿後,將這些人都活活坑殺在了亂葬崗。

那一夜,李白吟安頓好慕容石棱的屍體以後,再不與任何人說一句話。

那一夜,慕容風拖著疲憊的身軀獨自躲在書房哭泣到天亮。

那一夜,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人在太子府外和夕落碰了頭。

那一夜,長空帶著使命歸來。

那一夜,正好是立冬。

似乎一夜之間,整個帝都的空氣都變得不一樣起來。

一大早開店的小二們就感覺到溫度明顯冷了許多,他縮了縮脖子看向天空,天色也沒有往日亮得早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鼻涕,一抬眼卻見幾個差役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到了告示欄邊。

“差爺,這是又要貼什麽告示了?”小二屁顛屁顛的跑過去問,身為一個帝都的百姓,政治敏銳性那也比一般的百姓要強,何況近日裏天天聽說書先生說,這蒼和的天,似乎是要變了。

邊關戰事又有些嚴峻,若是打起來那可怎麽好?小二哥從以前就特別注意收集第一手消息,也免得真到了戰亂時,跑慢了命沒了。

“貼什麽,自己不會看啊?”差役起早了,本就脾氣大。

小二立馬掏了點兒碎銀子遞過去,“我不識字,勞煩差爺了,勞煩差爺了。”

那差役收了銀子,這才道:“老皇昨夜歿了,今日貼出訃告,新皇即日登基。”

“新皇是太子殿下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差役說得有些惱。

小二卻渾然不覺的道:“這新皇登基也太倉促了些吧?”

“誰說不是?”差役第一個讚成,“不過,想來也是邊關吃緊,不得不如此吧?”

“有道理。”幾個差役又議論了一番,貼了幾張告示後,都回去睡覺去了。

小二看了看訃告,忽然一拍腦袋轉身跑回店裏,一邊跑一邊壓抑著聲音喊,“掌櫃的,掌櫃的,出大事了……”

慕容石棱駕崩,慕容風繼承王位的事,一早就如同長了翅膀般,迅速傳遍了帝都每一個角落。

那些候在殿外等上朝的大臣們,個個表情不一,有的歡喜有的難過有的悲憤有的麵無表情。

林語堂便是其中眉頭緊皺的一個。

慕容石棱雖然精神不濟,可也不至於一夜之間就駕崩吧?何況,宮內沒有任何動靜,太醫院也未得奉詔,種種跡象都表明,宮中昨夜要麽一事未發,要麽就是發生了大事。

早朝時分,大臣們魚貫而入,慕容風身著龍袍端坐殿上,福公公立在一旁,見眾人站好,這才上前一步宣了旨意。

林語堂聽罷旨意,卻率先站了出來,“請問太子殿下,陛下立下遺照時,何人在場?”

慕容風聞言也不詫異,隻望了一眼福公公。

福公公是慕容石棱跟前忠心不二的老臣,為人又機靈,在朝中多多少少幫過不少人,故而大臣們對他也是頗為信任的。這也是慕容風為何留他一命的原因,若是連福公公都死了,那誰來替他正名?

“林大人,昨夜陛下突然暴病,尚未來得及宣太醫,陛下就馭龍殯天了。”福公公開口解釋道:“陛下臨行前,說話十分困難,可是當時皇後伺疾在側,老奴在旁,都親耳聽見陛下讓太子殿下繼承大統。”

林語堂聞言道:“既是如此,也應將陛下葬禮一事操辦妥當再行登基大典,如此草率,民間難免有些不利於太子殿下的傳聞。”

“林大人。”一旁的一個大臣站了出來,此人是慕容風的心腹,他開口道:“如今邊關戰事吃緊,若是再等操辦完陛下葬禮一事登基,恐怕邊關將士人心不穩,於戰事不利。”

“是啊。太子殿下素來都是以天下百姓幸福安康為己任,如此犧牲自己一點兒聲譽保全整個蒼和也是殿下對陛下的一份孝心啊。”

大勢所趨,那些觀望的、騎牆的在慕容風黨羽的煽動下,都紛紛倒戈了,一些不說話的也不過是繼續在等待進一步的變化。

朝堂一時間眾口一詞,都是讚成慕容風即刻登基的。

慕容風見事態漸漸變成自己想要發展的方向,便又看了福公公一眼。

福公公立刻說道:“既然眾位大人均是如此想,那麽,今日下午便請太子殿下舉行登基儀式,祭天地祖宗,求神靈保佑我蒼和!”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口齊聲高呼,慕容風端坐龍椅之上,看著腳下匍匐的眾人,心底那一點兒虛空,終於被無上的權利慢慢填滿。

