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忍耐

赫舍裏在西暖閣一籌莫展,太皇太後卻是動了肝火,她當然知道朝上發生了什麽事,鼇拜奴大欺主,已經是既成事實了。在這樣下去,玄燁的皇位岌岌可危。然而,現在朝中亂象已生,剛得到的消息,姐姐的女兒,固倫溫莊公主去世了,年僅三十九歲,她的丈夫察哈爾親王一直對大清陽奉陰違,公主的日子過得非常艱難。可是太皇太後卻鞭長莫及。

公主的死訊傳來,太皇太後輕歎了一聲,轉向佛堂:“格格,去吧四位輔政大臣叫來,有些話,看來是不得不說了。”很快,四位輔政大臣齊聚慈寧宮,太皇太後板著臉,一雙眼裏滿是憤怒:“你們好大的能耐!一個小小的內務府總管都敢欺負到我孫兒頭上了,你們是怎麽理政的?”

四人跪倒:“奴才等處置不當,請太皇太後降罪!”太皇太後的目光落在鼇拜身上:“鼇中堂,先皇請你們四位出任內閣大臣,是讓你們替皇帝守護江山呢還是讓你們給皇帝添堵的?”鼇拜伏地而拜:“太皇太後教訓的是,奴才失職,奴才有罪!”

“不光是你,你們四個,受了先皇的囑托,就該盡人事,皇帝那麽小,你們身為內閣大臣,就該把擔子挑起來!你們自己看看如今這朝堂都成什麽樣子了!”“是,奴才知罪,奴才們定當加倍用心,替主子分憂,不讓主子勞心。”遏必隆點頭哈腰。

太皇太後長歎了一聲:“鼇中堂,我知道你是最忠心的,可你這次,真是犯了糊塗,讓滿朝文武看了你的笑話,你說,這個事。是不是你的疏忽啊?”“是,是奴才的疏忽,奴才一定補救,奴才日後一定加倍小心,不再讓人有可乘之機,一定以太皇太後您,馬首是瞻!”說到這裏,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往蘇克沙哈的身上瞄去。

太皇太後隻當沒看見:“鼇中堂,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另外。叫你們四個來,是因為不久前傳來的消息,馬喀塔這孩子。沒了!我這心裏是真的很不好受,你們給議一議,封了她的兒子做世子吧!”四人躬身:“奴才領旨。

太皇太後一臉的悲愴:”這孩子是姐姐的心頭肉,卻走得這樣早,讓內務府多送些東西過去吧。”鼇拜心定:“奴才明白。奴才定然辦得妥妥的。隻是這新任內務府總管的人選,還請太皇太後示下。”

太皇太後的臉又板起來了:“這剛才還說得好好的,怎麽轉臉就忘了,這朝上的事兒,你鼇中堂該擔著就擔著,問我老太婆算怎麽回事兒?我呀。隻說一句,這回選的這個人,一定要是夠機靈的。可別像他前任那樣,榆木腦子,腦袋掉了還睡在夢裏。”

“奴才明白了,謝太皇太後開示。”鼇拜再次拜下去。太皇太後卻趕人了:“行了,時候不早了。不耽誤你們辦事兒,都回吧。”

於是。榆木腦子的內務府總理大臣就此被炮灰,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為什麽死的,登基大典的時候,他討好太皇太後,被罵。這一次,他討好鼇拜,卻掉了腦袋,真的就像太皇太後說的,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死的。

眼下正是長至節前最忙的準備階段,內務府尤其忙碌,缺了一個總理大臣,事情一下子就鋪開來旡開來沒了管束,太皇太後不得已,分管了一部分事物,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去奉先殿,去看兒子和丈夫的遺像,在那兒等待第二天的黎明。仿佛隻有那樣,她才能睡得安穩。

這天晚上,玄燁坐在燭火前發呆,赫舍裏走到他身邊,放下托盤:“主子,夜深了,您該歇著了,這才退燒,不能再熬夜了。”“赫舍裏,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每天睡得比朕還晚呢!你可以熬夜,為什麽朕就不行?你們等做的事,為什麽朕都不能做?朕現在都成這樣了,你們為什麽還要來指手畫腳?”

“主子,您累了,需要休息,奴才們守著您,那是本分!”赫舍裏接著勸,卻沒想到一句話把他勸毛了:“本分?什麽本分,你們的本分就是朕想做什麽,你們都和朕對著幹,朕想說什麽,你們都堵著朕,這就是你們的本份!你們,也包括你,你們在這裏,在朕的眼裏就是一根魚刺,卡在真的喉嚨裏,卡得朕難受!難受你知道嗎?”

