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順聞言,眉頭蹙了蹙,事實上,當時確實有些衝動了。

畢竟都是慕容家的人,論血統也差不到哪裏去,都是父汗的心腹之臣,不像是那些所謂的名王,因此當時他的一時衝動,導致本來好多支持自己的慕容氏族人,硬生生的跑到了自己兄弟那邊兒去了。

可沒辦法,涉及國家生死攸關之事,以當時的自己來說,真的控製不住。

他慕容順看來,這群人真的不在乎國家的生死攸關。

他們更在乎自己的權利。

“回頭,某親自去先生兄長陵前,賠禮道歉,敬上一支香。”

慕容孝雋聞言笑道:“有些事情也怪不得公子,畢竟當時時局如此,擾亂軍心,公子如何處置別人無權置喙,這些事情,我們家也說不出什麽來。不過話說回來,若是沒有當年的慘事,”我們家是要支持長公子的。”

“原來是這樣啊!”慕容順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悵然若失,不過此時的慕容順在慕容孝雋看來,已經看不出來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了。

其實慕容順心裏是有幾分悔意的,他心裏很清楚,自己的年輕氣盛,自己的野心勃勃,得罪了不少人。

可這些年,當他成長起來,用一顆正常心去凝視大唐時,族人們卻變得越發的肆意起來,正在將吐穀渾引領向一條不歸路。

這讓他內心極度的痛苦。

“好了,過去的事情便讓他過去吧,畢竟暖陽再暖,也曬不到去年的秋草,先說說此次在下此行的來意吧。”

“向入侵我們疆土的大唐求和?”可能是被慕容孝雋的那份修養所影響,慕容順提起此事時,也不再是像剛才那樣的憤怒。

不過從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的話語裏不免還是有幾分嘲諷,亦或是自嘲。

弱國便理應如此麽?

“與大唐言和不丟人。”慕容孝雋苦笑著說道:“雖然大唐這一次,獲取了我們吐穀渾東方不少土地,但是並未損失到我吐穀渾的根基,畢竟我們主要人口,習慣的是逐水草而居,真正讓人趕到恐怖的是,他們在吸收我們的人口。”

“這是在挖我們吐穀渾的命脈。”

“當然,大唐並未做好戰爭準備,雖然氣勢如虹,但是卻已經開始停滯不前,事實上,我覺得那個擅自挑起戰端的觀風使羅雲生,此時此刻巴不得盡早結束戰爭。”

慕容順沉默不語,他知道握手言和,意味著先前的爭端中吐穀渾的一切損失,都要咽到肚子裏去。

在思索了良久之後,他歎息了一聲說道:“這可是父汗的意思?父汗知道,我吐穀渾是可以繼續打下去的,為何要輕易言和?這一次大唐沒有做充足的準備,倉促進入我吐穀渾國土,這正是我們吐穀渾上下齊心協力,斬斷其手臂的大好時機。”

“此戰若是勝了,將徹底改變大唐與吐穀渾之間在西域的力量對比,短時間內大唐無力西進,而我們吐穀渾可乘勢縱橫西北了。”

長公子所言,慕容孝雋如何不清楚。

亦或是,當初大唐的士兵,進入吐穀渾境內的時候,伏允大汗就是這麽考慮的。

憑借吐穀渾漫長的戰略縱深,拖垮大唐這個農耕文明的國家。

因為大唐與吐穀渾不一樣,他們打仗需要的後勤隊伍實在是太漫長了,戰爭拖得越久,大唐自身越容易崩潰。

可時局變化了,誰都沒有辦法。

“是吐蕃摻合進來了。”慕容孝雋無奈的說了一句。

慕容順聞言,當下便是一愣。

“吐蕃?鬆讚幹布?”慕容順一臉的震驚,作為吐穀渾的生死大敵,慕容順這種意圖使吐穀渾偉大的繼承人,不可能對他一無所知。

“不錯!”慕容孝雋點點頭說道:“根據咱們在吐蕃國內的探子傳來的情報,吐穀渾國主鬆讚幹布下令在沿線修建兵站城池,其用意不言而喻。”

慕容順不是呆瓜,聞言當時就感覺身子上潛在的力量一下子被掏空了。

因為他明白,如果這一戰,吐蕃如果介入了,那麽結局對他們吐穀渾來說,肯定不會很美好。

畢竟,吐穀渾與吐蕃兩國之間,已經打了那麽多年,都恨不得滅掉對方。

相比於這段仇恨,大唐與吐穀渾之間的仇恨,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

吐穀渾與大唐之間,是利益上的紛爭,是主導權之戰。大唐即便是將吐穀渾滅了,在吐穀渾這片土地上,依然是吐穀渾人說了算。

可吐蕃就不一樣了,吐蕃是真的可以將吐穀渾滅族的。

“大唐與吐穀渾結盟了麽?”慕容順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問道。

慕容孝雋微微一笑,搖搖頭道:“結盟倒是未必,不過大唐派遣一名叫做王玄策的使者,前一段時間抵達了吐蕃,得到了吐蕃國主的召見,雖然並未探查到具體的內容,但是據說賓主相談盡歡。”

“原來是捕風捉影,父汗這就怕了嗎?”慕容順忍不住揶揄道。

其實他一直很納悶,如果說吐穀渾的士兵,跟精銳的大唐士兵相比差一些,那是理所應當。

畢竟李唐代隋。

前朝大隋就是一邊兒郊遊,一邊兒滅了吐穀渾。

他們君臣想發財,就能隨便滅掉一個國家。

大隋是真的強!

