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福爾馬林
王佳衛的電影是好是壞，有無數種評價，可要是把這些人聚攏到一起，問所有人，這電影好在哪？又壞在哪？恐怕隻要不是圈內人都答不上來，就連專精一職的人，也答不上來。就算是能答上來恐怕也不過是一知半解，比如所有人都知道的散碎混剪與畫麵中很強的孤獨感，若是在問深一層，問王佳衛在《東邪西毒》裏的武術動作明明是洪斤寶設計，為什麽看不到專屬於洪家班的幹脆利落？王佳衛電影中表現城市人孤獨感的鏡頭又是怎麽來的？估計就會讓人啞然。
為了研究王佳衛的電影，邵英雄將手底下最能幹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這些行內人把王佳衛研究了個底掉，為了更透徹，邵英雄專門找到了曾經幫自己錄製過單曲的高小鬆。
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的能量十分可怕，就像一群粗野的漢子將王佳衛電影這個大姑娘的外衣一層又一層的扒下來，任憑姑娘怎麽喊叫，也沒有半點憐香惜玉。
2005年邵英雄接觸了網絡小說，知道了一個叫‘穿越’的詞，可了解了王佳衛的電影之後，他發現就算是科班畢業的穿越者想要複製王佳衛的電影也不太可能，王佳衛是個全才，手藝高低不論，全才肯定當得。
《旺角卡門》是王佳衛的第一部電影，在這部電影裏王佳衛所用的配樂還是當時的流行音樂《激-情》、《豈有此理》；可是到了《阿飛正傳》王佳衛就開始用上了外國音樂，不是說國內音樂和外國音樂誰高誰低的問題。是說王佳衛的眼界開闊了，比如《阿飛正傳》裏。王佳衛就用了60年代非常流行的《Maria-bona》、《春光乍泄》中王佳衛就用了阿根廷探戈之父的《PROLOGUE》。
得到了高小鬆的回答，邵英雄明白王佳衛也是一個一直都在進步中的導演，音樂的變換證明他已經不在把目光放在香江，他要走的更高，飛的更遠。
邵英雄又問了牛娃，他看《東邪西毒》的時候就覺得電影裏的動作戲很不一樣，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牛娃被問愣了，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了。反正給牛娃相同的攝影機，在同樣的場景下，對不起，那樣的鏡頭他拍不出來，因為那根本就不是慢鏡頭。
這個問題，是被程瓏揭穿的謎底，這種手法叫做‘偷格加印’。而王佳衛在《東邪西毒》使用了‘偷格加印+魚眼鏡’的處理手法，這種手法讓洪斤寶動作明確的動作設計變得模糊不清，急促和斷續的窒息感一下就提升了出來。
所謂的偷格加印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慢鏡，它的意思是在衝印膠片時，在每秒24格畫麵裏以每3格為一個單元，抽掉後兩格而把第一格衝印兩次。如此一來畫麵的速度不會有任何改變，不過急促、斷續，宛如拿到劃花光盤在DVD內播放一樣的‘卡碟’節奏感就出來了。就像是‘卡碟’，隻不過這不是真的‘卡碟’是用一種斷續感讓人想起了‘卡碟’的效果。
這種手法被王佳衛在自己的電影中大肆運用，甚至成為了他獨特的標簽。其中《東邪西毒》和《墮落天使》尤為明顯。
而王佳衛被眾人所熟知的慢動作，則是被牛娃解開了謎團。這個所謂的慢動作是多方合作的結果，首先把攝影機拍攝時的速度放慢、主角也以慢動作演出，背景人群則以常速行動，當膠片衝印好，以正常速度放映時，主角的表演在肉眼下變成了常速，背景人群則變成了快速，簡單的幾個變化之後，主角會在鏡頭中坐著自己的事情，背景人群在鏡頭中都成了快速略過的虛影，一個實體在多個虛影圍繞當中的孤獨和疏離感瞬間變得特別明顯，專屬於文藝片的夢幻式不確定性就出來了。
