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唉
拍電影、電視劇想玩了命的加班,把所有工作人員都部分黑夜與白晝的按在崗位上,往死幹,累死了算;排話劇,更像是上班,早晨九點到拍兩場、中午十一點半吃飯、下午六點離開,這一天,有多少勁兒使多少勁兒,奔的就是一個勞模。兩者相比,邵英雄忽然覺得排話劇很踏實,每天都按時睡覺、按時起床,遠沒有拍電影電視劇時滿腦子都是‘再睡會’卻必須在身體熱量還沒有恢複的時候起床。
在舒服的環境下,人往往會不自覺的心情愉悅,適應了排話劇的節奏,與抓準了該怎麽進入角色的點以後,邵英雄和整個團隊進步飛快,目前一半的戲已經排下來了,還有種先苦後甜越往後越輕鬆的感覺。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完全是拜葛大爺所賜,葛大爺的輕鬆感把所有人感染了。
整個團體內,葛大爺是唯一一個演出戲來讓孟京灰沒二話的演員,盡管邵英雄、黃勃在這批演員裏同樣出類拔萃,可孟京灰怎麽看葛大爺的戲怎麽舒服,哪怕和心裏想的完全不一樣,可表現出來還真就是讓你無法挑出毛病。
戲好?人更好!
吃飯時,葛大爺什麽都能聊,老爺們的黃段子來者不拒,女人們的話題也能插倆嘴,就算是碰到完全不懂的話題了,京城爺們的插科打諢那耍的也叫一個爐火純青,比如他們從西遊記聊到了曆史,又從曆史聊到了曆史人物人物的‘寬廣胸懷’時。周訊湊熱鬧一樣沒有把自己隔絕在單獨的某處,插嘴問了一句:“聊什麽呢?”葛大爺耷拉著眼皮露出誰都懂的笑,鬧著玩一般回應了一句:“肯定不是你。”
一時間滿屋子人都笑瘋了。偏偏愛說的周訊也能融入到同樣的氛圍當中。
不過,這一切都和邵英雄沒半點關係,他徹底成了機器人,在任何休息時間都會自己躲在一旁,玩了命的在角色裏沉浸,神神叨叨的。
黃勃趁著這個時間問道:“葛大爺,邵老板這是怎麽回事?”
“戲瘋子。應了那句‘不瘋魔、不成活’的話,小邵現在是跟這出話劇叫上勁了,也不知道誰給他上了這麽大的勁兒。這是又跟人打賭了吧?”
黃勃順著話茬道:“沒聽說啊,邵老板和誰打賭那還不馬上鬧的滿城風雨?哪怕對方是個修鞋的,記者也不會放過這種炒作的機會啊。”
“那就對了,你瞧著吧。咱們這波人裏。到時候鬧滿堂彩兒的準有他一個,努力這東西,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你赤城以待,它就湧泉相報。”葛大爺神秘兮兮的和所有人說道:“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難忍受的是什麽嗎?”
郭京非好奇的問道:“什麽?”
“是笨功夫。”郭大爺解釋道:“幹點什麽事要想抄近道,耍小聰明,那成就感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光是證明你比別人從本身就是一種成就感。為有下死力氣的笨功夫最難以讓人忍受。你還得承認自己笨,還得在下了大力氣還弄不明白的時候承受打擊。隻要這種煎熬的階段過去了,不是春天都不可能。”
“不過,耍聰明的人在舞台上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它這東西會顯得很巧妙,卻不平均,跳躍性極強;笨功夫水磨出來的演技一旦鋪平了,你跳不出毛病來,就像是現在好幾萬一雙的鞋穿在我腳上,我還是懷念四五十年前我媽給我做的布鞋,跟腳、舒服、心裏踏實。”
郭京非把餐具一收,迅速起身。
“嘛去?”葛大爺問了一句。
“下笨功夫。”
……
人有聰明和笨之分,聰明人喜歡在萬劫不複和一朝成名之間弄險,笨人則在勒緊褲腰帶的時候一點點往自己錢口袋裏積攢家底,往往歲月和曆史大潮碾過時,不管多麽聰明的人都會在洪流裏被淹沒,而後被後世眾人所嘲弄,而笨人,吃著自己的糧,花著自己的錢還學會了不敗家。哪怕不能名垂青史,起碼落下一句心安理得。
邵英雄的演技從來都是水磨的功夫,他願意這樣水到渠成的去磨,就算渾身都被磨出泡,疼的鑽心,別怕,隻要人過去,等泡成了繭子,那就可以刀槍不入。
周訊看見葛尤的話鼓動走了滿屋子的演員,一個個都躍躍欲試的要去加練,她湊到了葛尤身邊:“葛大爺,你怎麽不下笨功夫?”
