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雲生朝著玉兒和田管家使了個顏色,二人皆是會意的點點頭。
雜七雜八的東西裝了整整一馬車,羅家的老兵列隊。
羅雲生左右巡視,頗有幾分風流之態,一行人浩浩****進了長安城,直奔大理寺。
對於羅雲生來說,不論是大理寺,還是刑部大牢,他都是長期的vip客戶,裏麵有大批的徒子徒孫。
他住大理寺,哪怕是明天要砍頭,也吃不了大虧。
當隊伍抵達大理寺門前時。
門口值守的差役麵色當時就不對了。
浩浩****又是家當又是部曲的,這是要鬧事的節奏啊。
於是差役中的一人趕緊扭頭朝衙署跑去,剩下的人手按腰刀,如臨大敵地盯著緩緩行來的隊伍。
大理寺卿孫伏伽出來的度很快,而且滿臉震驚不解。
執掌大理寺這麽多年,五花八門的奇葩事見得多了,有在門口跪地喊冤的,有單槍匹馬指著大門罵街的,還有躺在地上撒潑耍賴的。
但是帶著部曲隊伍浩浩****一副打砸搶的架勢上門的,還真是頭一遭,孫伏伽迫不及待想出來看看到底何方妖孽花樣作死。
一腳跨出門檻,孫伏伽一愣,隻見門前百名老兵分兩排雁形列隊,隻看一眼便覺一股凶悍之氣撲麵而來。
顯然這幫老兵是真正經曆過殺陣的,隊伍前列,藍田縣侯羅雲生笑吟吟地站著,身旁還有一輛堆得小山高的馬車。
見孫伏伽愣,羅雲生向前走了兩步,行禮道:“藍田縣侯羅雲生,奉旨領罪。”
孫伏伽臉色古怪地道:“你是來領罪的?”
“是。”
指了指那群剽悍的老兵,孫伏伽不確定地道:“你管這種架勢叫‘領罪’?”
羅雲生朝後看了一眼,然後無辜地看著他:“孫正卿,哪裏不對麽?”
孫伏伽哭笑不得:“你這哪裏是領罪,分明是來示威的吧?”
看了一眼那輛堆滿了物事的馬車,孫伏伽的臉頰抽搐了一下,歎道:“羅縣侯,你再告訴本官,這輛馬車是什麽意思?”
“坐牢啊”羅雲生無辜地眨眼:“坐牢已經很痛苦了,我隻是努力把痛苦的日子過得精致一點”
孫伏伽搖搖頭,沒法說什麽了。
羅雲生本就是個特例,今早宮裏傳來旨意,說是羅雲生要來領罪,至於罪名,旨意並沒有明說,但朝中諸臣都清楚,大抵是跟羅雲生的夫人擅自指揮軍隊有關。
往小了說,事急從權,隨機應變,當時西域城危兵險,所作所為亦是是題中之義。
羅家夫人做了這樁事,陛下的處置僅僅隻是大理寺圈禁十日。
很顯然,陛下隻對羅雲生薄懲了一番,當初羅雲生長安時被封賞,羅家夫人還順帶著封了個五品誥命便可見陛下的心思了。
隻是蹲大牢不是什麽光榮事,你要不要這麽高調?
大理寺卿孫伏伽對羅雲生還是很認同的。
看孫伏伽此人,是有史記載以來的第一位狀元,正經的科考出身,憑自己的真本事名列進士第一,雖然如今執掌大理寺,被朝中不少人背地裏罵他是黑麵閻王,但是不可否認,這位閻王是非常正統的文化人。
真正的文人並不相輕,對那種有才華有擔當的文人往往惺惺相惜,心思狹隘容不得別人比自己優秀的人,先便違了聖人道德教誨的本意,算不得文人,因為文人必須是君子,君子的氣量和胸襟都是非常寬廣的。
孫伏伽顯然是君子,他對羅雲生甚至有些小小的欽佩,因為羅雲生為大唐百姓確實做了很多好事。
可惜的是,被他欽佩著的羅雲生卻有點不爭氣,進大理寺的次數太多了點,而且還很奇葩,孫伏伽感到很不解,自古文人才華橫溢,頗多異行,魏晉之時以不羈浪**為美,有些人嗑了五石散,披頭散脫光了衣裳在大街上裸奔都被譽為風雅之舉,一群搖滾瘋子光溜溜的寫詩作賦,竟被世人瘋狂追捧,尊為“名士”,包括李世民的偶像王羲之,隻知他法一絕,誰知道他嗑了藥以後是怎樣的德行?
所以,舉凡言行異常,瘋癲浪**的人,都可以稱為名士。
在孫伏伽看來,羅雲生也是名士,因為這家夥太怪異了,說話也好,做事也好,總會給人出奇不意的驚喜或驚嚇。
沒見過蹲大牢蹲得這麽休閑愜意的,看看馬車上裝的東西。從酒肉到被褥,從躺椅到恭桶,樣樣精細無比,簡直把大理寺當成侯爺府了。
“羅縣侯。你這是打算在大理寺長住?”孫伏伽臉色有點黑。
羅雲生目光不善,這家夥莫非咒我?
