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遍燃,幽香陣陣,這個被一道道輕紗幔帳給層層隔離出的世界裏,氤氳著舒華而靡麗的氣息。

杏花林的夜晚,真是美得可怕……

雖然兩個人並不是第一次獨處,但是這一次,雲珞依產生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仔細回憶著從召見到這裏,除了步蓮台的人和那個傳召的小宮女,沒有其他的任何人知道,她今晚在這個地方,在皇帝的身邊。就算是外麵的那群舞姬,也隻知道珠簾的另一側進來了一位娘娘,但至於是哪一位,她們隔著沉沉的簾子也是看不清楚的。

一路進入杏林行殿的內帳,仍然是沒有一個人服侍的,雲珞依倒是不奇怪,她前世就知道,這裏是紫凜自我封閉和釋放的一個地方,一旦他進入杏花林,天塌下來都不能打擾他。

在杏花林,他可以卸下在朝臣之前的堅強偽裝,默默地在平日都很少關注的歌舞中,放鬆自己的身心,隻不過,前世的雲珞依隻知道有這麽個地方,卻從來沒有機會來過。

軒轅紫凜是不允許別人看到他的脆弱的,即使那個人是他的寵妃。

而現在,直到看到了紫凜一路慘白下去的臉色,雲珞依才恍惚地反應過來,這不是三年之後那個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紫凜,不是三年之後封閉了杏花林,再也不會進來的紫凜。

“休息吧。”紫凜並不知道身側佳人那麽多的想法,漫步到梨花木的台上大床,緩緩撩起床幔,然後自己動手開始寬衣解帶。

雲珞依剛剛從前世的回憶中回神,突然看到紫凜的動作,微微一愣,立刻就不知所措起來。

侍寢嗎……

好久遠的事了。

上一次大婚侍寢,是在酒醉的情況下,究竟發生了什麽她都不知道,至於前世的侍寢則已經是她跟紫凜決裂之前,不知道多久的回憶了……

不過去肯定不行,該怎麽辦?

紫凜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揚起眉毛笑了起來,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朝她伸出手。

搖曳的燭影之下,紫凜的眉眼看起來是那種雪藏的寶劍,淩厲的鋒芒被小心地遮掩在華麗的劍鞘之中,隻留下漂亮的劍身和七彩的流蘇,卻讓人無比期待,若是這把寶劍出鞘,會是何等的驚豔世人。

眼前的人,君臨天下,才華蓋世,會在史書上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是,雲珞依毫無感覺,因為,她怎麽都忘不了,這是用什麽換來的。

她輕輕咬住了唇,看著紫凜伸出的手,立刻就覺得自己現在需要一杯酒,不,一壇子酒。越烈越好!

紫凜笑著靠倒在床鋪之上,似是隨口地道:“放心,朕今日沒那般興致。你我隻同臥而寢,落燈夜談,倦極即眠,可好?”

雲珞依這才很不情願地挪著步子,靠了過去。

柔軟的發絲被微風吹拂到男人的臉上,那剛毅的臉龐上,線條朝著下巴收縮著,深不見底的眼睛裏,笑容濃的幾乎化不開。

紫凜的懷中很溫暖,他似乎總是帶著這樣,像是能夠普照整個蕭國的溫暖,如果不考慮其他,枕在他寬敞而堅實的胸膛上,實際上是很舒服的。

“朕幼時讀書,夫子雲,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夫子又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朕仍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珞依你呢?你曾明白過嗎?”紫凜小心地撩開被她壓在脖子下的一縷發絲,輕聲道。

雲珞依低頭淺笑,並不回答,隻以一道真氣出手,熄滅了內帳的所有燈燭。

隻剩下外帳那些隔著薄薄的輕紗射進的極其暗淡的燭光,襯映著她姣麗的笑臉,平靜之中略帶抗拒的那種目光,將一股奇異的氣質聚攏到眉心那一朵跳脫的蘭草上,令人不忍移開目光。

紫凜看得出神,繼續緩緩道,平靜的聲音如泣如訴,慢如沙灘上的細沙:“你知道嗎?朕明白了!就在使節苑的花園裏,朕看到一隻七彩蝴蝶的時候,完全明白了那兩句話的意義。”

雲珞依鼻子酸了一下,想到的卻不是自己,而是黎策。

雖然前世她跟黎策沒有太多的交情,但想明白黎策的一切,就仿佛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傾盡所有的忠誠和眷念,換來的卻是無情的背叛。

雲珞依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輕笑道:“一隻蝴蝶罷了……”

紫凜搖了搖頭,他沉沉的聲音,落在安靜的寢宮之內,非常的有質感:“不會,那隻蝴蝶不一樣。她那麽美,那麽驕傲。她一揮動翅膀,就決定著三千裏河山的去向,決定著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存亡。那一天,朕明白了那兩句話,但是同時,也有了欲望,朕想要擁有她——徹底地擁有她……”

雲珞依淡淡低下頭:“帝王也是人,對疆土的占有和對蝴蝶的占有,其實都是一樣的感覺,有欲望並不是什麽錯誤。”

紫凜偏過臉來,靠近雲珞依幽香的發梢,沉穩的氣息落在她的耳畔:“可惜啊……這不僅是錯誤,而且是天大的錯誤。因為,朕隻關注了蝴蝶的美麗,卻從來沒有關注過……她是否有毒!”

