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圈,第三環(續):勃魯內托·拉蒂尼。

現在我們走在這邊一條堤岸上,河流上麵一陣蒸汽,遮蔽了在上和在旁的火球。好比在佛蘭德爾的海邊,[1]因為要防禦潮水,造了堅固的堤岸;又好比在帕多瓦的勃倫塔河邊,因為要防禦卡倫齊亞山頂的雪融使河水泛濫,[2]做了防禦的工程;這裏的堤岸(不問他是誰建築的)雖不那麽高,不那麽厚,但他的功用卻是一樣的。

我們離開樹林已經遠了,回頭一望,模糊不辨。那時我們逢見一群靈魂,沿著堤岸前來;他們每個都望著我們,如在新月之下望人一般;他們走近的時候,又凝視著我們,如年老縫工穿針一般。就在這樣的凝視之下,我被一個人[3]認識了,他拉住我的衣腳邊,叫道:“奇怪極了!”在他伸手的時候,我定睛望著他烘焦的麵孔,我竟記不起來他是什麽人:因此我彎著腰,俯下頭去看他,我認識他了,我說:“勃魯內托先生,你在這裏麽?”他說:“我的孩子呀!請你不要討厭,假使勃魯內托離開他的隊伍,走來接近你片刻。”我說:“我是真心歡迎你的;假使你要我停下來談一回,這也可以,隻要那一位允許,因為我是跟著他走的。”他說:“我的孩子呀!你不知道:在這一隊裏麵,不論是誰,要是他停止下來,他就要罰著躺下來火燒一百年。所以,我們同行罷,我拉住你的衣腳邊;稍後,我再歸隊,在那裏萬古千年受災。”

我不敢從堤岸上降下去和他同行,我隻俯著頭向前走,像一個行敬禮的人。他開始說:“在你未到末日之前,你便走到此地,究竟是什麽機會?什麽命運?那位引路的是誰?”我回答道:“在地上的時候,我還在清明的生活[4]之中,我迷途在一個山穀裏了,那時我的年紀還沒有達到鼎盛。昨天早晨,我走出山穀;在我逢著危險,進退兩難的時候,他忽然出現在我前麵,就是他引我經過這裏,走向歸家[5]的路。”

於是他對我說:“假使你跟著你的星,你不會不達到那光榮的歸宿處,隻要我在世的預言是確實;[6]而且,假使我不死得太前,看見天對於你這樣恩惠,那麽我對於你的工作,一定加以鼓勵。不過,這班人民是負心的,凶惡的;他們是古菲埃佐勒的後裔,他們仍舊保留著山岩的野性;[7]他們對於你的善行,要加以反對,視若寇仇,這是當然之理,因為在荊棘之中,決不容無花果樹結實的。古代有一種傳說,說他們是盲目的,[8]是貪鄙,嫉妒,傲慢的民族;你切勿和他們同流合汙。你的命運替你保留著榮譽,使此黨彼黨都為著你而饑餓;幸而青草離開山羊遠了。聽菲埃佐勒的走獸自相吞噬罷,隻要他們勿損害植物,假使在這汙穢的地上,可以長出一株來。因此,在這萬惡之窟,可以使羅馬人遺留的種子複活。”[9]

我回答道:“假使上帝接受我的祈禱,你絕不會給人類所遺棄的。因為在我的腦海之中,刻畫著你親愛的、和善的、父母一般的麵貌,這種印象現在都湧到我心上來了。你在世的時候,屢次訓導我怎樣做一個不朽的人物;因此我很感謝你,我活著的時候,應當宣揚你的功德。方才你所說關於我未來的話,我要記在心裏,和別人的一番話[10]同在一個女人麵前得著解釋,假使我能夠到她那裏。我所要使你相信的是:我隻要於心無愧,命運對於我無論怎樣都好,我早已有預備了。像你這種預言,我耳管裏聽到的也不止一次了;所以,聽命運隨心所欲地旋轉他的輪盤,和聽農夫使用他的鋤頭一樣罷。”[11]

當時我的引導人回轉頭來望我,他說:“善聽者銘於心。”[12]於是我和勃魯內托且行且談,我問他誰是他最著名的伴侶。他對我說:“其中有幾個值得知道,其他的可以不說,因為時間太短,不能多談。簡言之,他們大概是牧師,學者,和知名之士;他們在地上的時候,都犯了同樣的罪。普利珊和阿科爾索都在這個隊伍裏麵;[13]假使你希望多看一點,那麽這個人[14]也在裏麵,他給眾仆之仆[15]從阿爾諾遷到巴奇利奧內,在那裏他放縱他的腦筋。[16]我還想多說一點,但是已經沒有工夫了;因為我看見前麵塵沙飛揚,我的隊伍已經來了。我的著作《寶庫全書》,是我精神所寄,我介紹給你。我一無所求了。”

於是他掉轉背去,急歸隊伍,他的速度和賽跑獲得錦標者[17]沒有兩樣。

譯注

[1]佛蘭德爾(Flandre)的海邊,指在法國和比利時北部的海邊,圭參忒(Wissand)和布魯嘉(Bruges)之間。

[2]勃倫塔河(Brenta)在意大利北境,其上遊為群山,最高為卡倫齊亞山(Carinzia),天熱雪消,河水驟漲,帕多瓦居民築堤防之。

[3]勃魯內托·拉蒂尼(Brunetto Latini,1210—1294)為佛羅倫薩文人與政治領袖之一。但丁雖不一定是他的學生,但受其教益之處當然很多。他有法語散文著作:《寶庫全書》(Livre dou Tresor),意語詩集:《小寶庫》(Tesoretto);但丁對此二著作極為讚許。

[4]清明的生活即陽世的生活,與昏暗的地獄生活相對。

[5]此語雙關:歸地上之家,歸天國永久之家。

[6]勃魯內托在世時工占星術。

[7]傳說古菲埃佐勒(Fiesol?)鎮在今佛羅倫薩西北三裏許之山上。菲埃佐勒被凱撒所毀,其遺民乃建新鎮於阿爾諾河上,即佛羅倫薩,於是遺民之中混合一小部分羅馬士卒。白黨平民謂源出於古遺民,黑黨貴族謂源出於羅馬士卒,兩黨造成不斷的內戰。

[8]說者謂“盲目”是因為他們受了托提拉(見第十三篇注11)的騙,開城放他進來。

[9]但丁自信為羅馬良種,黑白二黨均欲置之死地,幸流放在外,尚可完成其文學工作也。

[10]指法利那塔的預言,見第十篇。

[11]命運多變的心情,猶如農夫的行為一樣,對他不會發生影響。

[12]此處或是維吉爾暗示但丁發問的範圍。

[13]普利珊(Priscian),第六世紀著名文法家。阿科爾索(Francesco d’Accorso,1225—1293),佛羅倫薩著名法學家。

[14]此人名摩奇(Andrea de’Mozzi),屬佛羅倫薩富而有勢之一族,一二八七年起為佛羅倫薩主教,一二九五年受教皇卜尼法斯第八命令遷在巴奇利奧內(Bachigeione)河旁之維琴察(Vicenza)。

[15]上帝之眾仆之仆(Servus servorum Dei),即教皇之稱號。

[16]以上這些人,大都是犯了輕蔑上帝,**青年等罪。

[17]原文作“在維羅納田野競走獲得綠布者”。