“不是說好了十日嗎?”
孫伏伽指了指馬車,歎道:“但你帶來的東西分明能用十年”
“都是我每日要用到的東西,哪一樣都拋舍不下,”羅雲生眨眨眼:“孫正卿若覺得有礙觀瞻。可以把我趕出大理寺啊”
孫伏伽氣笑了,想得美,留你多住幾日還差不多。
於是羅雲生便在大理寺住下來了,擺出侯爺的架勢大搖大擺進了監牢,老地方,老規矩,兩名牢頭苦著臉,認命地接下了服侍羅雲生的工作,從頤指氣使的牢頭搖身一變,成了低眉順目的小廝下人。羅雲生一聲吆喝,要啥給啥。
牢房被布置得富麗堂皇,當然,全都是牢頭布置的,從被褥到恭桶,從案到美酒,牢裏可謂樣樣俱全,人在裏麵住著,牢頭在外麵侍侯著,基本有求必應。直到羅雲生提出牢房麵積太小,提出想把隔壁牢房打通搞個一室一廳套間,牢頭終於果斷拒絕了他的無理要求。
於是,牢中慣犯。大理寺白金貴賓羅雲生便在大牢裏住下了。
每天小酒喝著,小曲哼著,沒事看看經史,打著嗬欠讀聖人教誨,讀著讀著便睡著了,醒來百無聊賴。一看便把牢頭叫來,勒令他陪自己聊天。
其實大牢並沒什麽不好,相對而言,羅雲生住的地方很幹淨,幾乎可以說一塵不染,每天喝喝酒,打打瞌睡,無絲竹之繞耳,無案牘之勞形,日子跟在家時一樣懶散,無聊。
大多數時候是閑著的,酒終究有膩味的時候,這種時候羅雲生用來思考人生。
如今皇帝的孩子都逐漸長大了,有些事情也該準備了,比如抱大腿。
是的,懶散如羅侯爺者,也要抱大腿的,不然這種美好的懶散時光恐怕過不了多久。
大腿有三條,而且三條都非常粗壯,一條是晉王李治,這是個隱藏版的大波sss,直到目前,誰都沒想到千古一帝天可汗的繼任者,居然是嫡出子女裏的老三,李世民英雄一世,最後的皇位沒傳給嫡長子李承乾,也沒傳給正當榮寵的李泰,而是傳給了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皇子奪嫡中毫無底蘊根基的嫡三子李治,這個決定實在令當時天下震驚。
如今的李治,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屁孩,雖然李世民封了他並州大都督的官職,隻不過卻是遙領,“遙領”自然是客氣的說法,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屁孩也不可能治理好一方水土,事實上真正行使大都督職權,軍政一把抓的人是李績,這位名將還兼著並州大都督府長史的官職,說是“長史”,實則並州的權力全由他管理節製。
另一條粗壯的大腿自然是那位千古僅見的武妹妹了,羅雲生也沒有想到,武妹妹竟然機緣巧合成了自己的弟子,還跟自己曖昧不清,這對自己來說,絕對是個天大的優勢。
她哪怕是進不了宮廷,憑借氣聰明才智,也能成為自己莫大的助理。
第三條,則是當今的太子殿下。如今的太子殿下,正處於人生低穀。雖然一直在努力,卻不怎麽招陛下待見。但是跟羅雲生關係不錯,而且仁義愛民,被羅雲生改造的非常優秀,也是皇位的正統繼承人。
羅雲生的優越性便在這裏,他知道王朝興衰,知道誰是人生最後的贏家,知道如何趨吉避凶,任何人混得再風光,羅雲生隻要看他的名字,便知道這人大概什麽時候會倒黴,比如李泰。
想了很久,羅雲生漸漸有了主意。
蹲大牢的日子偶爾也有不寂寞的時候,比如程家小公爺來探監。
程處默是個不錯的弟子。
有福能共享,有難能同當,見好師傅進了牢房,程處默每隔兩三日便進來看他,陪他說話聊天,陪他喝酒。
這一天程處默又來了,進了監牢吆五喝六,把牢頭支使得團團轉,氣焰比羅雲生還囂張。
“師傅,算算日子,你在大理寺住了六七日,再住幾日差不多該出來了,出來那天俺去接你,二話不說紅袖招,先喝個痛快,再叫幾個姑娘陪你玩個痛快,又吃又喝又玩,牢裏帶出來的晦氣便去掉了,咋樣?”
