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話不投機

赫舍裏回到坤寧宮後,宮裏燈火通明。明黃的燈光一直亮著赫舍裏躺在榻上呆呆地望著燈火,腦中紛亂。

宮人們站在門邊,大氣也不敢出。個個記得抓耳撓腮,就怕皇後娘娘出點什麽狀況。然而,出狀況的,不是坤寧宮,而是乾清宮。

就在赫舍裏離去之後不久,玄燁召見了索額圖,交代他和佟國綱一起出京迎候長泰,一起護送法寶的靈柩返京。

打發走索額圖之後,他再難自持,頭一沉,從椅子裏栽倒在地。把就近伺候的小魏子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和人一起把主子扶上床,一摸他的身體,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異於常人的高溫。

知道主子是發高燒了,頓時寢宮亂成一團。所幸玄燁還有些神智,特別囑咐低調行事,誰都不要驚動,尤其是坤寧宮和慈寧宮。

慈寧宮自不必說了,太皇太後自己身體都不好,走路有人攙扶都搖搖晃晃,若是驚動了她,害她勞師動眾地過來,萬一磕碰了,玄燁過意不去。

再說眼下晚飯都已經吃過了,再過會兒就要起更了。作為小輩,驚動老人家總歸不好,因此囑咐這麽一句。

至於坤寧宮,玄燁則是故意的。今天赫舍裏的心情一定不好。法寶死了,長泰斷臂,按照玄燁所想,赫舍裏即便不恨自己,心中也存著七分的怨氣。

此時若是小魏子去告訴赫舍裏他病了,沒準人家直接翻一個白眼,病了找大夫,找我做什麽?玄燁不想自討沒趣。

小魏子答應一聲,出去宣太醫。太醫背著藥箱匆匆而來,望聞問切一番之後驚出一身冷汗:“皇上高燒若此,你們怎麽才想到宣太醫啊!這要是高燒一直不退,會燒壞腦子的!”

小魏子一聽也很委屈:“皇上這幾日發了瘋一般勤奮,知道自己病了也不許請太醫這會兒實在支持不了了才吩咐悄悄地請太醫。”

太醫搖頭:“這樣不行,這麽大的事情,即便有必要對外麵的大臣們秘而不宣,也必須報給太皇太後活皇後知道。不然說句殺頭的話,萬一出了什麽紕漏,憑你我的肩膀,是擔不起這麽大的責任的。”

小魏子聞言,臉色更加難看了:“皇上口諭,此時務必瞞著慈寧宮和坤寧宮的兩位。”太醫手抖,但是沒法子既然皇帝執意如此,那就隻好照辦了。

結果,坤寧宮裏燈亮了一夜,乾清宮裏燈也是亮了一夜,坤寧宮裏赫舍裏自己糾結自家的事情,翻來覆去一夜沒睡著,起來發現自己熊貓眼了。

乾清宮裏,宮人和太醫們一夜未眠守著半夢半醒的皇帝,緊張關注著皇帝的體溫。時間過得飛快,眼看軍機處上班的時間到了康親王他們都到辦公室裏研究國家大事了。

這邊玄燁的高燒持續了一夜未退,太醫們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外麵看門的小魏子急得都快翻白眼了。

其他沒什麽,玄燁每天一早要到慈寧宮去請安的。現在時間都過了,皇上還躺在**,玩以太皇太後問起來,這事兒不就穿幫了麽?

太皇太後才不會聽什麽皇上要求不報的理由,皇上重病,知情不報,這是個什麽罪名?慎行司總管拿著七十二般刑具告訴你。絕對叫你要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這一切都還是小事,萬一今天正好有某大臣被叫了大起呢?萬一軍機處那邊正好議出了什麽東西要麵聖呢?這個穿幫起來問題就更加大了皇上發燒一夜未退,到現在還處在半昏迷狀態,這要是傳揚出去,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麽樣子。

故而,小魏子急傷了。令他沒想到的是,慈寧宮太皇太後在乾清宮是有眼線的太醫夜人乾清宮這麽醒目的事情,怎麽可能不引人注目?

因此,一大早,赫舍裏一到慈寧門,就被太皇太後招進去說話了。

第一句話就是:“皇帝怎麽了?”

