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眼看著宦官在崔雄等一行人的陪伴下,消失在院門外,程處默這個維護師傅的徒弟,才悻悻的哼了一聲說道:“不對勁!我聽啊耶說聖人素來大方,每次大戰必有封賞!恩師這一次也算是為大唐立下了赫赫戰功,怎麽就給了輕飄飄的一句話!恩師這一次差點連命都交代在涼州了,我不服!”
程處默話音落下,一幹弟子皆露出了忿忿之色。
對此,羅雲生倒是頗為淡定。
本身經過跟袁道長的聊天,他心裏就有所準備了。
他知道,戰爭結束了,有很多東西就會變得不一樣。
而且他本身對於權利和爵位沒有什麽太大的野心,李世民乃是一國之君,他是否封賞那肯定有他的考量。
先別說是否要權衡各家之間的利益關係,單說自己就有可能什麽事情,表現的讓李世民不滿意,然後故意給自己挑刺。
所謂伴君如伴虎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別說是古代,便是現代,你作為企業的功臣,給老板立下了赫赫的功勞,老板也不一定立刻給你漲工資啊!
這是常態啊!
而且,即便是李世民這樣的明軍,對於自己這件事情,是否對國家有功勞,有多少功勞,也不是自己說了算,而是朝臣們評議,是皇帝說了算。
這種事情,要得到皇帝的認可。
他認為你有功勞,你才真正的有功勞。
否則豁出去命,他不認可,也是白瞎。
是的,當皇帝。就是這麽任性。
羅雲生知道弟子嗬護自己,但是這種場合說這種話,確實不對。
所以羅雲生上前拍了拍程處默的肩膀,朝著不遠處的李君羨看了一眼,低聲說道:“臭小子,別胡說八道。”
眾人順著羅雲生的視線看了李君羨一眼,瞬間知道這裏還有個聖人的眼線呢,立刻全體噤聲。
不過程處默依然不服氣,惡狠狠的瞪了李君羨一眼。
李君羨也沒有想到,那麽長久的陪伴,戰場上的拚死廝殺,也沒有換來這群小家夥的親近,反而一點小事,就顯得格外疏遠。
當下上前,朝著羅雲生以及弟子眾人拱手說道:“諸位,不必防範我!雖然陛下下令,讓我看護你們這群小家夥,但是我可曾有一次告密的無恥行徑?而且戰場上,為了你等舍命拚殺,還換不來諸位的信任嗎?”
別管在長安,自己這群弟子跟李君羨到底發生過啥,但是人家李君羨確實是長輩,此次涼州之行,人家也是竭盡所能在幫忙。
所以羅雲生立刻朝著李君羨回禮,誠懇的說道:“李叔叔多心了,處默這小子就是心直口壞,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小子擔心他因言生禍,這才讓他噤聲!您與我們並肩作戰,我們如何會提防著您呢?您切莫往心裏去……當初來涼州城對您防範,是因為與您並不熟悉,小子一直非常愧疚,也請李叔叔多擔待。”
李君羨看著羅雲生裝作一副誠懇的模樣,也勉強的笑了幾聲,“你小子打出了我大唐的威風,保護我的大唐百姓的安危,就算是有什麽逾越之舉,我也不會特意揪住你的小毛病不放的。但是有一點,你竟然收攏了吐穀渾蠻族的妻妾,這件事情可要防範有心之人,找你麻煩!畢竟你是皇後娘娘的義子,這婚姻大事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羅雲生點點頭。
羅雲生又不是傻子。
陣前收妻,而且還是蠻夷培養出來的女字,這件事情可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這種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因為李世民他們自己出征打仗,那些將軍們,也沒少搶異族女子當小妾。
就看李世民心裏怎麽想了。
作為義父,沒有親自執掌自己的婚姻大事,他肯定有不爽的情緒在內。
但拿這事大做文章卻不大可能,天可汗的胸襟不會這麽狹隘。
一瞬間,羅雲生忽然想到了很多,比如這次李世民故意不封賞他,多半有這一層的原因在內,當然,問罪不大可能,畢竟羅雲生立下大功,沒有拿功臣問罪的說法,刻意不封賞,李世民大概也存了敲打警告的心思。
想通了關節,羅雲生反倒輕鬆很多。
封不封賞的,羅雲生並不在意,隻要別回了長安,給自己找麻煩,那就是上上吉了。
見程處默仍有些忿忿,李君羨忽然一笑,不輕不重使勁拍了他一下,道:“聖旨裏麵有講究,自己沒聽出味道來,好意思生氣,丟不丟臉?”
