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洗澡洗四個小時的男人
冬天到了，京城迎來了第一場雪，大雪覆蓋了整座城市，這座被鋼筋、混凝土和汽車尾氣統治的城市總算在白雪皚皚之下有了那麽一點點自然氣息。
邵英雄將自己關在家裏已經兩個星期了，這兩個星期他一直在看電腦裏的東西，其中，最關注的就是《尋槍》和《康熙王朝》。
這兩部戲至今都還沒有出現，不過這兩部戲卻是薑紋和陳道鳴的作品。想要了解一個演員，想要在《刀鋒1937》拍攝的時候和所了解的演員配合的親密無間，那就必須對其有一定的了解，可拍攝形成那麽緊密，默契度怎麽可能通過短暫的時間積攢起來？所以，邵英雄提前四個月開始做功課，他要的就是萬無一失，要的就是當自己再次出現在圈內人眼前時，邵英雄已經不再是《征服》裏的封彪，用震撼性的表演證明自己等級的提升。
……
張萬在邵英雄努力的期間同樣沒有放鬆，他幾乎走遍了京城內所有大書店為邵英雄尋找所需要的兩本書，倒黴的是，他竟然一本都沒有找到。最後，他直接給王忠軍打電話，詢問《尋槍》和《康熙大帝》的信息。盡管張萬想不明白邵英雄為什麽突然之間會要這兩本書，可是他能猜出來這肯定和邵英雄的演藝之路有關，最不濟，也和邵英雄的編劇生涯有關，隻要和這兩項有關係，那就沒有王忠軍不知道的事。
詢問的過程中，王忠軍稍微遲疑了一下，他給出的答案是《康熙大帝》這本書根本就不存在，二月河寫的劇本叫做《康熙王朝》，目前還沒殺青，陳道鳴依然在劇組飾演千古一帝，而《尋槍記》，則是另外一個劇本，這個劇本目前還在商討當中，並沒有進入建組程序，華宜隻不過是買斷了版權。
這次輪到張萬驚訝了，他想不明白邵英雄到底是什麽人，就算是《康熙王朝》有可能走漏些風聲，《尋槍記》也不太可能泄露到邵英雄的耳朵裏。
最終，張萬從華宜拿走了兩個劇本，在王忠軍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外泄的情況下。
……
有了劇本，邵英雄有如天助，在雪後的寒冷之中獨自一個人於空調下看著劇本和電腦一幀一幀的研究薑紋和陳道鳴的表演，那一刻，他仿佛發現了一個寶庫，閃閃發光的寶庫。
在《尋槍》這部電影中，薑紋將‘突兀’這個詞表現的淋漓盡致，從發現丟槍的恐慌到偵破案件時的驚悚再到碰到突發事件時念台詞的停頓都體現的遊刃有餘。偏偏那些表演在邵英雄看來，多一分則太過，少一分則不足，這是一個長時間在糖果店工作的服務員一把抓起的水果糖，說是二兩絕不可能是二兩一錢尺度掌握。
給薑紋的表演列出了評價之後，邵英雄開始給自己提問，那就是薑紋為什麽能表演的如此清晰，清晰到給觀眾一種親眼看見整件事情發生並且推進的感覺。
這個問題有些難度，邵英雄家裏的煙灰缸伴隨著思考一次次被塞滿煙屁，儲備的三條煙在兩個星期間全部化作藍霧之後，他找到了答案。
那是買煙的時候看到小區商店內的兩口子打架的感悟，當女方質問男方為什麽夜不歸宿時，男方的回答有些遲緩，遲緩之後在女方強烈質問目光中有些磕巴：“喝，喝多了……誰還沒喝多過，喝多了怎麽能聽見電話聲，喝多了誰知道自己住哪？要不是哥們把我安頓到他們家，我得睡在馬路上。”
邵英雄在意的絕不是這兩口子誰對誰錯，他在意的，是男方的反應。無法回應時的停頓證明在思考，之後的磕巴更是在對方逼問下有些應對不及，腦海裏的謊言還沒變成言語，最後的順暢則是終於找到理由之後的如釋重負。
