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家人

眾人在聽完遺詔之後,全部轉向,對著站在太後邊上的玄燁跪拜,行大禮。而懵懂中的玄燁還沒想明白為什麽,就被太後拉著小手做了一個請起的姿勢。

索尼帶頭起身對著太後躬身:“奴才等蒙聖恩,執掌內閣,已經是巨大的恩典了。諸位王公及旗主都在這兒,我等四人怎敢擅專。”

安親王嶽樂這個時候站出來了:“赫舍裏老大人不必自謙,先皇既然早有遺命,我等自當遵從,還請四位大人通力合作,輔佐幼主。”

嶽樂一表態,在加上眼下順治剛剛咽氣,太後的臉黑得跟鍋底灰一樣,其他親王貝勒們更不敢說話了,一起躬身:“奴才等附議。”

索尼心裏卻是一沉,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前腳送進來一個蘇克沙哈,後腳小主子就歸天了,這就改朝換代了。看看在場的這些人,誰不知道新皇帝年幼,不能主事,這天下此刻就像一座沒人看管的金庫,這麽多人虎視眈眈地看著。

他就派他們四個人,能看住嗎?遺詔上隻字未提兩枚國璽的事兒,這要是讓八旗旗主或者親王們知道,他索尼和鼇拜手裏有國璽,後果不堪設想!索尼一個忍不住,彎腰重重地咳了幾聲。

太後聽見了,閉了閉眼:“行了,該怎麽辦便怎麽辦吧,我和皇帝先回慈寧宮了,你們也別在這兒站著了。我宣布,即日起,議政王大臣會議,由安親王把持。各位趕緊找地方議事去吧。天亮之後,遞個章程過來,我們這孤兒寡母啊,就全指著你們了!孫兒,咱們會慈寧宮。”

第二天,順治皇帝駕崩的消息和玄燁登基的消息一起詔告天下。八歲皇帝的第一天,就在懵懂中開始了。

早上五點(五更)的時候就被挖起來換衣服,太後親自給他穿上小朝服小朝裙,帶上小朝冠,並且告訴他,從這一刻起,你就是皇上了,你走出去的每一步,都要昂首挺胸,因為天下人都看著你,指著你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呢!

朝堂上忙著改朝換代,索家卻是一片雞飛狗跳。順治駕崩的消息傳來的時候,赫舍裏還在額娘的懷裏睡大覺。她算是徹底想通了,自己一個人激動,那是怪胎,自己一個人不激動,那頂多就是小孩子年幼不知事,反而什麽事兒也沒有。

昨兒晚上鑽進被窩的時候她告誡自己,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兒,一定不能全擺在臉上,即便是反應快,表情也要慢下來,像昨晚那樣,一定會死得很慘。

於是,當管家連滾帶爬報進來說皇上駕崩了的時候,她依舊把臉埋在被子裏,手緊緊地揪著被子,拚命抑製住自己的激動情緒。絲毫不理會額娘的慌亂:“趕緊地去通知二奶奶,大少爺和二少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索尼連著三天沒回府,府裏上下人心惶惶。噶布喇和索額圖都不在家,家裏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大夫人和西園的二奶奶忙著把家裏看著喜慶的東西統統撤換,命令各房準備守孝的衣物,尤其是家裏的孩子,杏兒和梅朵一早就把赫舍裏的衣箱搬出來翻了個底朝天,許多赫舍裏認為並不鮮亮的衣服也被扔出來:“小姐,大奶奶說了,皇上駕崩是最大的國喪,做臣子的搞不好要丁憂三年,這些個衣物都不能用,改明兒得讓人重做。”

赫舍裏隨意地一擺手:“額娘怎麽說便怎麽辦吧,對了,現在瑪法不在家,是不是要差人捎信讓阿瑪和二叔趕緊回來啊?”

“回小姐的話,二奶奶也這麽說,可是大奶奶說要等老爺回來定奪。”赫舍裏肩膀一垮:“嗯……”

自己真的不能再插嘴了,不然真的要惹禍啊!順治十八年的江南,不太平啊!偏偏這個時候,索家的兩個重要人物同時深陷江南,真叫人操心。

偏偏自己昨天才看穿,自己在這個家裏根本說不上話,著急也隻能放在心裏。手裏拿著筆,腦子裏一片亂糟糟。

實際上,索尼在宮裏也是忙得暈頭轉向,太後下令,皇帝在乾清宮停靈三天。僅供後妃皇子公主們在門外,瞻仰守孝。三天後遷往景山壽皇殿,四十九天後火化。所有在乾清宮服侍的宮女太監全部殉葬。

新皇的登基大典將在二十七天後的二月初五正式舉行,也就是說,現在內閣的主要任務,一是辦喪事,二還要指揮禮部和內務府準備登基大典。

更讓大家覺得時間不夠用的是,現在是放假時間,可是正月十六就是新年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外省市吊唁和匯報工作的折子就要上來了,到時他們四人不是要忙得恨不能變身八爪魚?