程處默愣了一下,然後瞥了他一眼,沒吱聲。
當初李君羨自己猜透了羅雲生的布置,貿然間出現在了戰場之上,雖然說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但是說到底搶了他們年輕一輩的心思。
這件事情,從程處默到羅雲生的其他弟子,心裏都有疙瘩。
所以平日裏,除了真正打仗的時候,需要互相配合的時候,大家可能會一起共事。
其他時間,羅雲生的弟子們壓根不搭理李君羨。
當然李君羨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找這些後輩玩兒,畢竟當初在長安被一群小家夥給揍了。
所以配的上李君羨的,便隻有魏征和侯君集,奈何魏征是個悶葫蘆,對他這樣的文官,沒啥好談的,整日裏忙自己的事情,要麽就踅摸菠菜吃。
羅雲生也顯得蛋疼,每天就琢磨怎麽給魏征蓋暖室,種菠菜。
至於侯君集,那是狂傲酷炫吊炸天的存在,除了李靖誰都不服,所以壓根跟李君羨沒有共同語言。
所以說涼州一行,李君羨過得是相當的苦悶的。
李君羨也懶得跟他計較,隻緩緩道:“聖旨裏該封賞的人都封賞了,唯獨漏了雲生,若說陛下忘記了,自然不可能,之所以沒有封賞雲生,隻有兩種可能,其一,李縣子做了某件令陛下不滿的事,陛下存了敲打的心思,其二……”
李君羨說到這裏,話音忽然一頓,程處默的耳朵卻早已支楞得老高,見他停下賣關子,氣得一跺腳,濃眉一掀便待發飆。
李君羨若有深意地朝羅雲生掃了一眼,道:“其二嘛,估摸陛下覺得觀風使所立功勞太大,今日聖旨裏所封賞的,不是加銜號勳號,便是賜黃金絲帛,而吐穀渾一戰,觀風使的功勞顯然不是幾個銜號勳號或黃金絲帛能服眾的,所以,陛下可能要對觀風使單獨封賞,這道封賞怕是輕不了……”
說著李君羨朝羅雲生拱拱手,笑道:“倒要預先恭喜觀風使了,回到長安,恩旨頒下,日後重逢怕是要喊你一聲侯爺了……”
程處默到底不笨,聞言睜大了眼睛,驚道:“你的意思是,恩師會晉爵?起碼是個侯爺?”
李君羨斜瞥了他一眼,哼了哼,冷冷道:“莫跟我說話,我懶得搭理你,你們若是有你恩師三分本事,怕是早就封爵了。”
玉兒在收拾行李,神情愧疚,眼眶微紅。
聖旨的內容早已傳遍大營,所有參與守城的人都有封賞,唯獨自己男人卻被陛下刻意忽略了,隻輕飄飄一句“召還長安”。
他雖然是吐穀渾人出身,但是卻也自幼學習中原文化。
有些事情,不需要別人跟她說,他便知道大體什麽意思。
而且她也早就將自己當成了羅雲生的人來看待這些事情。
所以這個結果,她肯定是無法接受的。
他非常清楚,這個年少的男子漢為了大唐付出了什麽……
可是輪到最後論功封賞時,卻沒有她男人的份?
