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音那天回府後,孟小娘就留了個心眼,派下人仔細打聽以後,才知道這丫頭竟然膽子這麽大,穿身男裝上青樓,哪是像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於是那晚,她有意的向林老爺吹了一陣枕頭風,說他溺愛了大姑娘,現下縱得她不知分寸。林相平日在朝堂上能言巧辯,深謀遠慮,可到了這內宅便有些容易被拿捏。
聽孟小娘說了林之音去青樓一事,林相也氣得吹胡子瞪眼,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自己那麽金貴的寶貝女兒怎麽能踏足?看來還真是自己多年寵愛,這才釀壞了她。
翌日晨起,林之音正梳妝,蓮心端著早膳進來,嘴裏還隱約嘀咕著什麽。
她瞧著奇怪,上完口脂後問道:“你在念叨什麽呢?”
“小姐,方才我在院裏碰到若兒了。” 蓮心放下東西,接過丫鬟手裏的象牙梳繼續幫小姐篦頭,語氣似乎有些難過。
林之音想了一會,才記起若兒是誰:“她不是去了孟姨娘房裏嗎?”
蓮心聽到這句話,神情更加憤憤:“若兒的模樣在這些丫鬟裏是數一數二的,可是剛才見她真是可憐,身上有傷不說,那耳朵怕是再也戴不了耳墜了。”
林之音上妝的手頓住了,心裏發悶,小聲道:“是孟姨娘打的嗎?”
“孟小娘這些年仗著後宅沒人,就一直欺壓下人,朝打夕罵,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我是小姐房裏的,尚且都能瞧見幾回,更別說她私底下怎麽打罵了。”
蓮心當真是瞧不上這麽個主子,她一想到若兒身上那些青紫的淤傷,便覺得後背發涼。
林之音垂下眼,之前孟小娘擺著笑臉來要人,隻當她來耍威風,也不想多加糾纏,所以就這麽答應了。她對若兒下手這麽重,林之音總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正沉吟想著什麽, 林父卻派人來找她去書房。林之音心裏有了個打算,她外祖父是工部尚書賀衍,父親這麽多年都沒有把孟小娘扶正,都是礙著他的顏麵。
孟小娘管家本來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現在又作威作福,苛責下人,真當府上沒人嗎?
書房內,屋裏的陳設十分考究,溫暖的陽光從窗邊照進來,精致的漆麵上微閃著溫潤的光。
“音兒啊,你大了,自己心裏也該有些數。如今爹已經幫你謀了一樁好婚事,你是要出閣的人,怎麽能任由自己去清風樓玩樂呢?若是讓顧家知道了,你讓爹的一張老臉往哪擱?”
林父氣得聲音發顫,倒讓林之音的心揪了一下。她走過去幫林父順背,轉眼間便有了主意,溫順道:“爹,女兒去清風樓的事是事出有因,您先聽我解釋。”
她輕輕的扶人坐下,看林父的呼吸順暢了些,又接著道:“昨日是將軍約我一起去的,隻是想去找位藝高的伶人,好在顧夫人的壽宴上表演。”
林父聞言倒是愣了一會,稍微順下了這口氣。又怕她唬他,肅聲道:“這說得可是真話?”
“當然是真話了!” 林之音拽著林父的胳膊撒嬌道,“昨天是顧將軍送我回來的,府上的下人們都是看見的,爹爹若是不信,隨便找個人問問便知。”
林父終於放下心,他換上了一副欣慰的神情:“原來如此,看來你跟顧愈相處得頗為融洽。既然是為你未來的婆婆準備壽禮,為父自然沒什麽好說的。”
“可女兒還有話說。” 林之音頓了頓,神情突然就變得低落起來,“女兒去清風樓的事情,可是孟小娘跟爹爹說的?”
