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拿演戲當命!

轟!

晉中--山區爆起一團火光,火光消散之後是滾滾黑煙,隨即被爆炸掀起的泥土四下飛濺,戰場上肅殺的氣氛在爆炸聲中徹底渲染出來。

爆炸中,山坡上的阪田聯隊指揮部化為廢墟,兩名演員也在塵土飛揚和硝煙之下向前一躍演出被氣浪掀飛的感覺,整個指揮部毀於一旦那一秒,戰場上頓時喊殺聲陣陣。

“啊!!!!”

飾演張大彪的張國強端著衝鋒槍一通掃射,掃射過程中發狠一樣嘟著嘴,這讓邵英雄有一種看到了‘我的團長我的團’裏某個熟悉身影的感覺。

“衝啊!”

一聲呐喊傳出,鏡頭掃過去時是毫無剪輯的三百人從戰壕裏往出爬,往出衝。這些穿著我軍軍裝的軍人拉開距離之後布滿了足以裝下千人左右的戰壕,衝出來時,接連不斷的人海讓整個鏡頭裏滿滿登登,一點空位都沒有。

漂亮!

邵英雄在監視器前邊看的心花怒放,雇軍隊拍攝的錢還真不白花,一分錢一分貨,國內哪一部戰爭劇也沒有現在這個效果!

哪部國產戰爭劇不是用十幾個人堆滿鏡頭近景之後表現衝鋒人數?甚至這些戰爭場景全是剪出來的,若是一幀一幀的仔細看就會發現,山下發起衝鋒的人是他們,山上衝下來的人,還是他們!甚至還有些無良劇組湊人數的時候不拍人,專門拍腳,劇組裏男男女女一塊上,腿脖子上裹上繃帶就算一個兵,這樣的電視劇誰愛看?

而這些爛招,《亮劍》統統不用!

牛娃蹲在消防的雲梯上先用推進焦距將掃射的張國強拍下,隨後馬上將鏡頭拉遠,用一個長鏡頭和雲梯升高之後的俯拍表現我軍衝鋒時的人山人海和勇猛,那鏡頭掃過時,一個個端著槍向前衝的真正軍人在戰火中邁開雙腿,姿勢都非常專業。

轟、轟、轟!

我軍衝出去的瞬間戰場上的炸點就開始頻繁爆炸,四十幾個炸點僅僅是相差半秒的同時開花讓戰場上塵土飛揚,這一切,都在一個長鏡頭之中,無論連貫性還是鏡頭完整程度都令人非常滿意。

邵英雄眼看著那些軍人按照事先走戲時安排好的方法一個個倒下、看著炸點毫無意外的爆出應有的火花、看著硝煙彌漫的戰場上火光滾滾……

“過了!!!!”

一聲發泄般的狂吼之後,邵英雄對剛才的畫麵迅速做出了評價,這個評價是,軍人就比臨演好用,好用多了!

軍人會嚴格按照邵英雄安排的路線在布滿炸點的場景中衝鋒,可能衝鋒的途中也會擔心自己會不會受傷,但炸點炸開之後他們不會表現的很慌,更不會看見炸點之後被嚇得亂跑。邵英雄雇的這個營可是在幾個月之前才參加過演習,麵對這種場景毫無畏懼。

組織性強、紀律嚴謹的軍隊在拍攝時讓邵英雄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擔憂,這樣一來,他就不用想著會不會有臨演跑錯了路被炸傷、或者跑到炸點前由於害怕不敢衝過去毀了拍攝,能全心全意將心思放在拍攝上。怪不得有錢的劇組都願意和軍隊合作,這實在太有效率了。

“下一場!爆破抓緊時間布置,場工,清理現場。”

趙明遠看著手腕上的手表在一旁歎息道:“邵導,這錢花的值,人家說早上七點到就七點到,來了就拍,這才八點多,劇組連挖戰壕帶布置炸點、拍攝全部拿下。”