程處默拍著胸脯豪邁地道,說到“姑娘”時眉飛色舞,表情非常的齷齪。
“不咋樣”羅雲生懶洋洋地道:“出了監牢我就家,蹲了十天,家人還不知急成啥樣,哪能沒心沒肺在外麵吃吃喝喝”
更何況這年頭也不知有沒有花柳病這東西,沒有青黴素,更沒小雨衣,染了病可就樂子大了。
程處默擠眉弄眼笑道:“師父原來也怕夫人,這好辦,出來後咱們去房家,你這德行跟房相一般無二,房家老二娶了高陽公主,也是個怕夫人的慫貨,你們爺仨肯定有話聊”
羅雲生表情不善,扭頭大喝道:“牢頭!牢頭滾出來!大理寺監牢重地,誰讓你們把這種閑雜人等放進來的?快趕出去!”
程處默哈哈大笑:“師傅,師傅莫鬧了,也不用你趕,我等下就走,今日房家老二邀宴,給人接風,我得趕去湊個熱鬧。”
“給誰接風?”
“兩位皇子,齊王祐,還有一位是你的熟人,勉強算我師弟的吳王恪,他們被召還長安了。”
吳王李恪是老熟人了,長著一張比羅雲生還英俊的臉,風度翩翩,溫文爾雅,顧盼之間便招來一大堆桃花,很招人恨。
齊王李祐倒是不熟,正所謂“龍生九子”,李世民生的那些兒子裏各種奇葩都有,而且心眼都不少,羅雲生不大願意跟他們來往。
“去吧,莫誤了時辰。”羅雲生很大方地朝程處默揮手。
程處默歎氣道:“這頓飲宴其實我也不想去,吳王好說,跟俺家幾個兄弟都熟,人也敞亮,但齊王祐……”
羅雲生眨眨眼,看程處默這表情,似乎齊王此人不是那麽容易打交道的。
“齊王咋了?”
程處默搖搖頭,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師傅,我這人已經夠混帳了吧?”
羅雲生嚴肅點頭:“師徒之間要說實話,不然就不真誠了……沒錯,你很混帳。”
程處默:“師徒之間偶爾也可以不必這麽真誠的……好吧,我這人雖然夠混帳,但齊王祐比我混帳一百倍,這家夥性子暴戾,心眼也不大,誰對他好轉眼就忘,誰得罪了他能被他記一輩子,不,誰得罪了他,一輩子也活不到頭了……”
“既然不想見,你可以裝病推托。”
程處默歎道:“我畢竟是盧國公府的長子啊……”
轉過臉看著羅雲生,程處默笑道:“你也無法置身事外,齊王祐昨日回長安便說了,他深慕羅縣侯的風采與為人,對你入大理寺表示同情,並且希望你出來後與他共謀一醉……”
羅雲生現在就醉了,不僅醉,而且急,臉色很難看:“我想我可能病了,病得很嚴重,大半年無法見客……”
程處默哈哈大笑:“沒事,齊王會帶大夫親自登門給羅縣侯診病。病治了立馬跟你共謀一醉。”
羅雲生頭痛了,他發現自己真的病了。
對齊王原本沒有印象,但程處默說過以後,羅雲生腦海裏將史書裏的齊王與現實裏的齊王漸漸重合。形成了一個清晰的影像。
曆史上的齊王,絕對算不上好人,用“窮凶極惡”來形容也不過分,貪婪,昏庸。自私,心胸狹隘,弑師,造老娘的反……世上所有的壞品質他都占全了,現在這個壞胚子忽然說仰慕羅雲生的風采,要與他共謀一醉……
羅雲生的心情頓時變得很差,好想在大理寺多住幾天,半年也行,隻要能躲開那位齊王殿下。
然而,時光終究荏苒。羅雲生的十天刑期不知不覺也過去了,九月底的時候,獄卒打開了牢門,滿臉恭敬的笑容,恭喜羅雲生刑滿釋放,順祝侯爺闔家團圓,如果可以的話,希望羅雲生以後小心謹慎,大理寺的牢房能別來盡量別來了,你住著舒服。我們服侍得很累……
可惜,今天的黃曆上一定寫著“不宜釋放犯人”,至少羅雲生的表情就顯得很不情願。
“外麵的世界好可怕,我打算在大理寺多住幾天……”羅雲生躺在牢裏的大**。連身都沒翻。
獄卒呆住了,他發誓自己沒聽錯,這家夥居然住上癮了。
“多……多住幾天?”
“對,多住幾天,小半年也行,說真的。我對大理寺有感情了,你們的服侍也很周到,令我賓至如歸,所以我決定多住幾天,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獄卒快哭了,意外確實意外,開心的爽點在哪裏?知道這十天我們過的什麽日子麽?被你呼來喝去,毫無獄卒的尊嚴,這樣的日子誰過誰開心。
“侯爺,侯爺……您莫鬧了,趕緊回去吧。”獄卒苦苦哀求。
羅雲生猛地一拍大腿:“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以前我還幹過一樁罪大惡極的事,這樁罪大理寺少說要判我半年,不然不足以平民憤,把你們孫正卿請來,我要繼續領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