雖然李唐代替了大隋之後,可能國力會短時間內削弱,但是也不至於弱的過分。

可是懼怕吐蕃就有些過分了。

吐蕃有啥?

吃青稞麥喝奶酒,就一定比吐穀渾的將士強悍嗎?

慕容順相當看不起這群名王和貴族,每一次提起吐蕃就一個個談之色變,畏懼不已。

仿佛就像是脊梁骨被人家抽斷了一樣。

慕容孝雋聞言,也微微皺眉,被人這般質問,仿佛他跟軟骨頭一樣。

慕容孝雋沉吟了片刻,低聲說道:“長公子,不是不敢打,是打不了了。”

說著,見慕容順露出不解之色,隨望了望四周,見並無他人,便湊著身體向前,對慕容順小聲說道:“下麵的人鬧得厲害。”

原來,吐穀渾之所以一直對大唐虎視眈眈,就是因為內部的矛盾愈演愈烈,想要轉移百姓的視線罷了。

可誰曾想,最後的結果是視線沒有轉移,反而成了眼前這幅模樣。

慕容順聞言,也甚是驚訝,錯愕的問道:“什麽?下麵的動**,你們沒處理好?”

慕容孝雋搖了搖頭,一臉遺憾之色道:“哪有那麽容易,尤其是拓跋部落的背叛,現在不滿我們慕容氏的氏族和名王,也越來越多了。”

聽到這裏,慕容順終於明白了。

但是要他向一個入侵吐穀渾國土的敵人,尤其是這個敵人,還是個孩子求和的時候,他就不由的覺得很不甘心。

可能是看出來慕容順的顧及,慕容孝雋笑著說道:“相信這件事情傳播開來之後,最難受的還是達延芒和天柱王。”

慕容順聞言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不過心情愉悅歸愉悅,有個疑惑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要我去和談?”

慕容孝雋能成為伏允的心腹之臣,自然聽得懂慕容順這沒頭沒腦的疑問。

良久之後,搖搖頭說道:“這是時局在幫助您啊,此次大汗並非是選中了您,而是選入侵我吐穀渾的大唐統帥。”

“羅雲生?”慕容順聞言,先是沉思了片刻,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為何發笑?

他在笑他的兄弟窩在後方,一直想盡一切辦法去奪取吐穀渾的權利。

他在笑天柱王與自己關係不睦,一直擔心自己繼承吐穀渾大業。

可最終呢?

最終決定吐穀渾未來命運的談判,還要由自己來做。

他慕容順雖然遭了無妄之災,被大唐打的那麽淒慘。

但不可思議的是,作為敗軍之將的他,擁有與大唐談判的權利和機會。

而此時一旦做成了,他勢必會成為拯救吐穀渾的英雄人物。

與他爭奪大業,勢必有莫大的幫助。

不得不說,這很諷刺,之前他為了吐穀渾,厲兵秣馬,積蓄實力,什麽都得不到。

可當吐穀渾遇到為難的時候,自己也陷入了為難的時候,機會卻來了。

“就是與我聲名有些影響不太好啊!”

哈哈大笑之後,慕容順有些鬱悶道。

慕容孝雋聞言試探著問道:“長公子同意了?”

隻見慕容順長出了一口氣,神色很是複雜的說道:“說句實話,羅雲生乃是大唐百年難遇的大才,這等人物在中原曆史上也是少見的很……”

說道這裏,他喃喃自語的說道:“這一次我輸了,吐穀渾輸了,但是早晚有一天,我要贏回來。”

慕容孝雋聽到這裏暗暗點頭,他心說,當斷就斷,這慕容順,的確比起之前成熟了許多。

想想也是,歸國之後一窮二白,竟然能夠白手起家,憑借影響力創造這麽大的家業,豈能又是當初那副樣子呢?

“事不宜遲,請長公子立刻給羅雲生寫一封書信,最好在今年天氣轉暖之前搭成協議,否則吐蕃那邊兒萬一……”

“不必說了。”慕容順點點頭道:“我自有計較,這種事情寫信做什麽?”

“這種事情,我當麵與他去談便是,寫信,讓他嘲笑我吐穀渾無男兒嗎?”

“嗯?”慕容孝雋驀然間發現,原來他們吐穀渾的長公子,竟然是一個如此豪邁之人,不由的一雙眸子瞪得很大。

或許吐穀渾的未來,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