“能不值麽?他們比臨演貴多了。”邵英雄苦笑了一下。

的確,臨演算上群頭的提層才一個人50一天,這和雇軍隊的費用根本不成比例,要是這在拍不好戲、需要邵英雄一遍遍的重新來,那還不如等過了年找臨時演員呢。

邵英雄瞧著雇來的軍人沒有半句廢話的從戰場上走下來,麻利的脫下我軍軍服換上鬼---子軍裝去一旁休息在心中感慨:“老子要是有錢,整個《亮劍》每一場大場麵全用軍隊協助,那得是什麽效果?”

不過想也白想,他沒錢。

一轉眼,劇組又進入了拍攝狀態,邵英雄馬上要從導演變成了演員,接下來的戲是,他趴在土坡下邊領著幾個特約和段奕宏麵對三百多個一點點向前推進的鬼子不斷開槍點射,這是在拍李雲龍在突圍過程中被鬼子拖住的戲,這場戲的銜接是魏和尚打暈了李雲龍背著他逃跑、喜子壯烈犧牲,後續是趙家峪民兵與趙剛前來救駕,這才牽出了秀芹和李雲龍的情感。

在觀眾眼中,這場戲的重點就是李雲龍和戰友之間的友情,獨立團所有戰士願意豁出命去保團長。可在邵英雄眼裏,這場戲真正難題是‘打擺子’這種病,你要顫抖的不到位會不像,顫抖的太過了又有點裝,整場戲必須非常自然的將‘病英雄李雲龍’演出來,否則就是失敗。

鏡頭裏,鬼---子撲上來戲拍的很順利,這個時候還沒給邵英雄特寫,鏡頭隻是粗略的掃一下戰場的慘烈和當時的危機,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用鏡頭帶一下土坡下邊的邵英雄,實際畫麵還是拍鬼---子壓上來,等這個鏡頭拍完了才是李雲龍和魏和尚的對白。

當這個鏡頭非常順利的拍完之後,邵英雄又回到了監視器前邊,接下來要拍的是喜子對魏和尚的吐槽以及抱怨團長偏心。

“邵導,你這是幹什麽?”

回到監視器前邊的邵英雄竟然在大冷天的野外開始脫衣服,身上的棉襖脫了下來,緊接著連棉褲都脫下來扔到一邊,整個人隻穿著襯衫和秋褲坐在那,這才幾秒鍾已經凍的縮成一團。

“你別管。”

邵英雄回了一句之後嘴裏吐著哈氣喊道:“準備!”

整個部隊在拍戲的間隙都瞅著邵英雄,有些人已經開始懷疑這位導演是不是精神除了問題。

“開、開始!”

不大的功夫邵英雄就開始說話不利索了,即便如此,他依然沒把衣服穿上。

演病人,尤其是打擺子的病人,還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打擺子的病人,怎麽演都沒有真實的顫抖更打動人。

所以,邵英雄寧願在冰天雪地挨凍,也要一會拍戲的時候一臉鐵青。

因為沒有任何表演比真實更可信!

喜子的戲拍的很快,當喜子在鏡頭裏說出那句:“要是子彈管夠,老子能放倒他一百個鬼----子。”時,邵英雄已經在監視器後邊接連不斷的打噴嚏了。

“過……阿嚏……了!”

“準備,準備拍下一場戲,場工、場……”

“場工,恢複現場原樣。”趙明遠實在看不下去,替哆嗦成一團的邵英雄喊了一句,然後趕緊幫邵英雄穿衣服。

穿上衣服的邵英雄依然冷的邁不開步,整個身子都蝦米一樣佝僂著,走到突破後邊差點滑倒,要不是段奕紅手疾眼快,他都已經摔那了。

一切準備就緒時,趙明遠高喊:“準備……開始!!!”