赫舍裏愣,玄燁怎麽了?沒怎麽呀?昨天才剛見過,頂多就是扁桃體有些發炎,講話不太利索罷了。

“回祖母的話,皇上近日公務繁忙無暇顧及內廷諸項,請祖母勿怪。”赫舍裏低頭回答。心裏又想起舴日見他時,他那雙敖紅的兔兒眼。

你說你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可辦出來的事兒,一件比一件不靠譜,按說你當皇帝時間不短了,親政的時間也夠長了,怎麽還是一點都不牢靠呢!

我也是一夜未眠,還要幫你應付老太太的質詢,真是見了鬼了!赫舍裏壓抑著煩躁做出恭順的樣子。

然而一夜未眠的倦容還是出賣了她,老太太看她這幅摸樣,再聯想到宮人來報,說玄燁是深夜才宣的太醫,宣太醫之前見了皇後。

她還以為赫舍裏是知道內情故意隱瞞,擔心孫兒的健康,老太太的語氣有些發硬:“皇後,我問你,皇帝怎麽了?昨晚乾清宮一夜燈火,而你也是徹夜未眠,這麽大的事情,你還想著要瞞我這個老太婆?”

“孫媳婦不敢!”赫舍裏連忙起身謝罪,心說乾清宮燈火徹夜未熄?這情況她根本就沒有關注啊!應該說很早以前就沒有關注了。

玄燁徹夜未眠,為什麽?不用說,肯定是為了綠營兵嘩變的事情頭疼。但這個事情是昨天才剛剛到的新鮮的折子,難道老太太這邊已經得到消息了?不是這麽快的吧?

不過,眼前這位,可是太皇太後,赫舍裏從來都不敢看輕她。因此,很是不自然地:“祖母,這事兒,孫媳婦不方便說,若是皇上想告訴您,他會自己來告訴您的。”

前朝政務,除非是您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太太,想插手,一道懿旨強過聖旨,不想插手,撂挑子起來連皇帝都拿你沒辦法。這內廷,也就您一位太皇太後,我們這樣的,還是低調點好朝政這玩意兒,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赫舍裏抓錯重點了,她以為太皇太後問的皇帝怎麽了是問她皇帝對綠營兵變的態度,她也覺得玄燁昨晚通宵是有點馬後炮了。

事情都已經出了。你才來擺架子,這種事後聰明的表現,實際上是最蠢的。你這樣的抱佛腳行為,就連慈寧宮的太皇太後都看不下去了。

可是老太太啊!您想要知道您的孫兒怎麽了,您自己找他來問問不行嗎?為什麽每次都要通過我拐彎抹角地打聽他啊!您不累我還累得慌呢!

我自己現在都煩得不得了,真想說窮搖阿姨你顯個靈。讓我也變成蝴蝶飛走吧。我想要回家看看看看家裏,三嬸兒和嫂子們,這會兒家裏該是哭聲震天了。

殊不知她急躁,太皇太後比她更急躁。老太太一聽她這種敷衍的話,就知道玄燁這次是大不好了。不然不會特別吩咐媳婦兒不要告訴祖母知道,要瞞著慈寧宮。

心裏一急,臉上的肌肉就不活絡了:“皇後,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輕重緩急。

皇帝有皇帝的考量,但你也應該清楚,這件事牽連甚廣稍有不慎,就會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孫媳婦兒明白,隻是孫媳婦兒實在是不方便就此事發表意見。況且……”赫舍裏想說我叔叔和我哥都是這件事的受害者。

我要是發表意見,你們一定會認為我是有預設立場,我是為索家人抱不平,為索家人討福利,天地良心,我自從當了這個皇後,一直就在為索家推卻好處,從來就沒有討要好處過。

你現在對我窮追猛打究竟想要我怎麽說?你是要逼死我,還是故意要給我難堪?“況且什麽?”太皇太後見她神色遲疑,心中更是焦急。立刻追問道。

“況且,此事已經讓整個軍機處都籠罩在不安之中,在皇上未做出決定之前,我這個局外人根本不能做任何表態!請祖母見諒!”赫舍裏再度起身,在太皇太後麵前深蹲了下去。

表情謙卑,語氣謙卑,實則心裏已經猶如火焰山一般了,心絞過來絞過去地痛。索家做出了這麽大的犧牲,我這個皇後卻不能替他們說一句話,還要撇清幹係,自稱局外人。做皇後做到這個份上,真是窩囊透頂了。

太皇太後一愣,心裏卻是怒了:“皇後,你說什麽?你竟自稱局外人?你是皇後,皇上是你的丈夫,如今他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竟說你是局外人?我問你,在你的心裏,你究竟把皇帝當成什麽了?”