薑紋把這一點演繹到了極限，他甚至將這種感覺帶給了尋槍劇組的其他演員身上，質問、停頓、思考、磕巴中的謊言整個過程隻要延續下來，薑紋的表演就會立刻體現出一個字，真！
表演一旦真實，就會恰到好處，因為這個表情我們在生活中見過，我們似曾相識，所以，他演得好！
邵英雄似乎抓住了吸引觀眾的訣竅，這是一個純華夏式表演的極致。
如果說孫洪雷的表演是融合了歐美表演和東方表演的技巧獨樹一幟，那薑紋，則是天生擁有東方演技的天才，這個天才從出道就開始演男一號一直到《讓子彈飛》上映，都是那麽的沒有爭議。
是的，邵英雄為了研究透薑紋，還看了讓子彈飛，其中明顯有很多台詞是即興表演，可薑紋就是接的天衣無縫，他的演技，就像是雄偉山脈上的泥土，可以撫平所有頑石之間的縫隙。
就像是《讓子彈飛》中花姐要當麻匪，張麻子說不用準備，廖帆接張麻子話‘大哥說的對’時，後邊又加了一句‘剛才說的也對’，這後邊加的那一句劇本肯定沒有，因為薑紋在表演時回了兩次頭，第二次稍微帶了一些細微表情，整個表演就像是一個大哥麵對手下兄弟的調皮而表現出的無奈，可邵英雄知道，這種無奈絕對是因為台詞中根本就沒有這句。薑紋在突如其來的情況下接的就是那麽平穩，還能繼續連接起劇情，對於一個如此穩重的演員，已經不需要讚美之詞了，他就在那存在著。
和薑紋相比，陳道鳴絕對是一個另類，家裏人不是醫生就是教師的陳道鳴天生就帶著一種儒雅書卷氣，隻是這書卷氣有些走樣，那股子後天鍛煉出來的野性，任誰都能在表演之中看得出來，這是一個能創造任何情況和壓住任何對手的演員。
陳道鳴在《康熙王朝》中的表演如夢如幻，邵英雄看的更是如癡如醉，可是將表演和劇本對照起來，邵英雄差點將眼珠子都瞪出來，這是一個永遠都在圈外表演的家夥。
《康熙王朝》中有一幕是康熙在暖閣中麵對自己被俘過的兒子，這本該是英雄一世的康熙看到兒子如此窩囊時的悲哀，硬是讓陳道鳴給演成了憤怒，尤其是還加了一個耳光，和憤怒之中說出劇本裏根本沒有的台詞。這個耳光和憤怒在原作裏絕對沒有，邵英雄拿著劇本對照了很多遍！
還有，康熙在金鑾殿上的朝會中衝著大臣咆哮：“你們其中有一個人爛了，大清朝就爛了一片，要是你們全都爛了，大清朝到處都要揭竿而起，我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崇禎才吊死在煤山幾年啊，那顆老歪脖子樹還在看著你們那！”
這本是康熙在懲治貪腐，可陳道鳴根本就沒按台詞來，一個人演出了圈不說，更說出了心裏話，一切都借著戲表達了出來，又完全符合劇情。
邵英雄看陳道鳴的表演嘴角浮現了一絲笑意，他真不知道高群舒碰到這麽一個演員該怎麽處理，現在他總算明白陳道鳴為什麽在開會的時候要問上一句：“你確定要用我？”如今回想起來，陳道鳴最後一個表情似乎在說：“那活該你倒黴。”
兩個月，邵英雄花在研究這兩個演員身上的時間竟然有足足兩個月，通過這兩個月的研究，他發現硬漢不光要有氣質，還要有屬於自己的味道。
這裏的味道不是說聞出來的，而是讓熒幕前的觀眾自己品出來的。孫洪雷的狂野、薑紋的沉穩、陳道鳴的出圈和儒雅，這每一種味道都會在氣質中增加一些特質，是鎖定觀眾眼球的關鍵。
邵英雄為《刀鋒1937》做出的努力不管如此，他竟然通過張萬邀請了一位一生都沒離開過黃埔的八旬老人來京城，他要聽這位老人親口講出靠近那個時代的故事，即便是傳說，這個更貼近那個時代的老人也比書中的故事來的靠譜。
