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放心不下

皇上回來了,紫禁城的生活重回正軌。赫舍裏奉旨在坤寧宮養病,一時間來坤寧宮慰問的各色人等絡繹不絕。內廷命婦,大到太後小到貴人大家排著隊一輪一輪來請安。

皇上不在的時候,皇後搬去養心殿,除了太後沒人敢去那兒慰問她,太後也沒那個心慰問。隻在得知語婷摔傷後派了個人來送點藥而已。

可現在不一樣了,皇後回了坤寧宮,皇上回來第一個晚上就和她黏在一起。女人們覺得這日子和皇上沒離開前差不多,仿佛這段時間的空白根本不存在,之前該怎麽過日子,現在還怎麽過日子。

對皇後恭敬,時刻關注坤寧宮動態,還是她們這幫屬下的必修課。隻是玄燁這些天忙得很,從坤寧宮出來,就一頭紮進了乾清宮,白天晚上地拖著大臣們開會,根本沒時間到內廷來遛彎兒,這些女人們除了更殷勤地往坤寧宮跑,還能幹什麽?

這不,一大清早趁著太陽不那麽灼烈,她們又來了。惠嬪,昭嬪,帶著郭貴人,烏貴人,四人組他這點兒來報到了。

赫舍裏隻是簡單收拾一下,就坐到了外麵鳳座上:“四位妹妹這些天費心了。過會兒日頭就大了,你們回去的時候多注意些。”

話是對著大家說的,但實際上針對的人卻隻是昭嬪。馬佳氏身體孱弱,禁不住曬挨不了凍,這些日子內廷經費緊張,赫舍裏也沒敢按照自己的標準減了她的待遇。長春宮裏的消暑物資充足,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出言提醒。沒法子,誰讓人家是人見人愛的小白花呢!

一番話下去,大家起身多謝關心。郭絡羅氏一雙桃花眼直接就瞟上了馬佳氏:“娘娘寬仁,內務府昨兒個差人送來了新裁製的宮裝。料子一摸就知道是今年的新絲,奴婢還沒來得及謝恩呢!”

赫舍裏聞言笑了:“怪不得今天看見你和前日又不一樣了,原來是換上了新衣裳。”這些女人名義上都是嫁了人的婦人,心態還是小女孩,還在眼巴巴地向別人炫耀新衣服的美好季節裏、

郭絡羅氏這麽一說,還沒收到新衣的姑娘們麵上都露出了希冀的神色。昭嬪眉頭一皺。柔弱的姿態十足:“妹妹的衣裳真好看……”

其餘的女人們,已經拿到衣服的這會兒也不說話了,隻對著郭絡羅氏的衣服一陣點頭。赫舍裏臉上的笑意更深。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一丁點兒的芝麻小事也要拿出來計較。

不就是翊坤宮的份例比長春宮早發放了兩天麽?馬佳氏什麽資格,豈會和你爭這種長短?人家兒子都生了好幾個,女兒都會叫娘親了。你怎麽不和她比比這個?

不過郭絡羅氏這種表現赫舍裏十分樂見,畢竟對比那些城府深的,麵無表情古井不波的那些,天真可愛,表情都在臉上的郭絡羅氏還是很可愛的。

更何況她以貴人身份執掌翊坤宮。已經充分顯示了她的與眾不同。她進翊坤宮的時候,烏雅氏還在鹹福宮泥潭裏遊著呢!

本質是可愛的,可惜投錯了胎,爹媽不給力啊!轉念一想,赫舍裏又歎息了,玄燁把郭絡羅氏全族充作官奴劃入索家,郭絡羅氏從官家小姐淪為索家的家生子,和赫舍裏身邊的連璧一個身價,這麽些年了,姑娘還被蒙在鼓裏。