“我把皇上當什麽?祖母這話問得真是奧妙-!”赫舍裏頭一抬,一雙敖紅了的眼睛直視太皇太後:“請問祖母,我把他當什麽,在您心裏才是最合適呢?”

太皇太後沒想到赫舍裏會這麽說,當下氣得說不出話來,骨瘦如柴的手指指著赫舍裏的鼻子連連顫抖。蘇嘛拉姑連忙走過前低聲地勸:“太皇太後息怒,皇後娘娘定然不是故意隱瞞您的,她也有她的苦衷。”

“你不用替她說情,你聽聽,聽她今天說的話,哪兒像是為人妻子該說的話!貧賤之家,丈夫生病,婆婆問起,妻子尚且不敢隱瞞,你再看她!這哪裏是在做皇後?她簡直就是在做太後,不,我看她是覺得她是太皇太後了!”

老太太氣得臉色鐵青:“沒想到,時隔十幾年,你仍然是還是老樣子,我,我當初真不該選了你做玄燁的皇後!你你”

蘇嘛拉姑連忙安撫:“太皇太後,您別急,也別氣,奴婢已經差人去太醫院了,一會兒就會有消息來。皇上夜裏突發急病,不想驚動您老人家,怕您擔心,也是一片孝心,皇後娘娘知情不報,想必也是皇上的意思,您先耐著氣,等太醫到了,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一邊說著,一邊給赫舍裏使眼色。沒想到赫舍裏此時思路全斷了,剛才蘇嘛拉姑說什麽?玄燁病了?夜裏突發急病?她怎麽一點兒都不知道?連夜招的太醫?按理說動靜應該會很大才對,為什麽她一點都沒有收到風呢?

昨天那孩子的臉色就很差,沒想到夜裏就病倒了,太皇太後要問的,居然是這件事。怪不得剛才進來第一句就是皇帝怎樣了。

自己完全領會錯了!現在怎麽辦?這話完全接不上啊!她根本不知道玄燁病了,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那什麽去匯報?

這小魏子也是,沒什麽要緊事的時候,來坤寧宮挺勤快的,真出了事兒卻連人影都沒有。這會子叫她到哪裏去對口供啊!

赫舍裏心知鬧了誤會,卻也無從解釋,故而即便是看見了蘇麻的暗示,也隻能當作沒看見,沒法子,她這邊一點可靠的資料都沒有,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匯報。

所幸,蘇嘛拉姑已經替她解了圍,就說是玄燁不讓人透露他得病的消息,因此她隻能當做不知道,不能抗旨不尊。

沒法子,隻能繼續裝糊塗了。心說,你以為,你病了就能解決問題嗎?這隻能拖延為問題解決的時間,讓事情往壞的一麵越走越遠。

“祖母息怒,非是孫媳婦兒故意隱瞞,實在是不敢失信於皇上,再者,祖母也說此事幹係甚大,我不能不謹遵皇上旨意行事,若祖母有什麽不滿,盡管責備便是。”

赫舍裏在弄清楚兩人話說僵是因為說的不是同一件事情的時候,還是決定自己退後一步,說一番軟話,希望把這個矛盾快點揭過去。

但太皇太後卻完全不領情,在她看來,赫舍裏剛才的態度,簡直就是推卸責任,是一點都沒把丈夫放在心上的表現。焉有丈夫病重,妻子還能說出這樣冷情的話來的?連不方便發表意見這種話都說出來了。真真讓人心寒啊!

因此,她並沒有因為蘇嘛拉姑的求情而臉色好轉,依然陰沉著臉:“既如此,昨夜你是在宮中等消息了?”

“回祖母的話,昨日我在乾清宮中見過皇上一麵,那時的他臉色非常不好,我曾勸他宣召太醫,奈何他堅持不允,未曾想到這才隔了幾個時辰,乾清宮就出了事,我實在是始料未及。”

這番話,雖然含糊其詞,完全沒有實質內容,卻很好地暗示了太皇太後,我是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的。但皇上有口諭在先,我也沒辦法,所以隻能搪塞你了,至於剛才的態度不好,完全是誤會來的,是我遣詞造句功底不夠,你不能這樣就定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