接下來的兩個月，邵英雄一直都在聽故事當中度過，聽黃埔各大老板的傳奇，聽黃埔台麵下的勾心鬥角，為此，他甚至買了一本《近代黃－埔－黑－社－會》的書，裏邊講述了黃埔混混的形成，青幫的崛起，叱吒風雲的黃埔老板是如何起家。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邵英雄忙碌的就像是一個陀螺，可在張萬眼裏，邵英雄卻變成了宅男，一個足不出戶，甚至不願意工作的宅男。
“王總，咱們是不是看錯了？我沒品出來這個邵英雄有什麽令人驚訝的地方，除了第一次見麵之外，他一直把自己憋在家裏。”
“小張啊，判定一個人有沒有潛質、是否值得培養，不是看他平日多麽平凡，關鍵是要看這個人在關鍵時刻如何擺脫平凡。”
這是張萬在空閑了四個月之後給王忠軍打的一次電話，電話中兩個人都隻說了一句話，可邵英雄的未來關口卻已經擺下，他能不能成，是未來星路是否坦**的關鍵。
王忠軍如此堅持要給邵英雄機會的原因恰恰是因為邵英雄沉默了整整三個月，這三個月，他沒有向公司要求一次通告，這絕不是一個積極藝人該有的態度。一個能如此沉得住氣，將所有力氣都通過《刀鋒1937》這部戲爆發出來的邵英雄，很讓王忠軍期待。
……
嘀、嘀、嘀。
眼看著春節將至，依然在忙碌的邵英雄一點都沒發現京城的馬路上人越來越少，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的電話響了起來。
坐在電腦前依然在研究演技的邵英雄看到電話上的陌生號碼的時候，按下接通鍵：“喂？”
“過年好啊，邵編劇，我是吳鏽波。那個，是這麽回事，我得先道個歉，開會那天我起晚了，沒趕上，等我到那你們都走了。”
吳鏽波？這不是自己親自點的將，要演唐維特的人麽？
邵英雄還沒等問為什麽，萌吳自己就交代了：“其實吧，我遲到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事，前一天晚上我在洗澡的時候一直在琢磨，在會上我該幹點什麽，這麽一來洗澡洗的時間有點長，洗了四個小時，第二天直接睡到下午四點……”
噗！
邵英雄已經噴了，洗澡能洗四個小時的人他可是第一次聽說。
不對，邵英雄覺得有些不對，自己聽到這一切不是該很生氣嗎？怎麽吳鏽波幾句話說出來，一點憤怒的感覺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你為了三個月之前的事情，在三個月之中沒有任何一次聯係的情況下，於三個月之後向我道歉？”
電話另外一頭傳來一陣尷尬的笑：“不是這個意思，我啊，其實已經向其他人道歉了，聽傅飆說，是您力薦我出演唐維特，還是在這麽大的一個戲，我就琢磨著跟您道歉得有點誠意，加上我是個磨蹭的人，想怎麽道歉想了三個月……哈哈哈哈，這不，眼看著過年麽，我從老傅那得知您是外地人，您要是不回家的話，要不來我們家過年算了，就當我是給您賠禮道歉。”電話裏的吳鏽波竟然把自己說笑了，那吊兒郎當的盡頭還真是難以複加。
邵英雄實在憋不住了，在電話另外一頭笑的前仰後合，這麽道歉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他可以肯定，這個人能把唐維特徹底演活了。
“另外啊，這個這個……媛媛前幾天來找我，她也想準備一下，最能把握人物心理的人肯定是編劇，要不咱們趁著過年的時候一塊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