玉兒剛開始很氣憤,甚至有過找宣旨宦官理論的可笑心思,直到後來,大營裏傳說紛紜,說起羅雲生未被封賞,大抵跟他竟然私自收了一個吐穀渾妾室有關,皇後娘娘和陛下知道此時之後,非常不滿。
於是把這位功勞最大的有功之臣故意晾在一邊,或許回到長安還會跟他算帳雲雲。
各種傳聞喧囂塵上,玉兒多少聽到了一些,然後,心情由氣憤迅速轉變為愧疚,自責。
原來夫君沒被封賞,一切是因為她。
玉兒難受極了,無意之中,她竟阻住了自己晉升的路。
在這個年代,妻子阻礙丈夫的前程,是很嚴重的罪過了,尤其對自小被洗腦以夫為天的玉兒來說,簡直比殺人放火更嚴重,一個無法給夫君任何幫助,還時時拖他後腿的妾室,有什麽存在的必要?
她本來想照顧他的。
躲在角落偷偷哭了一陣,玉兒抹幹了眼淚,默默地回到帥帳為羅雲生收拾行李。
一邊收拾,玉兒一邊愧疚,心中如萬箭穿心,紅著眼眶偷偷地抹淚,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行李的包袱皮上。
她甚至一度想要尋短見,解決自己男人的麻煩。
可又舍不得羅雲生。
羅雲生原本沒注意到她,直到聽到耳邊不時傳來一陣又一陣吸鼻子的聲音,羅雲生這才覺得奇怪,轉頭一看,見玉兒無聲地哭個不停,羅雲生頓時滿頭霧水。
“玉兒啊,收拾個行李沒必要搞得這麽委屈吧?要不,您一旁歇著,我來收拾?”
玉兒背著羅雲生慌忙擦了淚,轉過身強笑道:“妾身不委屈,再說,哪有讓您親自操勞的道理。”
“那你哭什麽?舍不得吐穀渾?”
“妾身……妾身……”玉兒說著說著,小嘴一癟,索性大哭起來:“妾身對不住您,妾身因為愛慕您,便追求您,非要做您的妾,聽說回到長安後,陛下還要跟夫君算帳,夫君……您還是殺了妾身吧。”
羅雲生啼笑皆非,見玉兒哭得真是傷心了,又忍不住心疼。
“你……你聽誰說陛下要跟我算帳?”
玉兒抽噎道:“大營裏都這麽說,妾身給您添麻煩了。”
見到她哭的梨花帶雨,羅雲生上前為她擦拭了淚水,笑著說道:“封不封賞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畢竟我本來就誌不在朝堂之上。再說,陛下封不封賞,身為一國之君,他要有他自己的衡量。”
“你太小瞧我們大唐兒郎了,怎麽會因為你一個弱女子,便絕了我的封賞呢?”
“別啥事都往自己頭上扣,搞得我非常沒有擔當似得。以後在我們羅家過日子,要有規矩,要聽家主的話,要侍奉家主,要及時給家主暖床,要給家主唱曲,別人說的話都是放屁。”
玉兒仍哭個不停,搖頭道:“夫君還是殺了妾吧,這事聽說很嚴重,陛下要問罪呢,事情是因妾身而起,妾身自來領罪,不拖累夫君。”
羅雲生翻了個白眼,“因為別人的流言,我就要處置我的女人,我以後怎麽做人?給我老實點,趕緊收拾行李,準備回家。”
玉兒這一生謹小慎微過來的。
他本來就是吐穀渾大家族培養出來的妾室,他的人生就如同籠中鳥一般。
如果不是遇到了羅雲生,他這一輩子隻能是貴族的玩物,如同朽木一般。
直到遇到了羅雲生,她才知道,什麽叫做一個人。
而羅雲生作為大唐軍隊的統帥,所自然而然的留露出的氣質,也深深的吸引了她,讓她的心跳的非常厲害,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
最後她終於成功了,成為了羅雲生的女人,她不知道有多開心。
但開心的同時,她又感覺到了深深的自卑。
雖然她是處子,但是卻依然感覺自己的身份卑賤,配不上他。
而他樣樣都好,無論出身,官爵,才華,相貌,可以說是完美。
而她,隻是貴族培養的侍妾,是禮品,是玩物。
自己真能配得上如此完美的男人嗎?