雲珞依雖然臉色如常,但心裏卻是有如墜下了一塊大石頭砸在上麵一樣。

“那麽……陛下,準備怎麽處置這隻有毒蝴蝶呢?”

紫凜笑著看向她:“那要看蝴蝶的選擇……”

雲珞依頓時就想要放聲大笑了:“蝴蝶不過一隻脆弱的生物,陛下則是天下萬物的主人,區區一隻蝴蝶,能有什麽選擇的權利?”

前世的一路,從並肩臨朝的恩愛和榮耀,到最後明鏡湖邊的血流遍地,什麽地方曾給過她選擇的機會?

“天下萬物的主人……”紫凜卻仿佛得到了不錯的答案,笑著點頭道,“嗯,你說的也是……”緊接著,他在點頭的動作進行了不到半息之後,立刻又來了個搖頭的動作,“不過,朕雖是這個天下萬物的主人,可那隻蝴蝶的美,卻是誰都掌控不了的……”

雲珞依微笑了一下,突然坐起來,啪地一聲打開了右手腕的手鐲,銀光一陣閃耀,一把閃亮的匕刺出現在了她的手上。

整個過程,紫凜斧鑿般的堅毅臉容上,沒有絲毫的動靜。

“那就在那隻蝴蝶身上,留下屬於你的記號吧。”雲珞依將匕刺遞了出去,明亮的眼睛毫不避退地直視著這大陸第一的君主。

紫凜笑起來,溫柔地推開雲珞依手上閃著寒光的玩意:“拿開。真是煞風景……”他輕輕抱住她,吻著她的脖子,“拿爪子去劃領地,那是動物才做的事。在你身上……朕不願意,更舍不得……”

纏綿而溫柔的吻,循序漸進地侵占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那幽黑難測的眼睛裏漫出的柔情,也同樣循序漸進地侵占了她體內的每一條經脈,他溫柔但堅定地按住她的手指,將其與自己的交纏在一起,然後閉上了他的眼睛。

“告訴朕,你要什麽。天子樓也好,南國的駐軍也好,朕能想到的,都為你做了,可是你的眼睛裏卻從來沒有過臣服,說吧……究竟怎麽樣,才能擁有你……”

“……”雲珞依錯愕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她在他眼睛閉上的前一刻的那個刹那,看到了什麽……

那居然好像是一絲……迷戀?

眼花了吧?這兩個字,和軒轅紫凜之間,根本就應該是半點關係都沒有的。

紫凜時而睜眼,時而閉目,就這麽不疾不徐地吻著她,溫暖的手指若有若無地撫弄著她的耳垂,一片惹人憐愛的淡紅的色澤,浮現在她吹彈可破的皮膚上,柔和的線條和軟滑的觸感,都幾乎讓人發瘋。

但是,紫凜遵守著自己的承諾,隻是這樣溫柔地吻著她,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身為一個強國帝王,他可以缺乏才華,缺乏武力,但是最不會缺的,就是控製自己的能力。

雲珞依不由得有些慌亂了,發絲落在唇邊撩動的感覺,仿佛點燃了許久都沒有燃燒過的東西,信仰的崩塌和信念的堅持,在某個奇異的空間裏你來我往地戰鬥著。

心裏還沒有得出結論,但身體卻有了誠實的反應,她不由得更加慌了,迅速采取了避退的動作。

暗淡的燭光之下,她的樣子反而看起來就真的就像是飛舞在花叢中的七彩蝴蝶了,一邊小心地躲避著捕蝶人的抓捕,一邊在香氣繚繞的花園裏,保持著自己的驕傲和自由。

“珞依,你想要什麽?”紫凜再次問道,“朕想要聽到你提要求……”

雲珞依漸漸能理解這樣的心理了,在紫凜放棄了黎策之後,想要找一個人來填補或者說彌補,她將自己蜷縮在薄薄的錦被裏,伸出腦袋來,輕聲道:“無論如何都會答應嗎?”

“隻要不影響江山社稷,朕就一定會答應。”紫凜不再碰她,隻靠在一遍,輕緩地答道。

什麽樣的東西,是不影響江山社稷,不引起紫凜的防備,同時又能夠在以後保證天子樓所有人的安全以及她在紫凜心中的絕對地位?

想到這些條件,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怎麽可能存在有這種東西……

來到這世上,她已經瘋狂地去盡力抓住了更多所需的東西,未來跟紫凜抗衡的力量雖然還不夠,但也在漸漸地成型。

可是,總覺得還缺什麽,一個起到關鍵作用的東西。

“怎麽了,你這樣會讓朕覺得,朕給你的已經足夠了……”紫凜微笑地看著她,被子裏的手伸了過去,將其緊緊握住。

雲珞依沉默了短暫的一會兒,眼底隱匿下了自嘲和痛苦。

然後,她挪動了一下身子,將自己的腦袋擱在紫凜寬闊的胸膛上,從被子裏露出兩隻眼睛來,忽閃地看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道:“那麽,賜給我一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