段奕紅從一旁快速向邵英雄身邊移動,到了眼前說道:“團長,老鄉們已經全部進山了,咱們也該撤了。”

在看邵英雄,人都快廢了,他表現的顫抖絕對不是咬著牙讓身體極限緊繃之後出現的顫抖,而是真病了一般趴在那有氣無力的盯著前方,連喘口氣都費勁,就這樣身體還一陣一陣的打哆嗦,哆嗦的很有節奏,仿佛是個高燒的病人。

邵英雄為求真實和這場戲的拍攝質量已經拚命了,他要的就是觀眾眼中那個病入膏肓的現象,如果不來這一下,一說話生病的樣子就會露餡,因為說話時無法在表現緊繃的顫抖,無法哆嗦的身體和無病無災演出來的虛弱感馬上就會讓視覺效果降低一個檔次。

現在的邵英雄根本就不用有氣無力的說話,他本來就被凍的渾身疼,冷風吹的全身上下如針紮一般到這會兒都沒緩過勁來:“和、和尚,你,帶戰士們先,先走,我,掩護你們。”

邵英雄想不結巴都不行了,從身體裏透出的涼意讓他說話根本連不上句。

段奕紅服了,他沒見過拍戲這麽拚的,他覺得自己能在這冰天雪地裏吃苦就夠有毅力了,沒想到這個邵英雄……這就是玩命。

演戲的積極性被帶動起來的段奕紅也開始爆發,聽到這句話之後氣的一把拽下腦袋上的帽子摔在土坡前:“團長,你開什麽玩笑,你說過,咱獨立團從沒有丟下過一個兄弟,更別說是團長了。真要把你丟了,回去政委非槍斃俺不可,團長,俺背你走。”

邵英雄在段奕紅過來拉他要往肩上扛的時候用力推了一把,他是真發力了,卻在此刻演出身體極度虛弱,一點勁都沒有的架勢,手剛剛撞上段奕紅的肩頭整個人就一歪,順著這股勁倒了下去,宛如早就無法支撐這具身體。

段奕紅下意識的去扶,他真以為剛才把邵英雄凍壞了,要不哪至於推一把就把自己給撞倒了。可他的手抓住邵英雄的手臂時才感覺到這是表演,那有力的手臂在他握住那一刻還在往下壓,仿佛是帶動著他蹲下去麵對另外一個鏡頭的拍攝。

這得是個什麽樣的演員啊?什麽樣的演員能在凍成這樣還記著鏡頭的位置,還能帶動演對手戲的人?

段奕紅現在才發現自己之前在職業生涯中的努力和感悟根本不算什麽,起碼和眼前的邵英雄比,自己隻是把演戲當成愛好和職業,這個人,拿演戲當命!

早就在山坡後準備好的鏡頭將一切都拍了下來,邵英雄倒下之後還給了一個麵部特寫,專門拍攝那副一閉眼就會離開這個世界的病態模樣。

“你背上我,你背上我,誰,誰也走不了。”

邵英雄靠在土坡上,用手又一次推了過去:“聽我,我的命令,帶著戰士們撤,快!”

段奕紅愣生生被推了一下,他將唾液運到雙唇之間,這才張嘴回應道:“團長!”一聲祈求般的嘶吼後:“自打跟了你之後俺從來都沒違抗過你的命令,可今天的命令我不能服從。”緊咬的牙關、雙唇起合之間沾粘的吐沫連接成線、那從嘴裏咬著牙喊出來的話語要把觀眾的心敲碎一樣:“哪怕回去你槍斃俺,俺魏大勇認了!”

