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驚塵寧靜的笑,在空氣中緩緩鋪開,那微笑讓雲珞依有一種“早有預謀”的感覺。

“我說,我留下來,留在蕭國。紫帝願意給我與在南國時同等的身份地位,王上也同意了……”

雲珞依全身顫抖,搞個半天,什麽傳回國的書信,什麽父王擔心她,全部都是他的一手布局。

而且,他居然還跟軒轅紫凜都勾搭上了?

開玩笑,娶一個公主,還附贈一個名揚天下的大才子,腦袋正常的帝王,都不會拒絕吧!

“不好!”雖然跟前世有了很大的出入,但雲珞依想都沒有多想,直接就否決了,她緊緊咬住貝齒,手指緊張地握了起來。

前世的金殿之上,那一張張鋪天蓋地的血書,密布了她的全部記憶。

鮮紅的顏色,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不要!她再也不要悲劇重演。

如果前路還有那麽多的不確定,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燕驚塵。

“公主?怎麽了……”奇怪了,隻不過一句提議,她怎麽會這麽大的反應?

“沒怎麽。”雲珞依心虛地避開目光,隨口道,“南國朝堂上,能看時局,能觀天下,能安民心的人,本就不多,軒轅紫凜他還明目張膽地挖牆腳,也未免貪得無厭了些吧?”

燕驚塵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公主,你對我的評價,會不會太高了?”

雲珞依暗暗苦笑。兩年後,他在蕭國設舉武場、改革貴族製度、減低稅負增加現銀流動……這位白衣卿相在軒轅紫凜身邊大放異彩的時候,人人對他,都會是這樣的評價。

然而現在,她卻隻能搖頭道:“驚塵,你本來就有這麽好。”

燕驚塵清雅的麵容上,緩緩流過如水的深思,最後凝聚成無比堅定的一句話:“既然公主覺得我這麽好,那不是更應該讓我留下嗎?”

當然不應該!

雲珞依盯著他纖塵不染的雪白衣袍,鬱悶地歎了口氣。

她不想再看到,眼前的這個人,以那樣激烈而驕傲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燕驚塵,他天生就該是在南國秀麗的山水之間,逍遙一生的人。

誰也沒資格,去汙穢他那一身絕塵的白衣!

“公主,說實話,你是怕我在你身邊,帶來什麽麻煩嗎?”燕驚塵思考了很久,小心地看著雲珞依表情的變化,輕聲問道。

“不是。”雲珞依輕輕歎著,搖了搖頭,“總之,這件事容後再議吧,我先讓素問送你回行館。”

“公主?”燕驚塵突然覺得,這短短幾個月的分別,他真的有點看不透他的公主了。

“素問,送客。”根本沒有容燕驚塵有反應的時間,雲珞依幾乎是逃避地,繞過屏風朝著閨房深處而去。

燕驚塵的出現,讓她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了。

為什麽他會來,又是為什麽要留下來!

這是不是代表,十九歲的紫凜,跟同為十九歲的燕驚塵,這一對被稱為盛世雙雄的英才,是注定在她的命運軌跡裏相遇?

雲珞依靠在閨房的牆壁上,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飛快地加速。

如果是這樣……

那麽,最後的結局,她到底有沒有能力更改?

……

夕陽西下,絲絲的餘暉伴著星星點點的小雨,迎來了瑰麗的傍晚。

蕭國恢弘的皇宮朦朧在一片氤氳的雨霧之中,滿目的翠色被雨水洗滌地幹幹淨淨,葉子搖曳之間,透出一股難得的清新。

雲珞依撐著傘,隻帶了素問一個人,從使節苑出來,緩緩漫步到明鏡湖。

這個承載了她太多歡笑和痛苦的地方,每一座亭台樓閣,每一樣草木花鳥,都是那樣熟悉。

若隻看這裏迷人的景色,誰都不會想到,三年之後,這明鏡湖畔,會成為一片血之地獄……

湖的對岸跟這條大路遙遙相望的,就是明年春天將完工的天子樓。

現在湖中心的小島和橋梁都沒有修建起來,她朝素問招了招手,準備從一條她熟悉的小路,繞過明鏡湖,去對岸那邊看看天子樓。

可是,才剛走進小路的入口,一聲拉拉扯扯的聲音和女人哭泣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大……大人饒命,雪鳶初入宮廷,今個隻是迷路,真的……真的不是故意闖入沉香閣的……”

雪鳶?沉香閣?

雲珞依的步子停了下來,如果她沒記錯,雪鳶,前世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

聽說此人入宮之初,因為迷路,誤闖竹姬的沉香閣,被罰入冷宮伺候那些舊時妃嬪,一年之後,她被皇後所救,調入平安宮服侍,很快,她就以縝密的心思和絕對的忠誠,成為了皇後的得力助手。

此人極重情義,一直感念皇後的救命之恩,在跟前世雲珞依的交鋒中,她不惜數次將自己設入險局也要在雲珞依手上保住皇後,著實是個非常難纏的人物。

“衝撞了竹姬娘娘,不處死你已經算是走運的,娘娘心善,派你去冷宮做事,還敢拖拖拉拉?快走!”

