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本王摯愛的五弟嗎?五弟緣何如此傷懷哭泣?”李佑抬頭,發現越王李泰,正站在他麵前,笑吟吟的看著他。
李泰最近很乖,比兔寶寶還乖。
中秋節那天,醉酒差點一口氣幹掉兩個李世民的兩個學士,當時李世民大怒,群臣激憤。
一時間,李泰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李世民甚至動了讓他滾蛋的念頭,一度將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召到宮中,商討安排李泰的事情。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不可謂不嚴重。
所以李泰老實安分了,作秀也好,圖表現也好,人前人後擺出痛改前非的模樣。
不但將宮中豢養的雜七雜八的物種盡數驅散,甚至連歌舞都遣散了。
每日讀書愈見勤奮上進,魏徵和孔穎達給李泰授完課後,李泰還跑去太極宮覲見父皇,主動說起今日讀書的體會心得,並在父皇麵前謙遜地求教治國治軍的學問。
不得不說,李泰的危機公關做得很不錯,不排除背後有高人指點。
總之,經過這一段日子的痛改前非,李世民和朝臣們的滿腔怒火已漸漸熄滅,有些離開越王陣營的朝臣也悄無聲息地回歸了陣營中,一切恢複了當初的原樣。
今日魏徵給李泰授完課後,李泰照例入太極宮向父皇談論讀書心得,剛走進太極宮,便看到五皇弟李祐蹲在地上痛哭,李泰這才停步問了一句。
李祐哭聲一頓,抬頭見來人竟是李泰,不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李世民生的十四個皇子,這些皇子在父皇麵前的表現足以羨煞世上所有的父母,真正是兄友弟恭。
一片和睦友好,然而,這僅隻是在父皇麵前而已。
私底下的場合,大多數皇子之間並不和睦,或者說,各自有仇。
想想也是,那麽多皇子對皇位有覬覦之念,皇子那麽多,皇位隻有一個,可以想象日後父皇殯天,為了這個皇位不知會打得怎樣的屍山血海,有了一個共同的,大家都要爭搶的利益擺在麵前,皇子之間怎麽可能和睦得起來?
李祐和李泰的關係也是如此,或者說,但凡對太子之位有點想法的皇子,關係都不咋地。
今日跑出來一臉和氣關懷地問李祐,李祐怎麽看怎麽別扭,就像看到一隻黃鼠狼登門拜訪一隻雞,關心地問這隻雞最近身體怎樣,心情可好,有沒有肥碩……
“哼!”
這是李祐的回答,非常傲驕。
李泰也不介意,臉上仍舊帶著溫和的長兄式的微笑……最近飆演技裝乖寶寶可能太入戲了,李泰發現自己的脾氣都好了許多。
兄弟二人並沒有沉默多久,隨即從甘露殿方向匆匆走來一名臉生的宦官,附在李泰耳邊悄悄嘀咕了一陣,李泰露出恍然之色,然後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原來皇弟因羅雲生而受了父皇的責罵,難怪了……”
越王不愧是越王,見過大風大浪的,他本人也浪了很多年。
簡單一句話,毫無挑唆離間的意思,僅這一句話便把戰火引到了羅雲生身上。
李泰與羅雲生已經很久沒再見過了。
羅雲生因為時局需要,被迫調往隴右,一連為大唐立下赫赫戰功,折返之後,羅雲生得到李世民的賞賜,頻頻拜訪長輩,做人做事挑不出半點毛病,可羅雲生唯獨沒拜會過越王李泰。
開玩笑,大家根本是仇人好不好,說到交情,二人的交情屬於那種一見麵恨不得大嘴巴子互扇,巴不得對方忽然發生吃飯噎死,睡覺猝死,騎馬摔死等各種意外,半夜睡不著在院子裏閑逛時都會忍不住祭起法壇,焚香禱告請求上天早點收了這妖孽。
一輩子能有這麽一個時刻記掛自己的人,實在很令人感動。
李泰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氣量並不大,羅雲生得罪過他,他能記一輩子。
隻是羅雲生在西域立了大功,風頭正盛,而李泰頻犯錯誤,越王地位幾乎不保,忙著演戲裝乖寶寶,也不方便出手收拾羅雲生。
直到今日此刻,宦官告訴他甘露殿發生的事情後,李泰忽然覺得踩羅雲生的機會來了。
沒有任何理由,仇恨就是仇恨,隨著時間的流逝,有的人能將仇恨慢慢放下,忘卻,而有的人,卻仍無法釋懷,李泰和羅雲生全都屬於後者。
“不得不說,皇弟實在太冤了,嘖嘖,竟被一介農戶出身的小子坑害了一回……”李泰嘖嘖有聲地搖頭,典型的煽風點火嘴臉。
李祐沒吱聲,抬眼瞥了他一下,眼裏戒備之色濃重。
“你少陰陽怪氣,此事乃父皇訓我,與羅雲生何幹?我知你與羅雲生有仇,想借刀殺人麽?當我傻?”
