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裂帛

玄燁此時頭痛欲裂,額上的帕子已經被取下,燙熱的感覺逼得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實在是身體虛軟的不行。可是,赫舍裏的到來沒給他多少安慰,反而引起了他倔強的心思、

昨天早上,把赫舍裏找來乾清宮給她看前線戰報時的忐忑,早已被赫舍裏最後宣判的那句:”是臣妾的錯,是因為臣妾是皇後。”而化作了冰冷和絕望。

所以他才會說,你該說是我錯,我讓你做了皇後。這話,自己說出來,比從對方嘴裏聽到其實更讓人心碎。尤其是對方還選擇了沉默和拂袖而去。

在撤藩的問題上,他們沒有分歧,甚至是她提醒他,上一個時間節點,駁回尚可喜的請求是對的。這一個時間節點,堅定地裁撤三藩才是最應該做的。

可是,真正到了實施的時候,他們分歧不斷。玄燁明白,赫舍裏的意思,是盡量安撫南方的民心,激勵士氣。而不是氣勢洶洶地派八旗兵下江南進一步加深矛盾。

他知道,她一直對建寧公主的遭遇耿耿於懷,認為他下手太狠。鋒芒太盛。不隻是建寧的事,還有佟慧如。還有很多事,讓她覺得自己變了,變的冷血無情了。

他原先很怕這個印象會一直留在她的心裏,他想解釋,想證明。卻發現都是徒勞。她不再關心他,甚至都不再關注他。

他連著熬了無數個通宵,每天晚上一閉上眼睛,噩夢又來侵襲。夢中屍山血海哀鴻遍野,她不知道。

他由於精神壓力太大,導致嚴重上火,嘴裏全是水泡,食不下咽。她不知道。以至於每天的膳單還是那老三篇,其實他已經十幾天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這些她都不知道。

更讓他難過的是,她親口承認厭棄這個位置了。也就是說,她從來都沒有真心誠意地,真心實意地想當這個皇後。一天都沒有,甚至可能連一分鍾一秒鍾都沒有。

怎麽會這樣?我以為我們隻有認識上的差異,隻是政見不合,隻是處理問題的方法不同而已。但事實卻是那麽殘酷,比淩遲還殘酷。

你很痛苦吧?被祖母綁來。做我的皇後?你很無奈吧?我從沒把你的拒絕當回事,死纏爛打地非要和你定下一直在一起的約定。

你很傷心吧?就像你說的,因為你是我的皇後。索家如今再添喪事。坐在坤寧宮那個寶座上,你分分鍾想的都是怎麽從紫禁城消失吧?

為什麽我從來都沒有意識到,你的溫柔和智慧,支持和信任。其實都是迫不得已。不是祖母逼著你,就是我逼著你。

祖母一直看你不順眼。我以為是她想要權衡。其實是她一直在逼你*上我,你是無奈的遷就,而我卻把這種遷就當成是理解,是支持。

如今,我們之間,還剩下什麽?十三年的婚姻。原本以為是更加豐沛了的情感,一夜間榨幹。剩下的,隻有你無奈的苦笑。和我破碎的希望。

當我想通了這一點,再看你的臉。你的微笑背後,我分明看到你緊皺著雙眉。你的軟語背後,我清楚聽見你慍怒的責備。

是什麽讓你掩蓋了情緒,還對我笑。還來跟我認錯?就是我給你的,這個皇後的位置。索家大小姐的脾氣。焉是這麽容易就忍讓退宿的。

當初,我不願意對表妹虛情假意。所以,即便她癡情於我,我還是選擇辜負。我承認我是自私,我是殘酷。可我從未給她虛假的期待。

和你相比,我厚道太多了。我知道她要的我給不起。她也明白她能得到的隻是退而求其次。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選擇要孩子。我給了,誰知她承受不起。

內廷與佟慧如處境相同的女人不知凡幾,除了你,誰都想從我身上得到垂青,哪怕隻是一個孩子。我想的卻是怎樣能讓你多*我一點。

昨天的一句話,破碎了你給我製造的幻境。我從幻境中走出,發現自己變得一無所有了。山河殘破,背腹受敵這麽重的打擊都比不上你點破我迷夢的刺激。

我知道你為什麽來,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麵對你。我不知道用什麽態度和你說話,我不知道該給你什麽樣的表情。

玄燁的糾結其實全都寫在臉上,偏偏赫舍裏以為他隻是為了昨天自己拂袖而去鬧情緒。所以還是很耐心地捧著碗彎下腰:“皇上,這是鹽水,您喝了嗓子會舒服些。”