哪怕失去了親情、友情,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退朝以後,百官們個個都神采奕奕,絲毫沒有在朝堂上的悲痛,他們兩三人結做一群,有些逢迎那些慕容風黨老臣的,有些彼此吹噓拉關係的,嘰嘰喳喳與青樓畫舫裏的姑娘們毫無二致。

林語堂走在最後,他在朝堂上的強硬態度,導致了沒有任何一個人與他說話,雖然林語堂一直奉鬱輕璃的命都是跟在慕容風這邊,若非如此,今日朝堂之上,林語堂恐怕還沒有那麽容易脫身的。

趨利避害,從來都是宦海浮沉之人的特質之一,如今林語堂失寵在即,誰又還敢和他扯上半分關係?

林語堂低頭走著,忽然被一群小太監的話吸引住了。

“你怎麽又被罰了?敲著手心都快被打爛了。”

“沒事的,不過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盞,潑到了太子殿下身上罷了。”

“太子?他不是在禁足嗎?怎的又會進宮了?”

“皇後娘娘昨夜不適,命他進宮伺疾呢。”

林語堂腦袋一震,皇後娘娘昨夜不適?剛才福公公不是還說,皇後娘娘一直在陛下跟前伺疾嗎?

林語堂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太監麵容戚戚,倒不似說謊,他心中疑惑倍增,想了想迅速出了宮。

林語堂的馬車一路來到了瓊樓,不一會兒,一輛小巧低調的馬車也停在了瓊樓,少頃,鬱輕璃和夕落來到了她的包廂。

林語堂見鬱輕璃進來,急忙站起身來,“小姐。”

鬱輕璃揮手示意他坐下,“何事?”

林語堂迅速將今日早朝的事一一說了,順便又將自己的疑惑也說了。

鬱輕璃看著林語堂,笑道:“你說的我都已經知道了,你想的也的確都是事實。”

“那?!”林語堂驚呼,隨即又覺得鬱輕璃過於沉靜,想起她素來都是運籌帷幄,林語堂頓時反應過來,“小姐可是早有籌謀?”

鬱輕璃點頭,“此事本不想將你牽扯進來,既你現在說了,我也便告訴你吧。”

鬱輕璃將自己所知也一一說罷,林語堂頻頻點頭,隨即又問道:“小姐既早有籌謀,那麽,我可以為小姐做些什麽?”

林語堂對鬱輕璃的感情,鬱輕璃是知曉的,而且她也更加知道林語堂的性子,此事他不知道也便罷了,若是他知道你還不讓他參與其中,他必定是不依的。

“那麽,你便替我打探清楚登基大典的事吧,越詳細越好,你曾經是慕容風的幕僚,他們自然不會懷疑你的。”鬱輕璃說道:“不過現在敏感時期,當務之急還是保護好自己,切莫讓人瞧出破綻來。”

“我知道,必定不會壞了小姐的事。”林語堂說罷起身,“時間緊迫,我這就去打聽消息。”

看著林語堂匆匆離開的身影,夕落忍不住歎了口氣,“這登基大典的事,福公公不都打聽清楚了嘛,小姐對林大人,始終還是不忍心吧?”

“一腔熱血若總是遇冷,時間久了,心也就死了。”鬱輕璃淡淡道:“林語堂是個人才,今後作用很大,若是此刻就弄得心如死灰,今後還有什麽價值?”

“說得這般冷血,其實小姐最是心軟。”

鬱輕璃聞言看了夕落一眼,“就你話最多。長空那邊如何了?”

“放心吧,一切都按小姐的安排進行,主子那邊也都準備好了。”夕落說著一笑,“隻是沒想到,皇城裏竟然還有那樣精巧的地宮。”

鬱輕璃冷笑一聲,“慕容風機關算盡,卻不知道反誤了自己的性命。”

鬱輕璃眼底寒芒一閃而逝,她終於還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前世的舊恨未曾熄滅,今生的新仇未曾間斷。

曾有人說過,人生最大的苦痛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對於慕容風這種算盡一生無非就是為了無上的權利的人來說,已失去才是最大的痛苦。

所以她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讓他等上他夢寐以求的最高點,然後再讓他狠狠的摔下來,這樣才是對他最好的打擊。

死?對於慕容風來說,實在是一件太過輕易的懲罰了。

她要看著他生不如死,看著他像前世的自己一般,在泥濘裏掙紮,在地獄邊緣徘徊,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中醒來,再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中昏去。

大仇得報,一切終將塵埃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