如此完美的人,能配上他的大概隻能是當朝的公主殿下吧?
而且,聽聞將士們謠傳,說夫君在長安的時候,確實有很多公主喜歡他。
到時候皇帝陛下肯定是要賜婚的,也不知道哪位公主會有那麽大的福氣,做他的妻子。
可是又聽說,他納妾了,皇帝很有可能就因為禮法等什麽原因,不能將公主賜給他了。
自己非要成為他的妾室,不僅僅連累了他,讓他升不了官,升不了官,晉不了爵,還使勁拖了他的後腿,讓他娶不了公主,玉兒越想越亂,越想越悲傷。
玉兒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悲傷中不可自拔,可是……似乎夫君與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樣。
“玉兒啊,我既然納你為妾,你就是我的女人。你的一切都要由我包容,別人說什麽,都與你沒關係。你鑽什麽牛角尖呢?你要是無聊,可以曬曬太陽,喝點葡萄釀,或者去收拾收拾行禮,咱倆那貼身之物,你莫非要讓我手底下的糙漢們收拾嗎?再說了,你天天吵著讓伺候我一輩子,怎麽我餓了,也不知道給我做飯?”
玉兒擦了眼淚,急忙道:“啊,妾身給夫君弄點吃的。”
說完便放下正在收拾的行李,匆忙跑了出去。
羅雲生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笑了,身邊兒有那麽個可愛的女人,感覺真的很不錯。
時間不等人,既然皇帝已經下了聖旨,大軍自然要啟程了。
來的時候,車馬蕭蕭,回去的時候,自然浩浩****。
畢竟時節不同,心情也大不一樣了。
跟著羅雲生一起走的,有薛仁貴率領的騎卒,還有程處默率領的部曲,以及一些西北各地的守軍。
這些人本來就不屬於隴右道,如今隴右道已經太平了,自然要回他們自己的防區。
這件事情本來是要李大亮去做的,但是這廝跑的比較快,嘴上還非要說讓羅雲生風風光光的。
而侯君集自然是要留下的,在此地處置後續事宜,畢竟吐穀渾被打趴下了,戰略態勢發生變化,李世民要決定下一步該揍誰了。
羅雲生覺得,下一個倒黴的,十有八九級是高昌。
畢竟高昌的葡萄酒是真的好喝,連魏征都天天抱怨,既然高昌的葡萄酒那麽好喝,那麽貴,我們為啥不將高昌拿下來呢?
當然,羅雲生也有自己的看法,高昌這種地方,打下來光喝個葡萄酒太愚蠢了。
那可是人均娜紮熱巴的地方,你就隻喝個葡萄酒嗎?
愚蠢!
“我就的葡萄幹也不錯!”程處默默默的說了一句。
“你閉嘴!你啥時候吃過葡萄幹?”杜誌靜冷冷的說道。
大軍東行,兵馬在轅門外列隊。
玉兒騎在駱駝背上,身著素色高腰襦裙,頭上戴著一頂黑紗遮麵的鬥笠。
此時她的身份發生了劇烈的轉變,他不再是吐穀渾貴族們的玩物,而是大唐爵爺的小妾。
小妾雖然卑賤,但是於玉兒來說,也是千千萬萬吐穀渾人隻能仰望的。
羅雲生走出轅門,大量的軍將已經在轅門外等候,尤其是崔雄,更是親自送行。
見羅雲生出來,李君羨正要下令大軍楚行,羅雲生忽然說道:“李叔叔,魏相,小子想要再看看涼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