不得不說,李祐雖然不夠聰明,但也不是白癡,李泰這番挑撥意味明顯的話,令他警惕了起來。
李泰笑容不變,歎道:“咱們畢竟是親兄弟,羅雲生是你什麽人,你竟為他說話?自己中了別人的計,還護著人家,蠢笨得無藥可救,罷了,孤與你無話可說,就此別過。”
說完李泰拂袖便走。
這一招還是很管用的,而且千百年來都很管用,大到國事外交,小到討價還價,一旦使出欲擒故縱這一招,很大的幾率能令對方馬上轉變態度,有時候甚至連對方的底牌都會被逼出來,不信的話注意觀察,生活中常有這樣的對話。
“五十不賣。八十!”
“八十!你搶錢啊,算了算了,我走”
“哎,回來回來,你再加點兒,五十真的太坑了,進貨價都不夠……”
見李泰走得堅決,又說什麽自己中了別人的計,李祐畢竟年歲不大,馬上改變了態度,決定……再加一點就賣了?
“越王殿下且慢!”李祐叫住了他。
李泰回頭,一臉不耐:“何事?”
傲驕的態度頓時擊垮了李祐心裏最後一絲狐疑。
“弟中了別人的計是何說法,還請殿下不吝賜教。”李祐很禮貌地躬身。
李泰冷笑:“最可悲的就是你這種人,中了暗箭還不知道身上哪裏痛,教我怎麽說?我說的你信麽?”
李祐眉梢一挑,便待發怒,二人本就不合,他忍著嫌惡折節求教,卻換來一句冷言嘲諷,怎能不怒?
隻是李泰的答案太誘人,李祐猶豫了一下,終於理智戰勝了衝動,擺出了低姿態。
“是,弟愚鈍,還請皇兄指點,皇兄所言,弟深信不疑。”
李泰擺足了姿態,這才緩緩道:“事情一開始你就做錯了,搶人家的活字印刷術,羅雲生的東西是那麽容易搶的麽?
長安城裏多少皇子公主,多少野心勃勃之輩?
多少千年世家門閥,羅雲生有一件這麽好的東西,這些年來為何別人不搶,便等著你來搶?
別人都眼瞎了,看不出此物之妙用乎?”
很有說服力的開場白,而且太有道理,李祐竟無言反駁,隻能羞慚點頭。
“你開口要,羅雲生馬上便給,秘方圖紙給得痛快利落,花費了心思做出來的東西,送出去毫不心疼毫不猶豫,你難道沒覺得有問題?
皇弟莫怪皇兄說話直爽,你何德何能讓別人如此痛快的把東西交給你?
因為怕你?
羅雲生可不是怕事的人,去歲關中大寒,人家幹的啥事?你莫非忘了,以蜂窩煤之利,以債券之威,橫掃長安世家。
實話實說,人家遇上我都不怕,人家憑什麽怕你?