“奴才知道,明白,您說的是,看到我們,您如骨鯁在喉是不是?”赫舍裏低下頭,閉了閉眼:“主子,奴才不知道您在外麵遇到了什麽,不過不管遇到什麽,您都要保重自己,因為隻有您自己堅持了,別人才不能動搖您,外間的助力,不管是雪中送炭還是錦上添花都是靠不住的,能能靠住的,隻有您自己。”

“朕……堅持?堅持又有什麽用?你知道什麽?朕的奴才都不認朕這個主子了,你還要朕怎麽堅持?”玄燁說著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赫舍裏歎氣了:“主子,您還記得嗎?太皇太後說的,在外麵,無論遇到什麽狀況,都不能哭,這就是堅持。隻要您堅持了,任何人都不能讓您害怕,讓您屈服。”

“至於外頭的那些困擾,您忘了漢文帝了嗎?文帝是高祖親子,卻困守代國,他的境遇與皇上比,更加不利。可他依然憑借強大的自製力和不屈的信念,低調潛伏,在漢高祖,呂太後的眼皮子底下積蓄實力,最終問鼎帝位,開創文景之治。您愛讀史,隨便翻翻史冊,多得是這樣的例子。也許您可以借鑒一下,不管怎麽樣,您都要愛惜自己,不能讓太皇太後傷心,您是她的希望。”

“你怎麽會知道得這麽多?朕看,就是南書房的師傅,知道得也沒你多。”玄燁抬起臉眼角還徹掛著淚:“你是要朕學漢文帝?”“不,您不需要學誰,因為每個人遇到的環境都是不一樣的,不能說誰學誰,您一定會有自己的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隻是在想到辦法前,您不能這樣自暴自棄。”赫舍裏見他鬆動了,終於鬆了一口氣:“您病了許多天了,太皇太後一定夜不能寐,明兒一早該去慈寧宮請個安,讓太皇太後放心。”

玄燁點點頭,再看看矮桌上的燭光,燭火跳躍中,他仿佛看見了幾年前,阿瑪還在的時候,他他睡在慈寧宮裏,晚上睡不著,在宮裏亂走,皇祖母親自把他抱回寢宮,坐在他床邊守著,直到他睡著為止。

他的心一下子狂跳不止,皇祖母,自己這些天渾渾噩噩的,忘了請安,祖母不知道緊張成什麽樣了。她年紀大了,晚上總要用過安神湯才能睡得安穩,一遇上有心事,那更是幾宿都睡不著,不行,不能讓祖母這麽擔心,赫舍裏說的對,如果朕不堅強,朕倒下去了,祖母怎麽辦?

想到這裏,玄燁坐不住了,起身對赫舍裏說:“走,我們去慈寧宮!”赫舍裏傻了,這孩子抽風了?怎麽想到哪兒是哪兒啊?她一提太皇太後,他就說要去慈寧宮,這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外頭烏起碼黑的,天兒又冷,他的感冒又剛剛好,這還在虛弱期呢!怎麽說折騰就折騰。

“主子,夜深了,太皇太後一定是歇下了,奴才的意思是,您也早點兒歇了,明兒一早去給太皇太後請安,她一定特高興!”赫舍裏勸道。“不,皇祖母一定是在擔心朕,擔心得睡不著。朕得去看看她,讓她看見朕已經好了,讓她放心。”玄燁說著說著就一根筋了。

赫舍裏一拍腦子,得,皇帝說去,那就是非去不可了:“那奴才這就去準備了,請主子少待。”說著轉身吩咐珍兒玲兒去拿衣服鬥篷準備傘具和燈籠。另外的宮女去通知侍衛。小祖宗還說朝上大臣折騰,他自己比誰都會折騰。沒法子,封建時代就是這樣,主子一聲令下,就是刀山火海,奴才們也得往下跳。

不敢絮叨,快手快腳地幫玄燁穿好加厚常服,圍上黑狐圍脖,披上黑狐鬥篷,穿上小羊皮翻毛靴,放下馬蹄袖把手藏好了,左右上下檢點了一邊。外麵人聽說皇帝半夜三更要去慈寧宮,頓時各種忙亂,抬來轎子,排著隊舉著燈籠等著。赫舍裏走到外麵一看,得,皇帝夜遊一次,紫禁城所有的侍衛都得半夜加班兒。

扶著赫舍裏的手,玄燁坐到轎子裏,而赫舍裏帶著宮女太監隻能走在轎子邊上,她的條件還算是好的,除了沒有帽子,衣服圍巾什麽的都是之比皇上差一點兒,比宮女好太多了,那些宮女太監們就慘了,在風雪裏走著,各種哆嗦。赫舍裏這個時候慶幸自己的特權了,要是真的當了宮女,那就杯具了。

傳說深夜的紫禁城各種陰森恐怖,但在幾十個侍衛和成群結隊的宮女太監的簇擁下,赫舍裏倒也覺得沒什麽可怕的了。所到之處無不燈火通明亮若白晝。赫舍裏邊走邊歎氣,小皇帝,你還嫌自己憋屈,你怎麽也不想想這些伺候你的下人們,他們豈不是比你更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