其他三人還好,老索尼不行了,一天不睡覺,老骨頭走路都哆嗦了。太後見了,把他叫進慈寧宮歇著:“我說索尼啊,你也累了,今晚就回家去歇著吧,今後玄燁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多著呢!”

索尼佝僂著背:“老奴才實在慚愧,身子骨撐不住了,隻是眼下事務龐雜,奴才……”

“這倒無礙,先皇的喪儀由議政王大臣會議操持,新皇登基大典由禮部和內務府操持,剩下的事情交給他們三人也無妨,你且回去歇著。”一邊比劃著自己手指上的義甲,一邊說。

於是,索尼請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修書催兩個兒子回京。看到家裏已經改換了裝扮,門上的桃符都已經撕去,重新刷了黑漆,不由歎息。

回書房的路上,抬眼看見窗台上的水仙花原本金漆籃彩的盆兒,如今換成了青花瓷,下人們正忙忙碌碌地提著桶灑水融冰,大家都換了灰布的灰衣黑鞋,腰間纏了黑腰帶。暗歎家裏的兩房兒媳婦果然是細心的人,自己不在,一切也安排得妥妥當當。

人往靠背裏一倒,眉心緊鎖,歎了一口氣。小主子走了,換了一個更小的,太後已經知道自家有一枚國璽,如今的寬待不過是示好罷了,我索家恐怕再難安穩度日了。我這把老骨頭喲……”

索尼摸摸自己的腦門,雞皮鶴發,說的就是現在的自己。正歎氣,外麵傳來敲門聲:“主子,該用膳了。”

下人端著盤子進來,他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依舊躺在靠背裏雙目緊閉,鼻子裏聞到一陣香氣,耳邊是盛湯水的聲音。

半天後,奴才躬身:”主子,請用刪吧,奴才告退。“索尼這才睜眼,往邊上一看,簡簡單單一個碗,熱騰騰地冒著煙氣兒。聞著挺香。站起來一瞧,卻傻眼了。一碗光潔溜溜的白麵,連蔥花都沒有一根。

這是什麽路數?“來人!”索尼不淡定了。下人進來:“奴才在。”“這碗麵是什麽意思?”索尼沉聲問。“回主子話,是大奶奶說,眼下正值國喪,府裏吃食要盡量樸素些。”索尼一愣,愣是想不出說什麽。是啊,宮裏國喪二十七天,這民間國喪最少也得二十七個月。

國喪期間是該樸素,可這是不是太樸素了?下人看老主子眉頭打結,隨即開口:“主子,您可不要小看這碗麵,廚子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嗯?”索尼用筷子夾起麵條看了一眼,除了比一般吃的麵條顏色深一點而已。

“主子,這麵是廚子早上剛擀出來的,裏麵摻了紅棗泥和玉米粉。麵湯是淮山烏雞燉的,二小姐不知道您什麽時候回來,每天都讓廚子燉,得知您回來,她還笑著對廚子說,有了前麵幾次的經驗,這回應該能燉好了。”

索尼聽在耳裏,忍不住拿筷子挑起幾根麵條放進嘴裏,很奇怪地沒有想象當中粗糧麵略硬的口感,反而細滑綿軟,入口略帶鮮味,也沒有尋常雞湯的土腥味,索尼吃了一口,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此時,赫舍裏正在書房裏翻書,《本草綱目》她已經翻得爛熟,自從京城天花大流行之後,她就放棄了經史子集詩詞歌賦,一顆心全在《本草綱目》《黃帝內經》上。

一味藥一味藥地死記硬背,什麽藥什麽療效,什麽副作用。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實在是枯燥無比,前世不是學醫的,對中醫更是一竅不通。但她還是決定把《本草綱目》背下來,沒有條件認識藥材不要緊,隻要能說的出藥名,自有別人認識。

以前偷偷地用藥膳給索尼加補,畢竟現代人也知道藥補不如食補的道理,加上額娘和哥哥以及西園的二嬸也是需要關照的。上回的魚湯既然已經露了底,不如做得光明正大些。好讓爺爺知道,這個家裏,他是最重要的人,倒了誰也不能倒了他。為了他,小孫女背起了《本草綱目》。

反正讀書對她來說就是打發時間,以後如果順利入宮為後,自有一群太醫伺候,也不需要她懂醫理。她隻需當《本草綱目》是前世的英語詞匯手冊那樣,閑來背誦幾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