而且當初軍訓時,也沒少揍你把?”
李祐露出“勝讀十年書”的表情,李泰表示很滿意。
“再往深處想,你拿到羅雲生的圖紙秘方才幾天?此事應是做得隱秘,為何父皇突然知道了?還把你叫去責罵了一番……看皇弟臉帶紅腫,怕是還被父皇打過吧?”
李祐終於聽出味道了:“皇兄的意思是說,羅雲生前腳送了秘方,後腳就在父皇麵前告了我一狀?”
李泰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深。
“告沒告狀我可不知道,不過皇弟自可去印證,打聽一下今日父皇宣你進宮之前,有沒有單獨見過羅雲生,若是見過……嗬嗬,這事我可不好說了。”
李祐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良久,忽然咬牙,冷笑。
“好,這次是本王栽了,好得很!”
說完李祐朝李泰匆匆一拱手:“多謝皇兄指點迷津,弟銘感五內。”
看著李祐憤怒離去的背影,李泰眼中露出了興奮的笑意。
“你不傻,就是笨了點……”李泰喃喃地道。
冬天來了,李家開始大掃除。
年輕的家主有潔癖,對侯府的下人來說實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凡家主所在所經之地,眼裏見不得一點灰塵,東西不但要幹淨,擺放也要整齊對稱,左邊擺放幾樣,右邊必須一樣多,兩者保持對稱的形狀。
而羅家的大掃除,基本上每隔一天便要進行一次,幹淨得令人發指。
侯府的下人辛苦,倒也沒什麽不滿,畢竟沒人反對太幹淨的環境。
再說,家主除了這點小毛病外,做人還是很大方的,經常有賞賜發下,幾文到幾十文賞錢不等,日子久了,羅家的下人們幾乎個個都成了大唐的中產階級。
唯獨老娘很不滿意。
相比兒子的幹淨,老娘未免遜色許多。
簡直太不幹淨了,衛生習慣很差,所以每次踏進內院,看到一塵不染的屋子,一件件油光可鑒的擺設,老娘便露出很嫌棄的模樣。
這天下午,下人剛剛打掃完家裏,羅家來了客人,說是客人,其實是熟人。
“恩師在嗎?”
程處默一腳跨進了羅家的大門,左顧右盼,不見羅雲生迎出來,奇怪地撓撓頭,喃喃道:“師傅懶惰,向來不肯出門,怎不見人呢?哈——啐!”
羅雲生急步從內院迎出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程處默脫口而出的那口濃痰。
“啊,殺才住手!住嘴!你給我舔回去!”羅雲生炸毛了。
個人衛生是件見仁見智的事,有的在乎這個,有的不在乎。
周定周禮,漢定漢禮,千年以來各種聖人定下各種禮,有的說“成仁”,有的說“取義”,還有的索性無為,愛幹嘛幹嘛,別打擾我飛升……
可是,沒有一位聖人說過要注意個人衛生,不要隨地吐痰……這實在是浩瀚百家學說裏的大BUG。
羅雲生氣壞了,想抄刀把程處默殺了,罪名是隨地吐痰,或者一腳把這家夥踹出去,羅家不歡迎他。
若不是打不過程咬金,羅雲生早這麽幹了。
“你……又來做什麽?”羅雲生的語氣很無奈,眼睛看都不看他,隻盯著院子正中的那口痰,表情糾結極了。
程處默不高興了:“恩師,我在這呢,您老是看地上幹啥?”
羅雲生沒理他,仍盯著地上。
程處默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然後明白了。
“你這愛幹淨的毛病實在是……不就是吐了口痰麽,屁大個事。”程處默不滿地嘀咕,順手抄過一把鏟子,把自己剛吐的痰鏟起。
“扔哪兒?”
羅雲生指了指旁邊圍牆,圍牆外是隔壁的院子。
程處默揮鏟,低喝一聲:“走你!”