《墮落天使》中有一幕主角在酒吧內以黑白鏡頭呈現於觀眾眼前的畫麵，這一幕以一秒四格拍攝，兩分鍾的畫麵生給王佳衛弄成了12分鍾，畫麵邊緣處的水印痕跡將背景變成了哈哈鏡效果，讓整個鏡頭都顯得不真實，這就是王佳衛的風格。他甚至為了顯現出角色的自我世界和客觀外界的分裂和獨立，更是動用誇張的廣角鏡頭，讓一群人在鏡頭內打生打死，主人物仿佛什麽也沒看見一樣在同一個環境下活在不同的世界裏，以此強調他們孤芳自賞和寂寞、封閉的可憐，其標簽性明顯無比。
這就是王佳衛的電影，除了獨白、旁白、經典台詞之外，最容易讓人看出來的標簽。
如此多剪接、衝印、攝影上不同手法的銜接與聯合，一個專精一行的穿越者絕對無法拍出，甚至把每一個鏡頭都牢牢記在腦海裏按照原鏡頭拍攝都不可能。
更何況王佳衛的電影中還有過於零散，原本能一條線講清卻偏偏要砍成十八段拚接的鏡頭，這就造成了他的電影時常讓人覺得沒看懂，也是票房不高卻能屢獲大獎的主要原因。
《旺角卡門》用了紅橙藍三色做基調而已；《東邪西毒》用了昏黃的沙漠和昏暗的風沙兩種自然環境；《2046》用相同顏色的衣服和窗簾放在一起，打破了不能粘底（色）的謹記。這些東西對於圈內人來說一點都不難，隻是讓誰用也用不出王佳衛的效果，兩個廚子炒一樣的菜，出來的永遠是兩個味，這就是特殊性。
這些都是王佳衛的特點，一個可以和銀河映像整個團隊站在同樣天平上還能讓天平絲毫不傾斜的導演。
當然，王佳衛也有屬於自己的例外，有一部電影讓王佳衛將以上手法放棄了大半，這部電影就是《一代宗師》！
對於王佳衛的其他電影來說。《一代宗師》是不折不扣的商業片，除了碎剪、旁白、隨時可能亂入的人物與劇情外。還有那場被慢鏡頭推到極致的雨戰。
《一代宗師》宣傳片放出來時，《龍門鏢局》正在播出，寧才神與其創作團隊模擬了其中的雨戰鏡頭，可惜，最後寧才神和他的團隊始終無法完全模擬出來，隻能求形似，這一點寧才神甚至在媒體上公開承認，說是向《一代宗師》致敬。
最有意思的是。《一代宗師》上映時這部電影有很多個版本，有美版、法版、港版和內地版，為了讓外國觀眾能更容易看懂《一代宗師》的故事，王佳衛在美版電影中加入了字幕解釋，每個出場人物登場時都會有相對應的字幕。劇情更是平鋪直敘，先是順序的講葉問從坲山到香江教拳的過程；在插入宮二奉道報仇的故事。
唯一的不同是，宮二的戲份削減了不少。剪輯出來的電影不在跳來跳去，一線天不在忽左忽右……結果卻招來了國外觀眾留下如此評語‘How-The-Americn-Cut-of-‘The-Grandmaster’-Ruins-a-Masteipiece’。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邵英雄在從香江回來之後查看有關於《一代宗師》的新聞時，問了自己這個問題。
緊接著，他抬起頭看到了《一代宗師》國內總票房成績為2.88億時，邵英雄明白了，這部電影除了擁有同樣的美感。專屬於王佳衛的特殊性都消失了，甚至正是因為這一點，國內也出現了一些惡評。王佳衛有了票房，有了票房就證明看的人多了，人多了意見就多。口碑自然也就沒有。
以前的王佳衛隻活在自己身邊那一小撮影迷當中，在這些人心中王佳衛的電影從來都不大眾化。符合他們的口味，現在環境變了，心態也隻能隨之改變。
這些都很正常。
邵英雄回來之後就給公司裏打了一個電話，把事情安排了一下，製訂了每部戲上檔時間，第二天，王佳衛來內地了。
王忠軍、邵英雄、王佳衛三個人坐在新聞發布會的現場舉辦了簽約儀式，與此同時，王忠軍宣布，對於心畫麵的約戰——華宜應戰。
口水戰隨之而起，心畫麵的張韋平幾乎以得理不饒人的態勢瘋狂攻擊，王忠軍這頭幫著邵英雄穩坐中軍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什麽？王佳衛？別開玩笑了，他拍那玩意兒有人能看懂麽？就算有能能看懂，也有人看，可王佳衛的電影有高票房的成績麽？他那部電影能跟心畫麵的電影比票房？”張韋平在自己的辦公室麵對媒體譏諷的說道：“華宜，別忘了咱們這回比的是票房，你保證王佳衛能在明年賀歲檔把電影拍出來？哈哈哈哈……”