想想野史小說和影視劇裏出現的郭絡羅氏。再看看眼前這個,赫舍裏覺得還是讓她活在夢裏,一直別醒吧。這麽一想,她就由著她嘰嘰喳喳地說話,出風頭,自己笑著聽著。

她的這種“縱容”的表現,落在一個人的眼裏,十分地不舒服。隻是這個人表麵功夫極好,低眉順目地坐在離赫舍裏最遠的位置上裝透明,不說話。也沒有表情。

赫舍裏視線掃視,常常會忽略她的存在,也不會主動和她說話,仿佛這個人來,隻是湊數的一樣。實際上赫舍裏又怎麽可能看不到她呢?她的身份本身就足夠引起赫舍裏的重視了。

永和宮烏雅氏,七阿哥的生母。這個人身上帶著寧壽宮的金鍾罩,和玄燁間又有坐看鈕鈷祿舒舒死亡的黑色默契,這個女人是條沉默的七步蛇。

從奴婢到小主,從在鹹福宮拽尾塗中,到入主永和宮。赫舍裏知道她以後的路也會是平步青雲。未來升職名額裏,肯定有她。玄燁還會給她孩子嗎?赫舍裏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她的兒子被昭嬪帶著,她自己這會兒心裏一定是卯足了勁兒想要再生一個的。這事兒要擺在別人臉上一定繃不住,可你看她,一點兒都不顯山不露水。要不是自己曾吃過她的虧,又因為她是四爺生母這茬兒早早對她另眼相看,這會兒也被她蒙過去了。

可是,即便知道她正在“圖謀不軌”,赫舍裏除了見招拆招也沒別的法子。她後台太硬了,眼下正是玄燁需要表現孝道的時候,仁憲太後也不是傻子,這個時候不提要求,什麽時候提?再加上烏雅氏實在太過乖覺,場麵上連聲音都沒有。這樣的人在眼前,才是真正的如骨鯁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其實,自打鈕鈷祿氏莫名其妙死掉,赫舍裏被禁錮佛堂之後,她就開始疑心烏雅氏。當然也有想過要怎麽對付這個隱藏的威脅,甚至有想過通過太醫做手腳讓她絕育。

這種清宮戲裏常見的手段在她腦中一出現就驚出了她一身冷汗。不好,自己怎麽會想到這麽缺德的辦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別說自己下不去手,就算下得去手,這要是東窗事發的話……

不行,我不害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慧如表妹在天上看著我呢!那段噩夢纏身的日子,想起來就後怕因此,每每有什麽邪惡的念頭出現,都會馬上就被她自己否決掉。

該來的躲不掉,內宮入職場。拔掉了一顆釘子,上司就會豎起另一顆釘子來製約你。沒有了烏雅氏,還會有別人,就算沒有,上位者無意識的偏好也會造一個出來。

理順了思路的某人低眉順目,繼續和其他幾位屬下閑扯。故意忽略那一片陰影:“眼瞅著天兒是越來越熱了,惠嬪,昭嬪,你們各自身邊都有孩子,一定要特別小心。尤其是六公主,尚在繈褓之中。昭嬪你要謹慎再謹慎,若有什麽難處,盡早說與本宮知道。”

說起孩子,赫舍裏嚴肅無比,一點兒都沒把六公主當成是馬佳氏親生的。隻把她當監護人。沒辦法,馬佳氏的記錄太差了。在沒有毓慶宮之前,她的育兒記錄無疑是最差的。

馬佳氏一聽皇後這麽說,本來就血色欠佳的臉更白了,起身盈盈下拜道:“嬪妾領旨。”赫舍裏見狀長歎了一聲:“如今朝中事務繁重,皇上心係國事,這內廷的家務事卻是鮮少顧及,你們各自好自為之,莫要再讓瑣事增添皇上的煩惱。”眾女聞言齊齊起身領命。

“本宮與你們一樣,也是許久未見皇上的麵。你們心中惦記著的,本宮同樣惦記著。多的話本宮不說了,你們回去各自檢點一下自己宮裏的大小事務,夏天很快就過去了……”

赫舍裏別有深意地望向後排的兩位貴人,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目送她們各自離去。轉回寢宮,連璧帶著宮人們早已準備好洗臉水等著她,給她洗去妝容,換了衣服散了發髻,扶她躺倒在榻上。

玄燁回來之後。赫舍裏覺得自己理所當然地應該獲得“休假”的權利。因此除了接見屬下或者兒女的時候,其他時間她都是能躺著就不坐著,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

玄燁知道她是故意耍性子給自己看,也就由著她做甩手掌櫃。勒令內廷大小奴才,包括內務府和禦膳房,近期有什麽事兒都不要去驚動皇後娘娘,要有事兒直接往乾清宮來。

內務府是沒什麽大事,皇上回來的時候,小選已經選過了,接下去的所謂大事兒,就剩下大公主出閣了。

皇上說大公主出閣不用準備什麽嫁妝,隻要添置一件和碩公主吉服,能趕在九月大婚前穿上身就行,其他東西都不著急,可以慢慢製作。

本來,皇上這是第一次嫁女兒做丈人,內廷又許久沒有吉慶的事情了,理應大操大辦熱熱鬧鬧的。可是皇上卻給出了極簡的答案。

這讓內務府總管大跌眼鏡的同時有了一絲明悟,愛新覺羅家的男人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對著自己喜歡的人,恨不能摘星攬月掏心挖肺,對著自己不喜歡的人,就把人家當透明的。可憐的大公主,可不就是一直透明到現在麽?