那口痰頓時飛入史家院子,消逝無蹤。隨著那口痰的消失,羅雲生糾結的表情神奇般的恢複了平靜,眼中隱隱露出喜悅,舒坦之意,非常的治愈。
“好了,說正事……”羅雲生此刻的心情不錯,終於拿正眼看程處默,氣定神閑地道:“又被你爹揍了?來我家求抱抱?”
“恩師,莫要亂說,說得好像我經常挨揍似的……”程處默咧嘴,表情有點尷尬。
“尷尬啥?誰家還沒一個喜歡揍人的呀。”羅雲生為他解圍,當然,說的也是實話。
至少老娘也不是什麽講道理的人,當年對羅雲生說揍就揍,直到如今兒子成了侯爺,老娘這才有了點顧忌,不再揍他了。
程處默的命運比羅雲生還慘,雖然立下戰功,得了李世民的封賞。
但在自己的國公老爹麵前,所謂的封賞簡直是個笑話,所以該挨揍的時候從不含糊,招招到肉。
程處默今日來羅家的目的當然不是閑逛,事實上他是來催債的。
前些日子被會昌寺的和尚欺負過一回,然後他和一幫紈絝欺負回去了,算是恩怨抵消,結果回到家裏挨了一頓毒打,這筆帳自然又算到和尚頭上。
於是又有了新的恩怨,實可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此纏綿糾結的緣分,如果會昌寺的和尚是妹紙的話,這會兒程處默該把她們娶回家修成正果了。
要報複回去,回家後還不能挨揍,不然這輩子跟和尚沒完了,程處默是個粗人,坑人的法子想不出,於是索性一拍屁股把難題扔給羅雲生。
所以今日程處默出現在羅家,因為黃曆上寫著今日宜討債……
“你上輩子一定也是個和尚,非常虔誠的那種。”羅雲生沒好氣地瞥著程處默。
“為啥?”程處默愕然。
“因為你上輩子在佛前不知磕了多少頭,燒了多少香,念了多少經,才求得菩薩讓你今生認識我這麽一個義薄雲天的朋友,安排你今生與我相遇相識,我才會出手幫你坑和尚,這是緣分啊……”
程處默兩眼發直,羅雲生的神邏輯繞得他腦子有點亂。
羅雲生現在的腦子也有點亂。
在這個人人信仰佛與道的年代裏,自己居然助紂為虐幫著程處默坑和尚。
要知道,玄奘大師西天取經之後,大唐崇尚佛教已經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
若被人發現,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大抵跟提出日心說的那位姓哥的家夥一樣,被綁在柱子上當成異端活活燒死吧。
程處默的表情很期待,眼巴巴地看著羅雲生,而且信心十足的樣子,仿佛對羅雲生坑人的實力非常自信。
這種自信的態度令羅雲生牙癢癢,忽然間發覺程咬金有事沒事揍他一頓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有時候隻看著他的臉就忍不住有抽他的衝動,毫無理由。
“坑和尚嘛,有點犯險……你想略施薄懲便罷手,還是狠狠給他們一個教訓?”
程處默頓時驚喜莫名:“好恩師,早知你是坑人的行家,眨眼就有兩個法子了,俺老城這雙招子果然雪亮得很,沒看錯人。”
羅雲生臉頰抽搐了一下,硬生生忍住把這家夥踹出去的衝動,試著讓自己心境平和,不那麽暴躁。
“略施薄懲怎麽說?狠狠教訓又怎麽說?”
羅雲生想了想,道:“略施薄懲嘛,讓和尚們受點小小的驚嚇,比如做幾個小點的炸彈扔進寺廟裏,狠狠教訓就比較嚴重一點了,和尚們大概會受點皮肉之苦……”
“教訓!狠狠教訓!”程處默攥緊了拳頭,不假思索地做了選擇,咬牙切齒,猙獰的表情令羅雲生實在不得不懷疑當初程處默是不是真的受過被和尚開光的屈辱……
“行,這事我來辦,不過也要你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