玄燁卻隻是閉著眼,不看她。直到勺子碰到了嘴唇,他還是無動於衷。赫舍裏深吸一口氣,把水碗交給邊上的宮人。

“皇上,臣妾知道,您是在和臣妾置氣,臣妾昨日說了不該說的話。即便皇上惱恨臣妾,也不該不吃不喝折騰龍體。

您這一病,祖母掛心,朝臣們疑心,若是不小心傳將出去,那些虎視眈眈的敵人們想必是歡欣鼓舞,這代價未免太大了。”赫舍裏一邊歎氣一邊還擺事實講道理。

玄燁卻是打定主意,她說什麽自己都不會聽。以前他就是被這些花言巧語騙了,以為她是為自己好,心疼自己,才這麽勸。

但現在聽起來,她的理由是多麽的冠冕堂皇,說的全是國家,大局和別人。這些東西加起來,都和她沒半毛錢關係,她明顯是抱著完成任務的心態,台詞念完了,任務完成了就好。

自己以前是昏了頭,才會被她蠱惑。現在一定以及肯定不會了,不管她說什麽,都不要看也不要聽,不管她做什麽,自己都不會回應。看她氣急敗壞之後,會是什麽樣子。

赫舍裏麵對這麽不合作的玄燁,隻感到深深的無奈。沒法子,對麵是個病人,還是個從小倔起來八匹馬都拉不回的男生。

早知今天會遇到這樣的情況,還不如改天再來呢,這一下局麵碰僵,到讓她進退兩難了。想著索府上下這會兒一片縞素哭聲哀哀,她感覺自己的頭也脹痛起來。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病了呢?別說京城被江南局勢動**的餘波波及變得人心惶惶。這會兒隻怕一直焦灼的東北那地方,鄰國也虎視眈眈了吧?

屋漏最怕連夜雨,這個時候,誰過來噶一腳,都不是朝廷能夠扛得住的。你卻在這個時候病了,還耍小孩子脾氣。

赫舍裏甚至想,你不是我屬下,你是我屬下我早就一巴掌扇你把你踢出去了,你給我使什麽小性子,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

但是,這個不是她屬下,更不是她孩子,這人是她丈夫,還是頂頭上司。縱然有千萬般的無奈,還得忍氣吞聲。

見玄燁明明難受得不行卻倔強地不肯妥協,赫舍裏無言以對。隻得轉出屏風,讓宮人伺候他。按照他的要求,仍然把他放平,不吃不喝地昏睡著。

走出寢宮,赫舍裏在外麵的榻上坐了,看見矮幾上放著文房四寶和幾本折子。赫舍裏隨手拿了最上麵的一本,翻開一看,卻是曹奎的急報,江南書生組織了一個團夥,把反清複明的檄文發遍了整個江南官場。曹奎擔心,隨著戰事的推移,政府軍在江南將會變得寸步難行。

這一點,她早就想到了,隻是沒預料到影響會那麽巨大。之前隻是爆出幾個知縣投降,沒想到現在已經擴展到巡撫督府,星星之火,已經燎原了。

就這樣的局麵,玄燁還敢以暴製暴,這不是嫌棄火燒得不旺還要再添點兒幹柴麽?哥哥的手臂,小叔叔的命,就葬送在這種近乎賭氣的博弈中。

玄燁,包括整個軍機處,對問題的嚴重性欠考量,對自己手裏掌握的武裝力量自信心爆棚。他們全不想,他們手裏的軍隊,要提防沙俄,要提防察哈爾邊區,要拱衛京畿。剩下能有多少用來投入南方的戰鬥?

你以為三藩那些人是炮灰就不用認真對待了?人家靠人海戰術就能淹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況且人家手裏的牌不僅僅是人海戰術而已。人家還會三十六計,人家還占著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人間正道,你們以為人家三腳貓不足為懼,人家就給你上了一盤大菜。

皇親國戚死在亂軍中,還是死於嘩變,這殺傷力,別提了。安親王估計這會兒眉毛都氣得掉光了。

歎了一口氣,赫舍裏放下折子。立刻有宮女遞上茶碗。赫舍裏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這時,太醫進來,端了新熬好的藥。赫舍裏皺眉:“皇上不肯進食,連水也不願喝,這藥下去,會不會起反效果,會不會傷胃啊?”

太醫也很為難:“回娘娘的話,昨夜奴才們為皇上請脈之後,曾用過一次藥,當時就是考慮到皇上沒有進晚膳,因此沒敢用足藥量。現如今藥效已過而皇上仍未退燒,奴才擔心再這樣下去……”

赫舍裏聞言沉思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說,這碗藥的藥量比昨晚的大?但是,皇上如今腹內空虛……”“娘娘,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體溫壓下來,減輕皇上的痛苦啊!”太醫們再次勸道。

“那好吧。”赫舍裏點頭:“就照太醫說的辦,把藥拿進去給皇上服下。”宮女接了藥碗就進去喂藥了。赫舍裏還坐在榻上,並不想進去觸黴頭,萬一進去被他看見,他又鬧起來,場麵就太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