被她這麽直接的問出來,林父倒有些羞於啟齒,這樣顯得他過於沒有主見,不利於在子女麵前樹立威嚴。
隻可惜林之音壓根就沒給他否定的機會,自顧自的回答:“想來隻有孟小娘說的話,爹爹才會如此急著來問女兒。”
林父麵上有些過不去,有點爭辯的意思:“你小娘也是擔心你一個女兒家去那種地方會吃虧,也是為了你好。”
林之音知道林父是做官的好料,平日裏又待自己好,卻不想在這些事上這麽糊塗。
她在心裏幽幽歎氣,麵上卻正色道:“我隻有一個生母,外祖父也沒有給我娘添什麽妹妹,我自然也沒有旁的什麽小娘。”
“音兒!孟氏她雖然是妾室,但好歹也是個長輩,你平日裏敬她幾分,別人也會覺得你大度,這樣府上也能和氣。” 林父一直覺得世家小姐應當溫婉,所以聽林之音說得這樣刻薄,當下語氣就嚴厲起來。
看他如此反應,林之音也不跟他吵,隻跪立在林父麵前道:“如果孟小娘品行端正,堪為長輩的表率,女兒自然會敬她。父親是個眼明心亮的人,隻是孟氏服侍爹爹多年,所以就有了偏頗,您寵她是爹爹的事,但是這後宅不應該由著她亂來。”
“女兒房裏有個丫鬟,自從進了孟小娘房裏,身上的傷便沒斷過。” 林之音停了一會,看了眼林父的表情後,繼續道:“即便父親不願聽,但孟氏隻是個小娘,由她來管家本就是個笑話,隻是父親官在丞相,所以旁人不敢明說罷了。”
她說得平靜,神情也一片清亮,說起這些事像模像樣,不禁讓林父心中驚訝。
他並不是不知道此事不妥,孟小娘的脾氣他也了解一些,隻是苛責下人他的確不知情。他撫上下巴上那撮小胡子,沉吟道:“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總是要有人來管……”
林之音就等著他這句話:“如果爹爹肯信我,女兒願意試一試。”
林父當即便覺得不好,他自個兒慣出來的女兒他還不知道?能管好自己便不錯了,要是大小雜事傍身,她怎麽管得過來。
“孟氏或許真有錯處,但管家好歹也是有經驗在,你就別摻和了。” 林父回絕得很快,在他看來,音兒隻是一時興起,起了什麽玩心罷了。
可是林之音卻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即便是娘親還在,她也會讓我學著管事的。爹爹要是一直當我孩子氣,我今後進了顧家又該怎麽自處?”
“在自己府上磨煉,縱然做的不好,總比在夫家出差錯強,這樣容易的道理,爹爹應當是明白的。”
少女的態度柔和了些,她朝林父投去希冀的視線,目光堅定。
坐著的林父卻暗暗吃驚,似乎是沒想到林之音能將話說得有條有理,讓人挑不出錯處。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欣慰,不禁暗自感歎女兒懂事了。
如果說開始他還有種種擔心,現在他倒真覺得,可以讓音兒放手一試。
“爹放心了,你便去管吧,管不好還有爹在呢。” 林父看著眼前亭亭玉立,氣質如蘭的少女,心底泛起一片濕意。
“謝謝爹。” 林之音輕聲應道,心裏也有了些意念,“隻要我還是林家的姑娘,我便替爹好好管著這個家。”
“好啊,好。” 林父似乎很是感慨,他朝林之音連連擺手,“去吧孩子。”
這晚,孟小娘還想像以往一樣查查賬本,看有無缺處可以撈油水,結果來人卻說往後都是大小姐查了,叫她不用費心。
孟小娘如臨大敵,像被入侵領地的獸類一般狂躁。
她好不容易按捺住情緒,哭哭啼啼的去找老爺,還沒說幾句便被林父訓斥了一頓。孟小娘滿是不可置信,他竟然說大姑娘長大了,這些事情終歸是要讓她學著管的。
說什麽鬼話?那林之音是要嫁出去的,她能管得了幾天?
“老爺,這一大家子,大姑娘如何管得了!再說了,她很快就要出閣了,再管這些也不合適啊。” 孟小娘絞著帕子,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林父看到她這副模樣,也不高興了:“你一個長輩,自己應該尊重些,不過就是給音兒練練手,你要是還這樣鬧,我看,以後你也不用管了。”
孟小娘拉扯的動作僵在原地,若以後真是林之音那小蹄子管事,她以後在那些下人麵前怎麽抬得起頭?
世人往往越缺什麽,便越渴望表現什麽。
孟小娘如此想要掌權,就是賤日子過怕了,她做夢都想讓所有人都高看她一眼,但是林之音卻輕而易舉奪走了她手裏的實權。
她心裏突然止不住的害怕,她覺得林之音就是想報複她們母女倆,所以才會哄老爺讓她管家。
東閣裏的林之音正靜坐著喝茶,案上擺著大大小小的鑰匙串,旁邊還有一摞疊放整齊的賬本兒。
“小姐……” 蓮心被這陣勢嚇得不敢說話,她家小姐這是幹什麽去了?
“蓮心,以後林府便是我管事。” 少女恢複了些俏皮,衝她眨眼道。
聞言,蓮心不禁麵露難色,她可記得小姐最煩的就是算賬,怎麽能管好?
林之音當然知道小丫鬟在擔心什麽,但笑不語。
多虧了她長日無聊多看了些書,又有個過目不忘的本事,要不然還真攬不了這活。
“別擔心,現在跟我去西苑,有樁事得辦好了。” 林之音將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吩咐幾個人跟著,聲勢浩大的往西苑走了。
孟小娘在老爺那碰了灰,正在房裏自個兒生悶氣,卻聽到外頭像是來了什麽人。繡簾被丫鬟掀開,抬頭一看,了不得!竟是林之音帶著人過來了!
她的眼神瞬間便跟淬了毒似的銳利,陰陽怪氣的冷哼了一聲:“大姑娘可是稀客呀,怎麽?剛得了權,就帶這麽多人過來看我?我可受不起。”
林之音被丫鬟婆子簇擁著,她平靜的看了孟小娘一眼,然後對她視若無物般的坐下來,撥弄了一會手裏的團扇,悠悠開口:“我過來是有兩件事要與小娘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