侍衛的聲音,雲珞依聽來竟也覺得有印象。

稍稍回憶了一下竹姬身邊的人,她心下陡然一驚。

從沉香閣到冷宮,根本就不應該路過這裏吧?

沒來得及繼續細想,她朝素問輕喚了一聲守住入口,隻身加速衝進了小路。

這條路臨近她前世的寢宮——步蓮台,所以每一個岔路,每一個遊廊,她都一清二楚,此處現在無人居住,顯得特別的靜謐。

內力緩緩流轉,她的腳步漸漸脫地而起,淺淺提起浮步,無聲無息地朝著小路的深處掠去。

雪鳶的哭泣聲已經慢慢變成驚叫和求救,而那個侍衛發出猥瑣的笑聲:“這附近都不會有人經過,你最好乖點。”

唉,雲珞依一邊趕過去,一邊心裏歎氣,如果不是燕驚塵提前出現,她根本不會來明鏡湖散心,不來明鏡湖散心,這裏確實是不應該有人經過的。

可惜啊……

“大人,好,大人……我跟你去冷宮,請不要……”

“嘿嘿,姑娘長得這麽水靈,總不能便宜了冷宮的那群兄弟,還不如我先享用了。”

“大人,求求你!”

蕭國的後宮,還真是藏汙納垢之地!

雲珞依皺了眉,再次提氣加快了速度。

若是遠在使節苑,她是絕不會出手管這等閑事的,可是,這種事就發生在她的麵前,她實在是不可能袖手旁觀……

否則,她在南國危難存亡之際,早就應該袖手旁觀了。

“你要是聽話,我會關照冷宮的侍衛好好對你,否則……”那侍衛似乎是見雪鳶的反抗太過激烈,聲音森冷了下去,威脅的語氣裏透著刺骨的寒意。

“否則,你就死在這裏吧!”隨著一聲冷漠的回應,那侍衛發現,一根銀色的匕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指在了他的脖子上。

……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慢慢收起,天色暗了下來。

安靜的花間小亭裏,彌漫著一股極其詭異的氣氛……

衣衫淩亂的雪鳶連滾帶爬地從侍衛身下鑽出來,卻沒有奪路而逃,一雙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雲珞依手中的匕刺,身子不住地顫抖。

“你是什麽人,敢管竹姬娘娘的……”那侍衛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氣不打一處來,抬頭正欲咒罵,卻睹見匕刺的主人驚豔絕塵的一張臉。

“竹姬娘娘的首席侍衛,好大的威風哇。看來,在沉香閣裏**,已經遠遠不能滿足你了,連一個剛進宮的小宮女,你都不放過。”雲珞依輕輕挑起刺端,看著那侍衛的下巴隨著她的動作而一並抬起。

前世的竹姬就是因為跟她的首席侍衛**暴露,而被皇後賜死的,不過那也是在一年之後,雪鳶見到皇後,說起這件事之後了。

“哪裏來的丫頭,少血口噴人……”那侍衛臉一陣紅一陣白,卻因為被製住不敢輕舉妄動,隻能語氣不善地道。

“哦。”雲珞依眼神一寒,“原來我是血口噴人啊?要不要我把你的衣服扒下來,看看小衣的右下方,是不是用朱紅的絲線繡著三個字呢……”

那侍衛瞳孔一散,臉色頓時變得毫無血色。

剛才還隻覺得,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美貌驚人,甚至還動了一絲邪念,可現在,他隻覺得,她簡直就是個妖魔!

竹姬送給他的小衣,連沉香閣的大宮女都不知道,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女孩是怎麽知道的?

雲珞依當然不會說,前世這兩人的私情暴露,就是因為沉香閣的一個宮女浣衣的時候拿錯了衣服,讓這件繡著竹姬閨名,卻又是男人貼身衣物的東西,落在了皇後手上。

“回去告訴竹姬,新宮女迷路闖入她的宮殿,不過一件小事,我相信,娘娘是個有氣量的人,一定不會跟她計較的,對不對?”雲珞依絕美的笑容,落在那侍衛眼裏,卻仿佛是致命的毒藥。

“你是什麽人,敢跟竹姬娘娘作對,你不會有好下場的!”那侍衛扯著竹姬的虎皮耀武揚威慣了,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屈辱。

但是,如果在這裏被抓個正著,他跟竹姬的私情就真的暴露了,還是先回去換掉衣服,弄清楚是誰泄露了這等機密要緊。

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忍一時海闊天空。

他一邊咒罵著,一邊從雲珞依的匕刺下脫身,遠遁而去……

旁邊整理著衣衫的雪鳶,終於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

這樣一件拿捏著竹姬生死的事,絕不應該是輕易說出來的——這種底牌,在宮廷之中,當然要留作致命一擊的。

而眼前這個仙女般漂亮的少女,雲淡風輕地說出來,竟隻是為了救她,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宮女……

“沒事了,回采薇宮去吧。”雲珞依微笑地朝雪鳶伸出手,脫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竹姬不會再敢動你,回去之後,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吧。”

“雪鳶明白的。”雪鳶抓緊薄薄的一層外衣,仿佛要把這件衣服裏的香味,牢牢記在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