於榕光在鏡頭後邊看著這場戲的表演心道:“什麽叫男主角?這才是!他得能帶著所有演對手戲的演員和他飆戲,得用自己的表現逼著對方飆戲,隻要有這種人出現在鏡頭前,其他人的潛能都能被激發出來,沒這兩下想紅?根本不可能!”他這輩子是沒戲了,不過能看著一個演員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是一種樂趣。

吳鏽波和宋嘉也在監視器後靜靜的看著,吳鏽波的那雙眼恨不得紮到監視器裏,他從來就沒想過演‘病態’會有人用這種方法,更沒想過有人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把身邊人逼的想不好好演都不行。段奕紅現在的表演就屬於超常發揮,每一個細節都可圈可點,這要是沒有邵英雄之前脫衣服挨凍和之後的結合現實感覺的表演壓力,他就不可能發揮到這種程度,這一點,每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鬼---子還在一點點往上壓,其他土坡下的演員還在開槍,整個場景仿佛被邵英雄一下都回了戰爭年代,緊迫感十足。

邵英雄在山坡下猛地用力挺起了身體,伸手去抓段奕紅的衣領,這是在表現時間已經不多了。段奕紅瞧明白了,故意把自己的胸口往前送,誰知道邵英雄一頭就紮到了他懷裏,整個人差點翻倒,段奕紅趕緊把邵英雄頂住,用力時甚至把邵英雄的帽子都掀掉了,當他頭頂犀利的疤痕露出,這才聽到:“和尚,你聽我說……這沒用,犯不上再搭上幾條人命。遠道無輕擔,背上一個人突圍根本不可能。”

說完這句話,邵英雄臉上擠出了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那表情竟然讓人看出了一個將生死置之度外之人的放鬆,就像是,在這種情境下把命豁出去,他願意,他覺得值得。

“撤吧。”

兩個字,讓趙明遠這個看戲的心裏一緊,迅速被拉近了劇情不說,竟然為一場明知道劇本上怎麽寫的戲擔憂。

段奕紅充滿了無奈,聽見這兩句話之後宛如麵對一個陷入傳--銷--組--織卻不聽勸告不願悔改之人一般:“哎呀!”那從牙縫裏出來的感歎詞直往後脖頸子鑽,音剛出來就被拖長,拖長那一瞬間又被咽下:“團長,你聽俺說,俺能行,俺在少林寺練的就是個耐力,背個人走不算啥。真要是衝不出去了也沒啥,咱死就死在一塊了。你要真逼俺走,除非你槍斃俺。”

肝腸寸斷,段奕紅語速非常快,這種語速就是告訴觀眾他在勸說,可這種急切的表情又讓人心焦不已,監視器前麵的幾個人已經被折磨的肝腸寸斷,完全不知道是該怪李雲龍拖遝還是怪魏和尚不識大體,又或者怪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總之,他們不希望任何人死,希望這些人全都逃出去。

邵英雄抖動著顴骨旁邊的兩塊肌肉,這個抖動會帶動鼻孔,一張臉表現出在掙紮中的果決:“那我就槍斃了你。”李雲龍把槍頂在段奕紅的腦袋上大喊:“滾蛋,給老子留下兩顆手榴彈,滾!”

他沒按詞說,可這種爆發更有力量,更震撼。

段奕紅默默的低頭,這不是在槍口之下的為難,抬起頭那明亮眼睛和狂吼時堅定樣子早告訴了所有人他要幹什麽:“喜子,給團長留下兩顆手榴彈!”

邵英雄歎了口氣,總算放鬆下來一樣挪開槍口:“這還差不多。”這句台詞請的幾乎聽不見,可又能讓人聽見,毫厘之間把握的非常微妙。

“和尚,你真相把團長留下?你狗---日---的敢!”

段奕紅根本沒理這句話,低頭著,用腦袋上的頭發頂替了鏡頭前的臉:“團長,俺對不住了。”

甩手揚起槍托對準邵英雄的前額敲了下去,就在邵英雄表現出撞擊閉著眼低下頭的一瞬間:“喜子,掩護俺和團長撤退。”

身材不算高大的段奕紅背起強壯的邵英雄咬著牙往前跑,鏡頭一直跟到他們跑到炸點前……

轟!

炸點引爆。

而監視器前所有專業演員都默然了,他們用同樣的表情,同樣的目光盯著屏幕,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