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你不必如此。”她的眸子裏似乎蘊含著水一般的柔情,再堅固的石頭,都仿佛能夠頃刻間融化。
武媚娘的美,自不必說,傾國傾城,不然李世民也不會不講道理的將一個臣子非要納入宮中。
彼時的李二,還是要點臉麵的。
隻是不得不說,武媚娘的美,可以突破李世民的底線而已。
至於李治,則更加混不吝一些,因為他能為了她突破道德上甚至人倫上的底線。
“你不必如此……我……其實我一直盼著你來,”武媚娘控製不住情緒,默默的抽泣,“我已經在一旁看著恩師許久了。”
武媚娘是一個非常擅長表演的人,她能在強者麵前楚楚可憐,她能在智者麵前,愚鈍不堪,她能在上司麵前,長袖善舞,他能在敵人麵前,展現她無邊的堅強。
可是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何在羅雲生麵前,她便什麽都不是了。
此時此刻,她隻是他的仰慕者。
她隻想得到羅雲生的關注,得到羅雲生的心思。
羅雲生沉默了許久,也有些複雜道:“你既然來了,為何不主動來見我呢?”
武媚娘主動攙扶著羅雲生,想讓他在石頭上坐下歇息。
即便是羅雲生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往日裏習慣到不能再習慣的動作,今日卻有一種觸電一般的酥麻感。
羅雲生想將手抽回來,但他發現,這小娘子的手力氣很大,嚐試了兩次之後,便放棄了。
任由一股淡淡的幽香鑽入口鼻,旋即整個人便熾熱了幾分。
武媚娘羞紅著臉,不顧羅雲生的掙紮,一直拉著羅雲生的手臂,緊緊的摟在懷裏,仿佛簇擁著自己最珍貴的寶物。
“恩師的味道,還是如此的令人迷醉,隻是見了恩師一眼,媚娘便感覺心都融化了。”其實不僅僅是羅雲生的反應很大,便是紅娘子都感覺迷醉,聞著羅雲生身上濃鬱的氣息,夢囈一般的呢喃。
見羅雲生並未拒絕,紅娘子更是攀住了羅雲生的肩膀,紅著一雙眸子抽泣起來。
“恩師你別怪我,我也不想騙你,可是我怕你趕我走。”
武媚娘像極了沒有家的孩子一樣,簇擁著羅雲生哭泣。這一刻,羅雲生感覺到了,她的畏懼,她的孤獨,她在這個世界生存的艱難。
當得知了楊明空的身份之後,很多事情羅雲生自然而然的也就知曉了。
他知道了武家兄弟是如何欺負她的,也知道了他們母女在老武離開世界之後,過得到底有多艱難。
所以他的肩膀並沒有離開,而是任由她依靠。
不知道在他的肩膀依存了多久,武媚娘盡情宣泄完情緒之後,這才稍稍平複下來。
她知道自己一個出家人,以這個姿勢靠近自己的恩師,是為世俗所不能容忍的。
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法接受師徒之間的戀情。
自然,道姑和侯爺之間的情愫,更不能為世人接受了。
“對不起,讓恩師您笑話了,我已經遁入道門,這般是犯了戒律的。”武媚娘紅著臉頰,稍稍後退了一步。
羅雲生看著她的情緒逐漸穩定,嗤的一聲笑道:“行了,別跟為師裝了,若是換旁人說她安心求道,我或許會信,你說你要求道,騙鬼麽?你覺得你能放得下這滾滾紅塵?”
武媚娘本來被自己傷感的不輕,結果被羅雲生這麽忽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刺激到了,頓時破了功,如雪的麵龐紅的更加厲害了。
武媚娘氣急敗壞,卻不敢造次,嗔怒道:“本以為恩師是個成熟穩重的,誰曾想您也這般輕佻。哼!”
“愚蠢了不是。我這般年紀,如何能跟魏征那種老頭子一樣,再該熱烈的年紀不熱烈,那便是浪費人生。”羅雲生笑道。
二人就這樣笑了起來。
楊明空本來就是羅雲生眾多弟子之中較為親近之人,如今見羅雲生並未記恨當初她的女扮男裝,也並不是如何在乎什麽師徒的身份,那種陌生與隔閡頃刻間便消除了。
笑累了,二人便坐在那塊石頭上,肩並肩,望著眼前的青青草地。
二人都不是沉默的性子,而且許久未見,自然有很多話要講,沒有多久,沉默便被武媚娘打破了。
“恩師,這段時間你過得怎麽樣?”
羅雲生笑道:“這還用問,追隨為師那麽久,你何時見為師吃過虧?”
“隴右道那破地方雖然貧瘠了一些,關係也複雜了一些,再夾雜上這兩年絲路也不太平,可是你忘了,我是聖人派去做觀風使的,我可是地道的聖人臉麵。”
“就算是別人再苦,也苦不到我。你那些師弟,跟著我也是一起享福。”
“我每天都會在大營裏搭建一個暖棚,然後搞來一些葡萄幹啊,葡萄酒啊,烤著火爐,那就一個不亦樂乎。”
“不誇張的說,若是再來幾個窈窕的碧眼胡姬,跳上一段胡旋舞,那日子簡直妥帖的跟神仙沒啥兩樣。”
武媚娘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嗔道:“莫糟蹋了神仙,哪有中土的神仙摟碧眼胡姬的?也不怕老天降雷劈你。”
羅雲生笑道:“差點忘了,你已在道教入夥了,以後你是神仙那一邊的,聽不得別人糟踐你的同夥……”
對於武媚娘能夠走出身份之間的差距,敢於“僭越”錘自己,羅雲生並未有什麽過激反應。
與他看來,一輩子沉浸在師徒身份之中,陪伴青燈古寺那才是與她這個年紀最大的殘忍。
“恩師,您說話好難聽,我隻是侍奉道祖,又不是什麽入夥做賊。當心道祖聽去,拿雷劈你。”
羅雲生輕笑不語,道祖什麽的,可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
在他的世界觀裏,隻有馬祖能夠感召他。
武媚娘繼續幽幽的說道:“你隻管誑騙我,在我麵前隻說好的,不說壞的,隴右那是什麽地方,你當我不知麽?吐穀渾是什麽地方,我能夠不曉得嗎?你忘了,我數學那麽好,你們需要物資,大多數還是我調配的呢!
