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銀澈是天醫穀的神話,更是天下的神話。

根據天醫穀的記載,十八年前,這位少穀主出生的時候,穀中被一片濃濃的霧氣籠罩,繁花連夜綻放,靈藥飛快地成熟,而銀澈出生的時候那種分不清是哭還是笑的嘎嘎聲,讓滿穀的彩鳥一陣陣地發出附和般的鳴叫聲。

接生的天醫看到少穀主滿頭的銀發時,全部都跪下了,前任穀主得到消息,直接就衝進了產房,驚喜交加地抱著初生的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天醫穀的第一代穀主,有的就是一頭顛倒眾生的銀色長發。

這種發色在外界可能會被認為是妖孽,但在天醫穀,卻是久遠的神話時代最後殘存的影子,慕銀澈的出生讓天醫穀的人相信,他們還沒有像外界的人一樣,被神話時代拋棄。

聽到外麵來報的時候,慕銀澈正在喝茶,他茶碗裏的茶是一朵朵翠色通透的小花,每一朵都是手指蓋一般大小,可茶碗裏飄逸出的卻不是花茶香味,分明就是尋常幹茶的味道。

“桃花債?”慕銀澈聽完內門弟子層層轉傳的消息,淡金色的瞳仁裏忍不住浮起一絲淡然的笑意,“除了這個,他還有說別的什麽嗎?”

“沒有了。隻是聽外門弟子報來說,從馬上上下來的人,自稱是燕驚塵,那麽他所謂的公主,不會是西川一戰的那位朝華公主吧?聽說那位公主已經嫁給了蕭國的軒轅紫凜才對啊……”

慕銀澈幽幽地歎了口氣:“應該是她了,不,也隻有是她了。”

那名弟子不明白這算不算是一種承認,頗有些期待地問道:“那麽,穀主就是欠下了她的桃花債……“

慕銀澈低頭:“自然是的。除了她,我還能欠過誰的桃花債?”他又一歎,靜聲道,“你親自走一趟,接他們直接過來這裏吧。”

那個內門弟子驚悚地飛速掃了慕銀澈一眼:“穀主!”

“去吧。”

“她……您……這個不對啊,您什麽時候離開過天醫穀?根本不可能見過她的。”

慕銀澈笑了笑:“我什麽時候說,我見過她了?”

“不見過怎麽……”

“唉,你以為燕驚塵所說的桃花債,是指什麽?”

“呃,難道不是……穀主跟那位公主之間……”

慕銀澈沒有在意屬下近乎越權的追根究底,反而開口跟他慢慢解釋:“很小的時候,我代父親跟昭王寫過書信,而過了很久,我才知道昭王那邊回信的是他的女兒,朝華公主。那個時候,我無心地炫耀了一聲天醫穀的桃花溪澗,她就放在心上了,後來我答應,等天醫穀桃花盛開的時候,寄一支去給公主研磨朱砂。隻是後來,這件事因為西川一戰她趕赴戰場,一直沒能成行,所以,我欠她一支桃花。”

原來,差點引起天醫穀上下大震動的桃花債,就是這麽點事?

沒有什麽深層的含義,就隻是欠了一支研磨朱砂的桃花而已……

那名屬下呆滯了短暫的幾息,轉身緩緩離開,隻不過在離開的同時,他心裏卻有點失望。

實際上,天醫穀上上下下,也都是期盼著有位讓穀主欠下桃花債的女子出現的吧,總比這麽多年以來,他身邊一個貼心的女子都沒有要好的多。

空曠的天醫宮裏,慕銀澈的腳步孤獨地回響在大殿上的時候,總讓人覺得,寂寞得心疼。

……

通天山裏麵的路七萬八轉,山石嶙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從狹窄的山道摔落山崖,山崖的兩側還有鋪天蓋地的彩鳥在高空中飛翔著,就算人再怎麽小心,這些彩鳥隨意地往人旁邊飛過,山崖上的人也很可能會掉下去。

燕驚塵看了一下,要抱著雲珞依,順著又長又危險的小路到達穀底,至少也得兩天的時間走。

還好,身為天醫穀穀主邀請進入穀底的人,自然不會讓他們真的冒著這樣的危險,去走兩天的路。

內門弟子親自把他們帶到一架堅實的木質軟轎邊上,那架轎子是矗立在懸崖邊,從懸崖看下去,是四根帶著索道和滑槽的衝天大柱將軟轎夾在中間,在轎子的頂端,掛著一個看不出材質的輪子,輪子上麵牽著同樣看不出材料的繩子。

這個構造,讓燕驚塵想起了井。

那轎子就是井裏的水桶,繩子和輪子是拉水桶上上下下的工具,隻不過這個井太驚人了,足足有懸崖那麽高,起落的機關也是繁複而精密,看得出是大陸最好的機關大師設計製作的。

坐上這可以沿著懸崖直線上下的天梯,幾人很快就到達了天醫宮。

慕銀澈站在宮門口,眼神淡然地看著被燕驚塵抱在懷中的雲珞依,那恍若無實質的一眼幾乎就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之前還喊打喊殺的軒轅雅,和一貫習慣使用殺人解決問題的葉步羽。