內務府的官員們還有空去替別人惋惜,禦膳房的幾位大廚卻是為自己憂心都來不及。他們伺候的這位主子,從小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主,要是遇上不合口味的飯菜,那是說翻臉就翻臉,說不吃就不吃。他們可是嚐過這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滋味的。

所以禦膳房廚子們的命運曲線圖直接和帝後關係晴雨表掛鉤。帝後和睦了,皇上吃得下睡得著,他們也踏實。帝後吵架了,皇後娘娘不看菜單了,皇上心情不好吃不下吃不順口了,他們就各種提心吊膽,心驚膽戰。

於是這一次,當玄燁宣布禦膳房現在開始不得去坤寧宮征求意見的時候,廚子們開始手抖了。皇上啊,我們發誓,以娘娘的工作效率,審閱菜單這種小事絕不會影響她休息的,她是我們的保護傘啊!

赫舍裏無事一身輕,表麵上樂得享受悠閑時光,心裏卻在默默地倒計時,為這清初的亂世倒計時。藥已經下了,明末清初的混亂局麵也是時候徹底翻新了。

玄燁是承繼之君,也是創世之主。他不該隻是替崇禎和順治還債,還應該享受垂衣而治,休養生息的清閑。就讓這充滿掙紮和血腥的一段早一點兒結束吧!

算一算時間,顯親王已經到了東北,若真像兵部尚書說的,玄燁以旗主的身份下詔。上三旗全體軍民齊齊響應的話,兵源也許就真的不是問題。隻不過這兵源的質量就不那麽靠譜了,烏合之眾,壯聲勢可以,麵對沙俄鐵蹄,能行嗎?

對於八旗子弟,赫舍裏不敢報什麽希望,因此人是派出去了但結果並不一定像朝臣們想得那麽理所當然啊!赫舍裏人在榻上,腦子裏轉的還是這些事,擔心卻說不出口,她的心裏還是沉甸甸的。

另外,太皇太後還在暢春園裏住著,她一日不回宮,赫舍裏的心裏就不踏實。老太太不在眼皮子底下,萬一一個不好,進氣少出氣多了怎麽辦?萬一沒等淑慧長公主來她就掛了怎麽辦?

玄燁嘴上不說,心裏一直牽掛著祖母,恨不能分身兩用。她又怎麽能看不出來呢?隻恨這個時代沒有電話沒有視頻,遠程監控什麽的根本做不到。納蘭公子三天一來回的匯報頻率很容易出大事。但若是增加頻率,累死了報信的事小,搞得玄燁一驚一乍心神不寧事兒就大了。

他現在需要一門心思全放在運籌帷幄上,不能有半點兒的分神,也是到了僵持階段就越是不能出錯,一子錯滿盤輸,而他已經輸不起了。

這陣子朝廷重點攻關的對象一直是東北戰區,西南戰區可沒閑著。也不知道安親王那邊怎麽樣了,一封捷報之後還有什麽新的動靜,他的軍營裏,李光地的情報網有沒有繼續發揮作用,吳三桂什麽時候翹辮子,孔四貞還好嗎?

一係列的問題都在赫舍裏的腦子裏轉悠,她想知道答案,卻又不想多問。玄燁沒在的時候,她可以找軍機處諸位過來問一下,玄燁回來了,雖然她還是可以有渠道知道,卻又不想再摻和進去。

這樣矛盾的心態導致赫舍裏雖然人躺在榻上,卻常常魂飛天外,宮女太監們都習慣了她眼大無神望天花板的狀態。隻是主子啊,您這樣麵無表情地仰麵躺著,讓奴才們怎麽配合您啊?這有事兒您說事兒,沒事兒也請您吱應一聲表示您人和魂都在這兒,奴才們也好放心啊!您這樣,奴才們心裏七上八下的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