這些日子,我每日都盯著西域地圖,我知道尤其是吐穀渾哪裏,哪裏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風便是沙,方圓千裏孤立無援,我也讓大小武打聽過吐穀渾的風土,那裏……根本是不毛之地,吃的喝的用的俱無,刮一陣風便能將半個城池埋了,似你這般嬌慣又愛幹淨的人,真不知你這是如何撐過來的……”
武媚娘說著說著,眼中又流下淚來,哽咽道:“更別說,你是冬天發動的戰爭,又是敵國,人家能不跟你拚命嗎?”
“半年前,從西北傳來的軍報,我也看了無數遍,一個字一個字的數著看,守涼州城那一戰,到底有多辛苦,我也很清楚。這種軍政大事,便是當朝大將都未必能行。
你這侯爵,是實打實的拿命換來的,誰都比不上你。
恩師,您知道嗎?媚娘一直擔心你,盼著你,直到此刻看到你,活生生的在我眼前,我的心還在隱隱作痛。”
羅雲生反手舉過頭頂,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不管怎麽說,我活下來了,挺過了這一關,人生又是一片坦途,打不死我的,隻會讓我更強大。”
武媚娘點點頭,話題卻徒然一變。
“聽說,你在吐穀渾尋到了一個小妾。而且你這小妾還臨危不懼做了一些大事?”
羅雲生點頭:“不錯,她也是個好姑娘。”
武媚娘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她到底做了什麽,跟我說說。”
羅雲生歎了口氣,將玉兒這一路為他付出的點點滴滴娓娓道出,武媚娘神情先是欽佩,再是驚訝,當聽到她的出身之後,更是珠淚漣漣,泣不成聲。
“你……與師徒關係來說,你確實是個不錯的老師,與男女之事來說,你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混蛋,你竟然能……”說完武媚娘不知出於什麽心理,還狠狠瞪了他一眼。
羅雲生苦笑道:“誇她我並不反對,但也沒必要為了誇她而狠狠貶低我吧?
怎麽說,我也是引領長安風尚的大好少年啊!”
武媚娘擦了擦淚水,嗔道:“英傑都不知藏哪個山溝溝裏去了,才把你這號英傑放出來招搖過市,禍害人間,老天真瞎眼了!”
幽幽的一歎,武媚娘柔聲說道:“此時你我不是師徒,我勸你一句,羅雲生你要好好待他,我們都是出身微寒,我更知道他的不易。捫心自問,一個女人能臨危不亂,為你舍生忘死,已經是極其高貴的品質了。捫心自問,她為你做的事情,我這個做徒兒的,也未必能做到。”
“她是幸運的,遇到了你,也為你付出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我不一樣,一切皆有緣法,蒼天不願意我多看你幾眼,便派了聖人來做這座大山。若不是皇後娘娘仁慈,我此時已經身陷宮廷之中,成了提線木偶了。”
羅雲生轉過身來,柔情的看著她,“你是個好姑娘,你不比誰差,你慨歎命運不公,老天爺不也是讓你認識了我麽?你可是我最傾心傳授的弟子了……”
溫柔的話語,聽得武媚娘麵紅耳赤,羞得她把頭埋在自己懷裏,偷偷的笑,笑靨如春花。
時間從不為某個人而停歇,而人和事物也會時時刻刻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
羅雲生自己也變了,說不出具體變在什麽地方,經曆了慘烈的戰爭後,羅雲生外表仍和以前一樣嘻嘻哈哈,時常沒個正經,但隻有他最清楚,自己的心態也不知不覺發生了改變。
他再也不是當初長安城外,那個放浪不羈的少年郎了。
他成長了,也變得不像自己了。
成長,真的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東西。
武媚娘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裏,並沒有察覺到他的改變,羅雲生自己也隱藏得很好,一個從戰場下來,手裏還攢著無數條人命的人。
站在武媚娘麵前甚至都感覺不到他身上的戾氣,仿佛還是從前那個混吃等死懶得令人發指的燦爛少年,可是,心中終究多了一股子無法言喻的不同尋常的東西,說它是凶性也好,滄桑也好,終歸與當年不同了。
說起涼州經曆,羅雲生刻意輕描淡寫,隻揀一些有趣的好玩的話題說,對於那幾次守城之戰的慘烈,反倒是寥寥數語帶過。
有情人見了麵,武媚娘心滿意足地回去了,回去繼續跪在道君像前,有口無心地念誦經文,或許夜深人靜時,會想起簇擁羅雲生的甜蜜時刻,然後把頭蒙在被褥裏羞紅了臉,遠離朝堂喧囂的修行,從羅雲生回長安的那一天起,宣告破功。
修道斬不斷凡心,終究不是真正的道門中人。
羅雲生也回了家,與武媚娘隻是短暫見一麵,來日方長,不爭朝夕,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