“呦,周公子,今兒外邊天可不錯……”
“好好說話。”周訊翻了葛尤一眼,把他不正經的樣給壓了下去。
葛尤自嘲的笑了一聲道:“我都多大歲數了?演技在往上竄還能上天麽?這份苦不是誰都能吃的,年輕時候我積累了這麽多年的老本,到老了,還不得讓我消停幾年?”葛尤又道:“你看我最近二十年的電影,很少有在演技上讓人一亮的大突破,對於我們這代人來說,一首歌吃一輩子、一個形象活一生已經成了規矩,我們跟你們不一樣……”
還沒聽葛尤說完,周訊放下筷子就走向了邵英雄,站在他身邊道:“別練了,我有話跟你說。”
邵英雄甩了甩腦袋上的汗珠,皺了皺眉:“說吧。”
“出去說。”
這倆人一前一後走到走廊裏,走訓從牛仔褲裏掏出了煙,竟然是邵英雄已經習慣了的555:“給,你歇會,葛大爺耍你們呢,傻子才這麽吃苦練演技,就你傻。”
邵英雄笑著抽出一根煙,看著周訊道:“你不明白。”
“別不分好歹。”
“那好,我問你,一間工廠裏老師傅讓年輕人多幹活,自己耍滑頭,年輕人學會的技術,是屬於誰的?長期幹活下幹下的好身體,是誰的?有時候這事得分怎麽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一沒有你的天賦,二沒有葛尤的經驗,三對話劇不了解,這個時候我不下死力氣,到了台上吃虧的是誰?”
“懶得管你。”
周訊不辯解了,掏出打火機給邵英雄點燃香煙,一背身,走回屋內拿回來兩瓶水,一瓶擺在窗台,一瓶給邵英雄擰開。
特別安靜。
屋裏,葛大爺他們吃完飯在排練廳把餐盤都送到工作人員手裏,正好從窗戶口看見周訊和邵英雄的人影,問黃勃道:“唉,你們邵大老板這是怎麽回事?”
黃勃多精明的人,趕緊解釋:“哦,這部是孟京灰導演要求的麽,讓我們和演對手戲的女演員培養戀愛感覺,不光他們,我們也這樣。”
葛尤點點頭道:“嗯,有道理。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啊,你要是這麽給女演員擦汗,人家不大耳帖子抽麽?”
大夏天裏,周訊拿著紙巾在邵英雄穿著白色背心的胸口擦汗,那動作,是那麽有點不清不楚的味道。
“這個……”黃勃還想解釋,別到時候這件事在成了醜聞,那好歹是自家老板。
葛尤也不多說,對著黃渤說道:“下回啊,你就說他倆在對戲,戲裏有啥情節,還得說這是孟京灰改的,這有助於你們老板的形象。這回,我都信了,下回,我還信。”
黃勃這個小狐狸碰上老狐狸的時候,渾身是嘴他也說不過人家了,閱曆決定判斷力這句話到哪都有效。
還好,劇組裏眼賊看到這一幕的不多,不過所有人在邵英雄和周訊在一起的時候都會多看兩眼,然後,又會被勞累而繁雜的排練徹底壓的喘不過氣來。
就這麽,一出話劇足足排練了一個月,隻要再有一個月的時間,整出戲就算是徹底排練下來,接下來就是孟京灰插手改變各個環節的不足,等所有東西都改完,就會現在京城電影學院、中央戲劇學院等地方的小劇場裏先給那些專業教表演的老師試驗,得到了第一輪肯定以後在擴大規模,在全國上演。
這不是華夏話劇市場上的規矩,而是邵英雄從米國學回來的東西,由電影試映演變而來,當年李金鬥在相聲大賽拿第一名的時候,武鬆打虎不也是在全國演出了上百場之多麽?
直麵觀眾的東西還真就得在麵對觀眾的情況下根據觀眾的感覺一點點改,隻有這樣才能根據觀眾的反應演到觀眾心裏,不然,一部光由導演、演員、編劇改過的話劇隻能算是一個半成品。
又是半個月過去了,高媛媛給邵英雄打來電話,電話裏說一家大小結束了泰國、韓國、島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的旅程之後,即將回國,言語中大有興奮之意,顯然是這一趟玩的非常滿意。
不巧的是,接電話的時候,周訊就在他旁邊。
“唉。”
周訊蹲在地上嘴有點撅起來說道:“她們,要回來了?”
“嗯。”
邵英雄悶赤悶赤的回答著。
“請三天假吧。”周訊提出了和邵英雄認識以來的第一個正式要求。
邵英雄沒說話的看著周訊,靠坐在牆邊,對麵就是排練室的鏡子,此刻的排練室早已經隻剩下他們兩個,因為邵英雄每天都是最後一個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