那笑意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邵英雄已經和王佳衛出發了，他們在大江南北的尋找名家，甚至在尋找名家的道路上，求人家一招一式的在鏡頭下展示拳路、門派特點以及淵源。
王佳衛說，他得知道這一派是在哪來的、在哪興起，也許這些東西他不拍，可他不能不知道。
於是，王忠軍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回應了張韋平的質疑，他隻回應了一句話就把記者撩在辦公室裏自己去開會了，他說：“明年賀歲檔如果沒有華宜的電影上映，算我們輸。”
大氣。
邵英雄跟隨著王佳衛走南闖北的時候，聽見這句話還以為自己看到了《一代宗師》裏葉問和宮二在對決前的那場戲，葉問說：“功夫是纖毫之爭，打碎東西，算你贏。”
如此大的投資下，王佳衛也感覺到了壓力，他幾乎在任何可以停息的時間裏抽煙，也在任意一個人的話語中思考著問題。
其實邵英雄知道，王佳衛也在意票房，尤其是在華宜給出了七千五百萬資金和兩千五百預備資金的情況下，人家都把你的習慣給摸透了，你難道不該拿出點真東西麽？
怪不得在原《一代宗師》的拍攝過程中，王佳衛就算讓趙本汕拍戲都敢下死手，趙本汕在《一代宗師》有一場喝湯的戲，就是把勺放進鍋裏，弄出點湯來一口，那一場戲據說拍了八十多遍，拍的趙本汕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可人家就在那拍，不管膠片損耗、不管演員是否勞累、也不管現場工人是否受得了，就是破產了，這條戲也得穩穩當當的拍下來。
別人拍戲都讓演員先把戲給吃透了，就怕拍攝當中出現意外情況，可王佳衛不，在拍攝前都沒給趙本汕發過劇本，找趙本汕接洽的時候還不是為了拍戲，是為了找景。到了東北要拍雪景的王佳衛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哪哪都找不著，這才摸到了本汕傳媒的地盤，王佳衛一聲一聲‘大哥’叫著把趙本汕給請了出來，電影中的雪景和舊火車站都是趙本汕給找的，以後才是說戲的事。
趙本汕在加盟劇組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演的是誰，也不知道劇本是什麽，王佳衛每天就給趙本汕一張紙，上邊寫著‘走過去’‘看一看’之類的字樣，這弄得趙本汕來之前還以為是演章子宜他爹（實際采訪）……
是，王佳衛以前在香江拍戲的時候經常玩沒劇本就開拍那一套，要是實在憋的寫不出劇本了，他就寫傲嬌到家的旁白，這才有了電影了旁白的特色，說實話，那也是憋的都快蛋疼的結果。可《一代宗師》不是沒劇本，他要的就是演員第一次接觸劇本的陌生感，非得生生把這種陌生感在表演中一次一次的磨沒了，剩下的，才是他所需要的精華。
查到了這麽多東西的邵英雄不可能讓王佳衛在這些東西上繼續浪費時間，他早早的就給趙本汕打了個電話，求人幫忙把場景和舊火車站幫忙找好。趙本汕的本汕傳媒如今正在華宜演藝網上掛著，幫這點小忙自然不是問題，答應的非常痛快。
跟著王佳衛四下裏拜訪武林高人的日子裏，邵英雄幾乎把能準備的都準備了，但凡想起來的細節都早早做了鋪墊，為的就是讓王佳衛迅速進入拍攝狀態，他絕對不會讓《一代宗師》這部戲出現哪怕半點意外。
在外邊轉了幾個月，王佳衛和邵英雄幾乎馬不停蹄的走遍了粵東、京城、晉中等地的名家，在各種各樣的武林故事和招式特點中泡著，泡的都快變成了福爾馬林。
眼看著快要過年時，兩人在粵東分手，約定好過完年再次踏上尋訪之路後，2005年，也終於該畫上了句點。
這一年，邵英雄踏入了票房億元俱樂部，從小熒幕明星變成了擁有一定程度號召力的大熒幕明星；這一年邵英雄入主華宜，幫華宜霸占了一整年的頭版頭條；這一年，邵英雄繼續把持著小熒幕市場，用一部又一部的電視劇霸占收視率冠軍……
隻是，他在大熒幕市場上還是沒拿到任何一個獎項，也沒有任何一個年票房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