真是個好眼神,那麽淡。

淡仿佛在那雙眼睛裏,活人和屍體,沒有任何的區別。

除了一頭銀色長發,和那淡到骨子裏的眼神,慕銀澈並沒有什麽特別能讓人記住的地方,跟普通的人一樣,會歎氣,會微笑,就像是身邊一個很尋常的同伴,而看不出身為一代天醫穀穀主應有的風華。

這樣的身份,總應該有些什麽怪癖的行徑,抑或是驚人的裝束,可他就著一身長褂,不是燕驚塵他們穿的那種廣袖雲起的衣袍,而就是繡著簡單紋樣的長褂,考究的布料顯露出的卻是不經意的低調。

沒有開口拒絕他們,也沒有如一般神醫那樣,提出一些神神叨叨的要求,太普通的他,反而讓人覺得是一種奇怪的事。

“裏麵請吧。”他甚至用的是敬語。

燕驚塵微微一禮,抱著雲珞依冰冷的身體走入內廷,將她平放在一張雕花大**。

好空的大殿,幾乎除了床、桌子、椅子,沒有任何陳設,連隔離的屏風、風瓶,什麽都沒有,這樣的地方,進來的人看一眼,也會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脈息斷斷續續,卻沒有斷絕,看來一路上有個不錯大夫照顧著……”慕銀澈隻在雲珞依的手腕上按了短暫的一下。

靈樞很少見地謙虛低頭:“穀主謬讚。”

慕銀澈飛快地掃了她一眼:“那位大夫是你?”

靈樞的腦袋埋得更低了,往日的跳脫在這空曠的大殿中仿佛都被壓抑下來:“是……我叫靈樞,是公主的貼身宮女。”

“噢。”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仿佛他的興趣持續的時間,就隻有那麽短暫的幾息。

靈樞不放心地看著他隻搭了一下脈就收回了手,輕聲問道:“情況如何?公主她……還有救嗎?”

慕銀澈似乎聽到了個很好笑的問題,幾乎微不可察地低笑了一句:“當然,這麽容易的事……”

這麽容易的事?

靈樞差點就有種吐血的感覺,他們在討論的,可是一個已經被蕭國的禦醫們判定死亡,長達二十多天的人,就連靈樞一路維持著她細微的脈息,也不能斷定,她現在應該算是死還是活。

兩根銀針以在場所有人都沒看清楚的速度,侵入了雲珞依的手腕和頭頂。

靈樞差點驚叫出聲,並不是因為慕銀澈出針的速度和用針的數量,而是……那兩根銀針完全沒入了雲珞依的身體,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是在幹什麽?靈樞的手急忙搭上雲珞依的手腕,臉色一陣陣的慘白。

突然,一條條證明身體恢複的特征,在雲珞依的脈息裏顯現出來,就像是慕銀澈隨手扔進去了兩把火,一個從上到下,一個從下到上,重新點燃她身體裏每一處熄滅的生命之火,直到所有的生命之火都被重燃的時候,她就會像沒出過事一樣鮮蹦活跳地回到他們身邊。

靈樞的手在顫抖。

這不可能……

慕銀澈的舉動,已經顛覆了她從小習醫的全部所知。

醫者素來認為,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哪怕是一丁點的小病,也要長期的休息調養才能恢複如初,沒聽說過有什麽病是瞬間能治好的。

更何況這還不是病,這是幾乎破壞了她全部經脈的劇毒。

人最難恢複的不是體力,而是元氣,經脈元氣被損傷,沒有三五年的工夫,是絕對不可能調養回來的,而且還是在靈樞這種醫者的照顧之下,才有可能恢複,否則,留下終生氣虛體弱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現在雲珞依的脈象,分明是在飛速地進入調養的過程。

僅僅隻用兩根銀針,一縷內息,他是怎麽做到的?

靈樞看著慕銀澈的目光,忍不住有些灼熱起來……

“看明白了嗎?”慕銀澈淡淡開口,幾乎嚇了靈樞一跳,他收針的動作仍然是迅速到讓人眼睛根本跟不上,可是他針下之人,嘴唇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紅潤。

靈樞急忙搖頭:“我不是故意偷看,隻是……”

“沒關係,如果你感興趣,我隨時可以教你。”

慕銀澈離開之前的一句話,將幾乎剛嚇得跌落穀底的靈樞,一瞬間又送回到了天上,她差點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天醫穀曆代最優秀的穀主,居然答應肯指點她醫術。

燕驚塵撫摸著雲珞依尚未蘇醒的眉毛,朝靈樞一笑:“快跟過去吧。”

靈樞重重點頭嗯了一聲,立刻就飛身起步,追上了漸行漸遠的銀發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